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1 幻想與真實

我都不知道自己應該從什么地方開始吐槽了，最關鍵的是，神印之主太歲說的好像還挺合理的。

當然，考慮到掌印者與現世神印之間應該有著強烈的緣分，即使現世神印跟著超古代遺跡一起意外沉入北冰洋，也有可能會在一系列巧合推動之后重新被其所獲得。而且北極冰川融化也是有個過程的，可能在現世神印沉海之前，掌印者就先一步趕到超古代遺跡將其回收了。這些都是說不準的事情，所以太歲那邊看上去也沒有徹底咬定。

“你還有其他問題嗎？”太歲注視著我，“現在我已經對你坦誠布公，或許你還有著很多無法相信我的部分，但是應該比起之前更加了解我了。如果你還有更多想要了解的，只要能夠增加你對于我的信任，我也會竭盡所能回答你。”

我非常認真地思索了一番，接著問：“那么，就請你回答我這么一個問題。”

“你問吧。”太歲說。

“在如今的你看來，我們所生活的這個新世界，是掌印者所虛構的幻想世界嗎？”

我這么提問，既是想要知曉這個世界的本質，也是想要知曉神印之主太歲對于這個世界的看法。

而太歲聽見這個問題，則是停頓了好一會兒，然后緩緩地說：“……我不認為這個世界是完全被他的思想所創造的。”

“根據是？”我問。

“無論現在的他有著何種力量，至少在許愿之際，他也和我一樣，只不過是一個凡夫俗子而已。”太歲說，“雖然我無法完全理解他的內心，也無從知曉他在許愿的時候內心具體思考的是什么事情，但是無論他的腦海里有著多么精彩紛呈的世界，也無法憑空創作出一個有著完整歷史和文化的世界，無法親手設計每一個人的人生。”

掌印者所期望的理想世界，我其實大概可以想象。

他很可能和過去的我一樣，希望自己所生活的平凡無聊的世界，水面之下其實有著無法想象的魔幻暗流。

超自然現象是真實存在的、妖魔鬼怪是真實存在的、魔法和超能力是真實存在的……如果還有在世界的暗面活躍、專門處理超自然現象和妖魔鬼怪的“神秘帥氣的專業人士”就好了。就像是很多魔幻戰斗漫畫里面所講述的那樣，表面世界的和平是由暗地里維護秩序的神秘組織所支撐的。

有一天，自己意外地邂逅了他們，然后順水推舟地成為其中的一份子，加入了不可思議的冒險，另外一個波瀾壯闊的世界在自己的面前逐漸拉開層層帷幕……

真是何等幼稚的想象，像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子會幻想的王道故事，而我偏偏依舊可以理解其中的浪漫。

但是我的理智很清楚，這樣的世界肯定有著無數經不起推敲的地方。稍微朝著細節處思考，就必然會意識到其中的破綻和矛盾。而一旦把太多注意力集中在那里，幻想必然無法繼續維持。

掌印者顯然沒有思考那么多細節問題。

“事實證明，我們所處的這個新世界有著太多真實的細節。生活在其中的每一個人都有著自己豐富的人生，這不可能是他的幻造之物。如果純粹以比例來說，他的幻想占比大概少到了可以忽略不計的地步。”太歲說，“這個新世界，或許本來就是原始世界的一個可能性，分歧點說不定是在人類種族的黎明期，又或者是在更久以前。

“而神印則是更加像是一個變軌裝置，它將原始世界在幾十上百萬年前錯過的某個可能性召喚出來，成為了現在的正軌。”

“這個說法就有些說不過去了。”我指出，“你是說現在這個自相矛盾的人類史，是我們的世界原本就會有的某個自然存在的可能性？這怎么看都不是會合理發展出來的未來吧？”

太歲說：“莊成，既然你已經擁有了能夠干預因果和命運的大無常之力，也有見證過末日時代會呈現的秩序混亂狀態，那么應該能夠明白，支撐時空運行的邏輯和道理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堅不可摧的事物。

“熵增是宇宙的必然趨勢，混沌才是時空的底色。如果說這個世界是一臺精密的機器，它能夠持續正常運營到今天反而才是一個奇跡。就像是我們所棲息的這顆藍色生命星球一樣，在廣袤而又冷漠的宇宙之中，只是一個非常偶然的泡沫而已。

“在成為神印之主之后，我擁有了超越人類的視角，也知曉了很多很多事情。扔起來的石頭突然不會墜落到地上、一加一突然不再等于二、時間突然不會正常前進……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在宇宙之中可以說是稀松平常，甚至在原始世界可能也有發生，而在如今的新世界則變得愈發頻繁。

“就像是人在做夢的時候，可能夢境的前半段還是栩栩如生的樣子，從中途開始忽然就出現了無法理解的畫面。一些人將我們生活的世界比喻為大真靈所做的夢，這的確是恰如其分的形容。過去的普通群眾將那些荒誕現象認知為世界的未解之謎，而獵魔人們則將其與怪異事件混為一談。對于我們來說，那些是世界的BUG，但或許我們的存在本身才更加像是世界的BUG。”

所以，與其說現在這個自相矛盾的世界是掌印者創作出來的產物，倒不如說過去的原始世界才更加像是被創作出來的人工造物。

結合原始世界是已經被超古代文明修改之后的狀態，這個說法倒是有著奇妙的說服力。

自然的造物，本來就應該有著這樣那樣的隨機痕跡，精密和諧的事物放在自然界里反而才刺眼。大自然再怎么鬼斧神工，也沒人會覺得出現在草原里的一塊計算機芯片是自然隨機誕生的。有一部分科學家之所以相信世界是上帝創造的，可能就是因為從自己的觀察和研究之中感受到了仿佛精心設計一樣秩序井然的痕跡。

只是太歲對于新世界所給出的定義，終究也只是根據自己的認知得出的推理而已。七號很可能也是由于難以接受自己的世界或許是幻造之物，而在過去對我和小碗做出了不同角度的解釋。太歲說不定只是想要讓我不要多想，畢竟他也承認了自己不清楚掌印者愿望的全部。

如果真是如此，他未免是把我小覷了。我可沒有那么軟弱。那些事情都無關緊要，無論來歷如何，這個世界如今都是真實地存在于此，我也是真實地存在于此。這才是最重要的事實。

“你具體打算怎么阻止末日？就像是閻摩所認為的那樣，你要把人類史重啟至原本的形態……毀滅‘現在的世界’？”我問。

太歲沉聲道：“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以神印的力量，就算是在維持現狀的同時將末日無限期延后，應該也是可以做到的吧？”我問。

“神印確實可以推遲末日，但并不是無限期的。”太歲說，“別的不說，如果人類文明將來要進入宇宙，人類史的內部矛盾也會隨著疆域的擴大而擴大。

“而神印固然非常強大，僅僅是其碎片都可以賦予一個凡人以大無常之力，完整的神印更是能夠隨心所欲地扭曲時間和空間，再造星球的歷史……說不定縱使人類史的疆域擴大到了太陽系全域，神印也有辦法將其內部矛盾繼續鎮壓吧，但是在那之后呢？

“退一步說，哪怕人類文明永遠地龜縮在地球上，百萬年、千萬年，甚至是上億年……隨著歷史積累越來越長，人類史的內部矛盾也會越來越多，神印真的可以無限制地把末日繼續鎮壓下去嗎？”

他說的似乎不無道理，不過我有些懷疑他的動機。

他真的是打算為駛入星辰大海以后的人類文明，或者是為百萬年千萬年以后的人類文明而全心全意地戰斗嗎？

如果他是卦天師和宣明那種活了不知道多少歲月的遠古大無常，那倒是真的可能具備那種長遠視野和巨大抱負，但他在成為神印之主太歲之前只是一個活了幾十年的凡人科學家而已，很難想象這是他的真實動機。還是說在擁有神印之主的視角以后，就連對于人類文明的審視尺度都發生變化了呢？

我認為，他更有可能只是單純地想要把如今這個世界觀重置回原始世界的形態。

他的親人、友人，或者是愛人等等都存在于原始世界，就算在這個新世界仍然存在，記憶必定也是大不一樣，不再是他原本認識的那些人了。作為擁有原始世界記憶的人物，他對于這個新世界毫無歸屬感。即使一度有著無數信徒對自己頂禮膜拜，他也從未坦然接受過，心中或許只能感受到寂寞和孤獨。

想要回家——可能這才是神印之主太歲真正的愿望。

“為此，你需要我所擁有的所有神印碎片……”我念道。

“是的。”太歲點頭，“你愿意配合我，拯救這個分崩離析的世界嗎？”

“為什么你會以為，只要對我坦誠布公，就可以讓我配合你呢？”我反問，“一旦原始世界回歸，現在的我就會死去，與我相識的人們也是如此……這對我來說不是只有糟糕透頂的壞處而已嗎？”

“不，莊成，你不會死。”太歲斬釘截鐵地說，“你的朋友們也不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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