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印之主所說的學生的思想,令我產生了強烈的共鳴,甚至讓我感覺那就是另外一個自己。
那無疑也是我曾經思考過的事情。如果我像那個學生一樣生活在沒有任何超自然現象的世界,有一天突然得到了能夠隨心所欲調制世界的神器,自己會對其許下何種愿望呢?
現在這個世界,似乎就是一個非常有可能的答案。
有著超古代文明這個前車之鑒,曾經作為科學家的神印之主當然無法放任自己的學生使用神印修改世界。
嘗試啟動神印的學生,以及意圖阻止這一切的老師,兩個人圍繞著神印展開爭斗。最后一刻,學生還是成功地對著神印許下了自己的愿望;老師也在同一時間接觸到了神印,拼了命地許愿,想要撤銷自己學生的愿望。
當兩個人同時觸碰到神印、對其許下相反的兩個愿望之際,神印會判定誰的愿望更加優先呢?至少,神印似乎并沒有中途停止工作這種設定。無論是何種心愿都會將其實現,這可能才是神印的底層邏輯。
而就結果來看,神印優先實現了學生的愿望。
“——為什么?”我問,“難道你的學生在破譯超古代文明文字的時候隱瞞了部分信息……他知道許愿的正確程序,而你則在這方面吃虧了?”
“或許也有這部分原因吧。與原始世界相關的種種細節真相,處于如今這個世界的我是無法回溯看清的。至少在將神印修復完整以前,真正完整的神印到底是以何種詳細程序運行,我自己也無法完全搞清楚。”神印之主說,“要猜測的話也不是不行,也有可能是另外一個原因,這與向神印許愿的方式有關。”
“許愿的方式?”我問。
“向神印許愿,是不需要開口說出自己愿望的。”神印之主說,“當然,將思想化為語言的過程也可以反過來整理自己的思想,所以也不能說是完全沒用。但是神印在真正聽取使用者愿望的時候,聽取的并不是使用者的話語,而是其心靈的聲音。進入啟動階段的時候,只要在腦海里描繪自己追求的世界就可以了。
“不過,雖然不知道超古代文明的住民是否和人類一樣,但至少人類的心靈是自相矛盾的。就算拿到了能夠實現一切愿望的神印,想要對其許下自私自利的欲望,心里可能也會產生‘這樣真的可以嗎’的反面想法。
“神印在讀取到這樣的心靈之際,又會做出何種判斷呢?”
就算是追求末日的我,也不止一次地浮現過“這樣真的可以嗎”的念頭。神印之主所描述的心理,我非常可以理解。而在此基礎上,我一定還是會繼續追求末日吧。
于是面對這個問題,我給出了自己認為合理的推測:“就算是同時有著幾個矛盾的念頭,也可以分出強弱,神印應該會聆聽那個最強烈的念頭吧。”
神印之主點頭:“所以……答案可能很簡單,神印之所以會優先實現我學生的愿望,或許單純只是因為,我否定他愿望的意志力,終究還是沒有勝過他想要實現自己愿望的意志力吧。
“然后,世界一瞬間就改變了。”
他繼續向我敘述——
大約在距今五年前的時候,“番天事件”發生了。在羅山看來,是常識世界和怪異世界之間的隔閡突然消失,總是在世界的暗面活躍的獵魔人們,這才慢慢地意識到自己其實可以成為全社會的霸主。這個過程并不是立刻完成的,一開始只有極少數人才能夠掙脫慣性產生醒悟,大多數獵魔人都是過了一段時間才逐漸回過神來。
但是在神印之主的視角上,事情完全不是這樣。羅山、獵魔人、怪異之物……這些東西都是在學生許愿之后才突然出現的新事物。整個世界就像是突然被打入了幻想故事的領域,世界觀本身都被改變了。
而上述的信息,神印之主也不是在世界變化之后立即就知曉的,他是在后來才得到了足夠全面的視角。
在新的世界觀里,他獲得了新的身份。所處的位置也不是在當初與學生爭奪神印的北極地帶,甚至都不是在現實世界。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從一個夢境里面醒來,又或者是墜入了無邊的噩夢。再度睜開雙眼之際,他發現自己身處于一座古老而又恢弘的建筑之中,周圍有無數人帶著敬畏的表情朝自己頂禮膜拜。
那些膜拜他的人,稱呼他為“太歲”。
他所處的這個未知之地,則是自己在過去心心念念的“死后世界”,一切死者靈魂的歸宿。
而在他的手邊,則有著一塊黑色的圓盤。
一開始的太歲無法理解自己的處境,很多認知和真相都是在逐漸摸索的過程中慢慢形成的。這里就跳過他當初所做的無數探索和錯誤推測,直接就說如今的他整理出來的結論。
在原始世界僅僅是凡人科學家的他,為什么會在新世界變成人神太歲,這可能也與他的學生許下的愿望內容有關。
并不是說學生許愿的內容里面有著“希望自己的老師在新世界變成神明”的部分。
學生很可能在心中描繪自己所追求的魔幻世界的時候,也有描繪過自己在新世界應該代入的角色設定。一些喜歡看穿越的人有時候會幻想自己投胎到古代王朝娶妻納妾,他們當然不至于覺得自己變成古代的平頭老百姓也可以做到那樣的事情,肯定要先在腦海里設定自己至少在古代具有一定社會地位。學生或許也做了差不多的事情。
就算不是上來就在新世界變成所向無敵的究極強者,起碼也要把自己設定為具有超級天賦和無底潛力的特殊角色。這種賦予自己的“超凡定位”,多半影響到了當時也觸碰到神印的太歲。于是太歲就在新世界擁有了極其超然的地位和力量。
不過,太歲的精神與這個魔幻的新世界并不吻合。說到底,太歲作為許愿者的立場與這個新的世界觀是處于相反的方向上,自然很難正常地融入新世界。因此在最初的階段,太歲就連自己的力量都無法順利操縱,更加無法順理成章地得到“太歲”這個角色所應該擁有的背景記憶。
他與其說是信徒們所崇拜的人神太歲,不如說是披著這層神圣外殼的孱弱凡人。而在總算是把握住自身所處環境的信息之后,他開始研究起了自己所擁有的黑色圓盤。
雖然他在當初與自己學生爭奪神印愿望優先權的時候敗北,但是兩個人同時對著神印許愿這一特殊事件并不是毫無影響。可能是受到這種矛盾沖擊,神印在實現愿望之后就一分為二。他手里的黑色圓盤,就是二分之一的神印。
同時,通過奈落福音在死后世界所擬態的末日時代進程,他也意識到了如今這個世界所面臨的末日問題,就是神印所招致的文明終末大劫。
為了拯救世界,他只有設法找到另外一半神印。但是不出意外的話,另外一半神印就在自己學生的手里。而經過一系列排查,他基本上可以肯定自己的學生并不在死后世界。他只有先設法回歸到現實世界。
七號就是他在這段時間發展的親信。沒有新世界觀相關常識的他想要毫無異樣地融入這個世界,并且制定和執行一些計劃方案,就必須要有值得信賴的合作者。尤其是他本人在過去并不是個擅長面對專業領域外活動的人物,就更加需要有人從旁協助。
不過這其實也只是結果論,太歲本來沒有那么多復雜的想法。一開始認識七號的時候,對方還只是一個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就連過去的記憶和伙伴都全部失去,實在無法作為自己的助手。僅僅是出于同情,將其作為養女和學生照顧。
死后世界的歲月流逝總是模糊不清。不知道經過了多長時間,七號成長蛻變為了大成位階的強者。太歲也好歹能夠極其粗糙地運用自己作為大無常的力量了,對于黑色圓盤的研究也有了一些進展,還把自己的來歷和世界的真相選擇性地透露給了七號。
在死后世界經歷無數痛苦和不幸的末日生存者們,大多對末日這個概念深惡痛絕。七號在意識到自己的養父兼恩師的最終目的就是阻止末日之后,便義無反顧地成為了這個目標的堅定支持者。
而在獲得伙伴的同時,太歲的敵人也在暗中露出了爪牙。
那就是福音院主閻摩。
可能是太歲這段時間里的某些怪異舉止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也有可能是別的原因,閻摩的目光集中在了太歲的身上,并且在某一時刻注意到了太歲所隱藏的黑色圓盤。
作為羅山三大創始人之一,誕生自遠古時代的大無常,福音院主閻摩也和卦天師一樣,對于超古代文明有著一定程度的認知,甚至是掌握著些許關于神印的信息。
他認出了黑色圓盤的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