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就感應到了銀月身體內部的熱能記號。
不過也就僅限于此了。我只能把握到這個熱能記號的存在,繼而把握住銀月的身體狀態,卻無法鎖定到銀月此時此刻的具體空間坐標。當我想要去觀察銀月所處場景的時候,便覺得自己的感知視野像是出現了一片灰色霧氣,看不透徹那邊的具體情況。
是灰色霧氣正在阻礙我的感知。
說實話,我心里有些意外。不是因為灰色霧氣可以阻礙我的感知,而是因為灰色霧氣居然無法完全阻礙我的感知。這可是神印碎片之力,按照以往的經驗,想要切斷我與熱能記號之間的聯系,不會比起用鐵刀切斷蜘蛛絲更加困難。
先前也是,我用自己的火焰去妨礙灰色霧氣,灰色霧氣還真的受到了我的影響。雖然只是影響了那么一兩秒鐘而已,之后很快就被反過來壓制了,但是我的力量居然可以對于改天換地的神印偉力起到效果。
這也是我變強了的鐵證。
只可惜,現在的我只能做到這種地步。要想反過來壓制灰色霧氣,還不知道有多長的道路要走。而且……
以后我恐怕很難再繼續變強了。
我的潛力已經全部兌現了。我能夠感覺到,一直以來積壓在自己靈魂深處的力量,全部轉化為了自己可以操縱的火力。今后,無論面對的是再怎么強大的敵人,或者是再怎么恐怖的危險,都無法再像是以前一樣在危機之中說變強就變強。現在的我已經是完全體了。
過去的我是潛力無窮的大無常資格者,而現在的我就是大無常。
要想繼續成長,那就只有往其他方向上使勁,看看能否觸類旁通,或者是鉆研力量的使用技巧等等。
前者恐怕是沒指望的,由于山兩儀的朱雀之種,我不具備操縱火焰力量以外的天賦。“煉器”這個方向倒是可以探索探索,只是考慮到自己一直以來在這方面的奇怪表現,總感覺不會有那么順利。
至于后者……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以前我也不是沒有想過要鉆研法力的使用技巧云云,只是在力量還在突飛猛進的時期,比起花費時間和精力鉆研技巧,還不如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解放力量上。說不定昨天剛剛學會的技巧,到了明天就匹配不上變得更強的力量了。而現在既然力量無法繼續進步,就只能指望技巧為自己帶來的化學反應。
眼下還是先集中在銀月那邊。其實我多多少少也明白了銀月如今到底是被帶到了哪里去。這種受到灰色霧氣阻礙的感受,和我過去某次經歷有些類似——那就是身處于獨立現實空間內部的時候。
當時的我也難以溝通到自己設置在現實世界的“螢火蟲”,眼下只是屏蔽的力度被強化了不知道多少倍而已,還沒有到達我認不出來的地步。說句題外話,不清楚是我想多了還是如何,與另外一片空間之間的屏蔽力度被強化到了這種程度,不知為何令我聯想到了十五樓地下室的隔絕體驗。
現在的銀月大概是被轉移到應凌云設置在其他地方的某處獨立現實空間里面去了。
上次的獨立現實空間,我是可以靠著自己神印碎片持有者的身份和火焰傳送無視防火墻強行侵入的,而現在的獨立現實空間很可能是改變了防火墻機制,或者是簡單粗暴地針對性增加了“莊成不準入內”的黑名單機制,使我無法做到相同的事情。
對于銀月來說,比起落入我之手,落入應凌云之手應該是她更加無法接受的處境。至少現在的我還沒有找到單獨消滅她并留下長安的方法,而應凌云卻很可能具備了以她作為活祭品復活真正銀月的方法。如此一看,除去有想法邀請其加入自己陣營的卦天師,現在這個銀月還真是舉世皆敵。
應凌云的目的和我的目的是沖突的,我不能允許應凌云把銀月當成活祭品消耗掉,因為那等同于是要把長安當成活祭品消耗掉。好在現在的我應該暫時不需要過多擔心應凌云會在這么早的階段就付諸實踐。以銀月現在被燒到支離破碎的狀態,很大概率是無法勝任作為活祭品復活真正銀月的工作。
應凌云應該會想辦法先把銀月治愈好轉,那肯定是個非常困難的任務。怎么說那也是我這個大無常留下來的燒傷,雖說可能不及宣明那么了得,卻遠非正常燒傷可以比擬。當然,如果他要在這件事情上也用到神印碎片之力,事情就要兩說了。
既然無法順利侵入到銀月所處的地方,我就只能先把注意力抽回來。就在這時,我感應到了其他的事物。就在附近,有著我留下來的火焰和熱量。
如今的月隱山一帶到處都是我的余火,而此刻這個從某處傳來的反應卻不太一樣。雖說其存在感無比稀薄,我都險些將其忽略過去了,但那無疑是從“被我殺傷之人”身上傳來的反應。
源頭就在距離山頂不遠的地方。我順著這個反應的指引向那里移動,深入了破敗不堪的山林,隨后很快就找到了目標。
是水師玄武,他把山林里面凸出地面的巖石當成凳子,臉色衰敗地坐在上面。見到我靠近過來,他抬起目光看了我一眼,意識似乎不是特別清楚。
他已經是具尸體了。
并不是什么廉價的形容。他看上去好像還有著意識,其實和死了沒什么差別。我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具體定義他現在的狀態。說不定可以用一些水生動物來舉例。
就比如說是螃蟹吧,我以前經常聽別人說不能吃死掉的螃蟹,心里就會納悶。無論是吃什么動物,人基本上都是先將其殺死再烹飪的。有些牲畜如果是剛死的就可以拿去烹飪,輪到螃蟹的話卻不知為何就不可以。
后來我查詢過資料才知道,像是螃蟹這種節肢類冷血水生動物,就算是身體大部分部位都死壞腐敗了,也可以繼續活下去。反過來說,如果是已經死掉了,哪怕是剛剛才死掉的,或許身體早已腐敗了不知道多長時間。
人類是先死亡才成為尸體的,而很多螃蟹則是先成為尸體,再挑個時間死掉的。
水師玄武居然也表現出了類似的性質。
我的火焰毫無疑問是殺了他,誰能料到他在被殺害以后還可以再繼續活動一會兒。
同時,我也明白了銀月是如何被帶走的。
把銀月帶走的人應該就是水師玄武,他趁著我侵入銀月精神世界的時候,使用了提前準備好的傳送手段,把無法動彈的銀月傳送到了不知何處的獨立現實空間。這個手段在他原本的計劃里面,應該就是拿來活捉銀月的制勝王牌。獨立現實空間是應凌云的天下,一旦被傳送到那里去,縱然是銀月也只能成為甕中之鱉。
先前在夢境里面之所以會突然出現灰色霧氣,大概也是因為銀月已經被水師玄武傳送到了獨立現實空間,而防火墻機制則想要把我強行登出。并不是應凌云可以隨心所欲地操縱灰色霧氣,那僅僅是機制的被動體現而已。
而我之所以無法感知到水師玄武的活動,則是因為他在實質上已經是個毫無生息的死人了。這是只有他這般接近大無常,又對我具備先天屬性優勢的角色,才可以在瀕死之際做到的“偉業”。
他看了我半晌,這才發出一聲感嘆:“……想不到居然會有天生就可以打開第二道門的人。”
“第二道門?”我問。
“獵魔人有兩大極限,也被形容為兩道大門。突破第一道門的,就是大成位階;而突破第二道門的,就是大無常。”他說。
“原來如此,多謝賜教。”
我想到了其他事情,但在這里,還是先把心思放在了與他對話上:“把銀月帶走的就是你吧,而你已經差不多要死了,光是現在可以和我對話就是個奇跡……為什么要做到這個地步呢?”
“你是說什么?”他反問。
“如果你不是把時間花在帶走銀月上,而是專心逃跑,再結合你的丹藥能力,說不定還有機會可以從我的手底下撿回一條性命——就像是當初你從宣明那里逃跑一樣。”我說,“你和應凌云之間的關系有那么好嗎,有必要為他做到這個份上?”
“不,我和應凌云之間并不是朋友。我們只是泛泛之交,是互惠互利的交易關系。”他說,“但是,我欠了他一個人情,因此對他做出了約定,說過絕對會把銀月帶到他那里去。
“我已經活了數百年,在漫長的時光之中,我改變過自己的外貌、改變過自己的名字、改變過自己的性格……但是我從來都沒有主動毀約過。凡是自己立下的約定,都會拼盡全力實現到底。這是我最引以為傲的事情,也是最后一件能夠讓我感覺到的‘我之所以為我’的特質。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一個人如果不堅持做自己,天地都不會允許其存在。
“所以哪怕是死,我也要把自己說過的話堅守到底。”
他的眼神里面沒有浮現出絲毫后悔的色彩,我不由得在心中嘆服,然后問:“那么……你為什么沒有把自己和銀月一起傳送走呢?
“就我自己的經驗,應凌云應該可以在他的獨立現實空間內部無限重啟時光。雖然這種重啟無法把你在外界失去的靈魂也修復,但是說不定可以勉強吊住你的性命。
“而等到未來,沒準他還會大發善心把你復活過來。誠然,那樣肯定會讓你再次欠下巨大人情,不過你至少也可能不用去死了吧。”
“因為我對你也有約定。”他面不改色地說,“什么未來、什么說不定、什么沒準和可能……那些事情我不管,我不會把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建立在那種不確定的基礎上。
“你忘記了嗎?我有跟你說過,就算是你把我給殺了,我也要想方設法把丹藥交付到你的手里……
“現在就是我對你兌現約定的時候了。”
說完,他抬起了自己的手掌,而他的全身則失去了一切顏色,像是水構筑而成的人形狀。水色的法力光芒從其身體之中點點滴滴析出,向著他的掌心處迅速地匯聚而去,他的身體在光芒之中變得愈發透明化。
“制作神葵靈丹需要我的魂魄,反正我都快要魂飛魄散了,就在這里現場為你煉制出來吧。”他說。
“……你最后還有什么遺言嗎?”我問,“如果是不太麻煩的事情,我可以幫你去做。”
“你的好意我就心領了,但是我可不想要在臨死前再欠下一樁人情。現在可以這么干干凈凈地消失,我的心情其實還是挺痛快的。”他說,“不過……倒是確實有些話,想要對你說。
“這是我最后的警告,莊成,你千萬要小心——
“雖然和我所知道的顯靈可能不太一樣,但是你所擁有的,毫無疑問就是顯靈的天賦,也是山兩儀最想要的天賦。他一直都在掠奪他人的力量,將其轉化為自己的東西,而你則是他最理想的獵物……他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所以……變得更強吧,莊成。
“變強到就連山兩儀都要難以置信的地步,然后用那份力量打倒他吧。”
聽完這些話語,我點頭,說:“當然。”
水師玄武緩緩地閉上了雙眼,全身都潰散,化為一灘水漬散落在地。
只有一枚水色的靈丹懸浮在空中,在深夜里散發出細微的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