地面震蕩,勁風搖動窗欞,發出短促的聲響。
唐蘭舟四面轉頭看了看。
屋內除去他和梅青禾之外,還有數人也躺在大床上。
梅青禾與來襲的異族天人交戰,勁風透過窗戶進入屋中,將罩在大床上的簾帳掀開,唐蘭舟這才看清了那些人影——錦衣衛中的好手和朝廷供奉,每一個都是肢體殘缺,每一個都昏迷不醒,即使外面傳來如此劇烈的爭斗聲,他們也沒有半點醒來的趨勢。
唐蘭舟恍然。
他這才知道,方才梅青禾說的“三——”后面是什么。
不是三年,不是三月。
是三日。
河上丈人持有完整的六路天人功法,從大朔開國之時就開始布局,也不缺培養天人乃至直接灌頂的法門。他的手下有多少異族天人,誰也不敢肯定。
反正,肯定比大朔要多。
南京城內糾集的朝廷天人已經大半失去了戰力,連梅青禾都要拖著重傷之軀御敵,而異族天人的攻勢,卻絲毫沒有削減的態勢。
“不行。”
唐蘭舟很快就做出了決定。
“必須要做些什么。”
他拼盡全身力氣,勉強將上身撐起。
只是做出這個動作,就已經叫他氣喘吁吁。
待到他將雙腳落到地上,已經過了盞茶時間,他正要扶著床沿站起身來,卻聽得旁邊忽的傳來人聲。
“唐公……你眼下可不能走動……”
唐蘭舟循聲望去,便見得距離他最近的一張床上,坐起來了兩道人影,身上都纏著綁帶,一個缺了條胳膊,一個沒了半張臉,他仔細辨認了半晌都未能認得出來。
“兩位是?”
缺了胳膊的男人說道。
“我們前夜見過,唐公,我叫鄧柏軒。”
沒了半張臉的女人說道。
“柳白云,見過唐公。”
唐蘭舟這才恍然,這兩人正是之前馳援京城的,前衡山派掌門與前華山派掌門。
只是……
“我記得那晚不止兩位……”
唐蘭舟猶豫著說道。
鄧柏軒當即苦笑道。
“唐公是說周櫻雪和高菱么?”
“那晚我們前去支援鄭怡鄭千戶,高菱被打了一掌,重傷垂死,現下就躺在您右手邊的床上。至于周櫻雪周掌門……”
他遲疑了一下。
柳白云冷聲接下了話茬。
“周掌門為我擋了一劍,已然身死。”
鄧柏軒嘆了口氣。
五岳劍派的四位掌門加上高菱,一起進的錦衣衛。年歲、武功、地位、做的差事都相近,幾年下來早就成了摯友。卻不想一夜過去,章靜楓、周櫻雪便接連身死。
他更想不到的是,往常跟柳白云互別苗頭,時不時就要找她麻煩的周櫻雪,竟然會舍命救下柳白云……從周櫻雪身死之后,柳白云也再沒了半點笑容,渾身更是半刻不停地散發著凜冽殺意,所以他才不敢提及此事。
唐蘭舟聽完之后,嘆了口氣。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你我都是拿命在做事,保不齊下一刻就要去見身死的故人……倒也不必在此時感懷。”
說完,他就要站起身來。
鄧柏軒連忙道。
“唐公,方才青禾說過,你若下床走動,活不過半日。”
唐蘭舟充耳不聞,一使勁兒站起身,長出了口氣,緩緩將身子站直。
“老夫早就想死了,不妨事。”
“老夫要去做些事情……虎符和玉璽在哪?”
鄧柏軒重傷未愈,也是剛從昏迷中清醒過來,見唐蘭舟踉蹌著往這邊走,也顧不得傷勢,連忙忍著疼痛起身,上前扶住了唐蘭舟。
“唐公……虎符不在南京,玉璽在。”
他一轉頭,正看見柳白云也下了床,正蹲在墻角處拿下了一塊磚,從露出的空洞中掏出一方木盒,轉身走了過來。
“玉璽,唐公。”
“要去哪兒?”
唐蘭舟掀開木盒,抓起玉璽。
“山海關。”
鄧柏軒一愣。
“山海關……唐公,山海關早就陷落了啊!”
唐蘭舟點頭。
“我知道。”
“但韃靼倉促入關,從他們進軍的速度來看,一定做不到把人殺完,頂多是把人殺散。”
“天人的事情,老夫摻和不進去,河上丈人,老夫也沒辦法解決。我唯一有的就是這張老臉——幾十年宦海浮沉,大朔上上下下的官吏多少都認得我這張臉,加上玉璽,應該便足以收攏一些人手……看能不能拖延一下韃靼大軍入關的速度。”
“現在韃靼大軍一半到了京城,一半在被安王兩位鎮撫使牽扯,老夫收攏一些人手,去把他們兩人替下來,河上丈人就算來殺,也只能殺我這么個垂垂老朽。”
唐蘭舟沉聲說道。
“天人再如何強,也殺不了多少人;河上丈人也只是一個人,能破城,卻不能守城。”
“哪怕我只能拖住韃靼大軍一日,也能給李大人爭取一日的時間。”
鄧柏軒遲疑道。
“但……唐公,你現在的狀況,即使不親自走動,這一路顛簸……也八成撐不到山海關。”
唐蘭舟撒然一笑。
“人不到……人頭到了也行。”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有我這顆內閣重臣的腦袋到了,便足以告訴邊關潰散的將士們……大朔沒有倒,中原沒有亡。”
“就是不知道兩位掌門,愿不愿意拿著老夫的腦袋,去拼一拼命了。”
兩位掌門對視一眼。
柳白云猛地抱拳。
“固所愿也!”
鄧柏軒猶豫了片刻,嘆了口氣。
“天下皆知我衡山派現任掌門是李大人的紅顏知己……我衡山派早就跟大朔綁在了一起,我這個前掌門,想置身事外也沒得機會了。”
“更何況……”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殘臂。
“章兄和周掌門的仇,我也得報一下才行。”
唐蘭舟點頭。
“好!”
“事不宜遲,趁現在異族天人都被錦衣衛諸位大人牽扯著,咱們立刻出城!”
柳白云一把攙住唐蘭舟,鄧柏軒提劍。
三人就要出門。
卻忽聽得身后傳來一道虛弱的聲音。
“兩位……稍待。”
鄧柏軒與柳白云一回頭。
就見高菱從床上撐起身子,朝這邊伸出手來。
她的傷比兩人更重……胸腹之間明顯缺損了大片皮肉,呼吸都帶著氣音,腹部丹田處更是破損不堪。
“我一時派不上用場……你們將我的內功修為拿去。”
高菱沙啞道。
“快些,我清醒不了多久。”
鄧柳兩人與高菱對視。
三人入錦衣衛之后,修的都是李淼創下的、適合劍術的內功,所以傳功一事倒是可行。但高菱修的不是嫁衣神功,這一傳功,她的武功就真的廢掉了,即使傷勢恢復也無法復原。
而且武功盡廢之后,她身上的傷勢,很可能會要了她的命。
但兩人卻沒有多說。
上前,一人握住高菱一只手。
盞茶之后,兩人松手。
高菱面色蒼白如紙,無力地摔回床上。
內功盡廢,身上的傷勢叫她再也支撐不住。
在失去意識之前,她低聲說道。
“替我、替章兄、替周掌門……多殺一些人。”
旋即,她便閉上了眼。
也就沒有看到柳白云與鄧柏軒的點頭。
兩人轉身,將唐蘭舟背在背上。
運使輕功,避開天人交戰的巨響,一路朝著北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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