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7章、梅香乘雪來

今日這賞梅宴，因著太子殿下將要駕臨而變得格外不同，各府馬車早早便堵在了曲江苑外，身著各色錦裘的貴女們由婢女攙扶著下車，環佩叮當，香風陣陣，一個個都精心打扮過，不得不說這些小妹妹們真的是漂亮，哪怕是一些須發皆白之人見到了都恨自己沒晚生幾十年。

“聽說了嗎？殿下今日會來。”

“裴家姐姐今日那身火狐裘，當真是襯得人比花嬌。”

“崔妹妹那支八寶珠簪，怕是宮里的樣式吧？應當是太上皇賞下的呢。”

少女們言笑晏晏，互相打量，眼神言語之中卻藏著機鋒。

誰不知今日賞梅是假，在太子面前露臉才是真。

自那日東宮婉拒了長孫相公提的親事，長安城里適齡的貴女們心思都活絡了起來，既然裴氏崔氏那樣的高門貴女都吃了閉門羹，豈不是說大家都有機會？

李治到時，已近晌午。他今日穿得比較騷，那是老張親自為他點的搭配，老張的審美大家都知道，那可是頂級水平。搭配起來的衣裳以“清雅素淡，內斂華貴”為主基調。

要知道他本來就長得帥氣，這一打扮下來更是無敵，往那一站便是鶴立雞群。

他這次并未擺全副儀仗，只帶了十余名侍衛，低調得很。可他一現身，整個梅林便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目光都聚焦過來，好奇、仰慕、也有算計。

“臣女等參見太子殿下。”貴女們齊齊行禮，聲音嬌柔婉轉。

李治微微頷首：“不必多禮，今日只當尋常游園便是。”

他說得隨和，可那份儲君的威儀卻讓人不敢真的放肆。眾女起身后，卻沒人真的散開，反而不約而同地簇擁著太子往梅林深處走去。

裴司空之女裴婉今日穿著一身火紅的狐裘，在一片素雪中格外搶眼。她快走幾步，恰到好處地伴在太子身側，指著不遠處一株老梅道：“殿下請看，那株綠萼梅是曲江苑的鎮園之寶，今年開得尤其好。”

李治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點了點頭：“確是清雅。”

崔司徒之女崔琳也不甘示弱，從另一側跟上，遞上一個精巧的食盒：“殿下走了這許久，想必累了。這是琳兒親手制作的梅花糕，想請殿下嘗嘗。”

李治正要推辭，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嘩。眾人循聲望去，卻見老張不知何時也來了，正被幾位宗室女子圍著說話，關鍵他還是那種老中青三代通吃的類型，甚至一出場的氣場居然隱約壓住了太子爺，倒是叫人始料未及。

“張尚書今日好雅興，也來賞梅？”一位郡主笑著問道。

老張手里拎著個酒葫蘆，哈哈一笑：“只是聽說今日這梅林里梅花開得好看，人也好看，特來湊個熱鬧。不過這梅花哪有郡主好看，我記得郡主名叫李見梅，真是應了今日的景，有道是江雪遜了幾分色，梅花倒讓三層香呢。”

“哪有……哪有……”那郡主頓時臉色緋紅，但眼神卻是變得極炙熱：“我不過是個寡婦罷了，哪有張尚書說的那般。對了，不知張尚書晚些時可有空閑，素來聽聞張尚書愛貓愛鳥，我府上可是有幾只極好的貓兒，還想請張尚書前來賞貓呢。”

“好好好，張某到時定會赴約。”

他說著，目光在眾貴女身上掃過，忽然指著裴婉那身火紅狐裘道：“這位姑娘穿得如此喜慶，遠遠看去，還以為是哪家新娘子跑出來了。”

裴婉頓時漲紅了臉，又羞又惱，卻不敢發作。

崔琳忙打站出來笑道：“張尚書說笑了。裴家姐姐這身衣裳可是名貴的很，那是陛下親賜的呢，上頭還為姐姐描了名字，可是別人羨慕不來的。”

“看是好看了，就是太招搖，雪地穿紅裝，心思好通透。”老張踱步過來，毫不客氣地從崔琳手中的食盒里拈了塊梅花糕扔進嘴里，含糊道：“你也不差，這手藝是迎春樓大廚顧和風的手筆，他當年可是鴻寶帝的御廚，里頭光是工序就有三十八道，極為繁瑣。”

他這話一出，裴婉和崔琳臉色都變了，這是裴婉是氣惱這崔琳的拆臺，而崔琳則是驚訝自己這糕點居然被一口就吃了出來，明明剛才她還說那是她親手制作的。

周圍其他貴女們雖不敢明著笑，眼神里卻都帶了幾分幸災樂禍。

李治見狀，只得開口解圍：“伯父若是喜歡這梅花糕，便都拿去罷。孤不餓。”

老張也不客氣，接過食盒，又瞄了眼李治身后那些躍躍欲試的貴女們，壓低聲音道：“大侄兒，你這可是羊入狼群啊。小心些，別被生吞活剝了。”

“小武這會兒不在，伯父我與你講，這里每一個都好看唉……”李治咬唇而語，那真是差一點就笑出聲來：“您的意思呢？”

“你管她好看不好看，出來玩嘛……”老張眼睛挑了一些四周圍：“丑的通殺！你就撩就挑，能摸就摸，能捏就捏。”

“這不好吧……伯父，我不是那樣的人。”

“對，所以你即便是真干了什么，她們也只是會認為是你看上了。而且你不多浪一些，怎么拖到你死鬼爹回來？”

這時忽見小武從梅林另一頭走來，她今日仍是一身素凈的淺青衣裙，在這姹紫嫣紅中反倒格外顯眼。

“殿下、張相。”小武上前行禮：“秦王府來人傳話，說秦王殿下今日精神好些，想見見您。”

李治聞言，立即對眾人道：“諸位自便，孤有要事，先失陪了。”

他朝老張點了點頭，便帶著小武匆匆離去，留下一園子面面相覷的貴女。

老張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又瞥了眼滿臉不甘的裴婉和崔琳，嘿嘿一笑，晃著酒葫蘆自顧自地吟道：“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啊……”

吟罷，也不管眾人臉色，晃晃悠悠地往梅林深處去了。

出得曲江苑，李治才松了口氣，對小武道：“多謝師姐解圍。”

小武抿唇一笑：“是秦王殿下真的想見您。不過看方才那陣勢，我若去晚些，殿下怕是要被那些貴女生吞了。”

李治想起方才情景，也是心有余悸：“這些世家貴女，一個個都跟狼似的。”

“這才只是開始。”小武輕聲道：“殿下既表明了不急著立妃，她們自然會各顯神通。今日是賞梅，明日怕是還有詩會、馬球、燒香拜佛，總之，總會想辦法在殿下面前露臉的。”

李治皺眉：“這般鬧騰，何時是個頭？”

小武看他一眼，目光幽幽：“除非殿下早日定下太子妃的人選，否則只怕會沒完沒了。”

李治看著她，忽然問道：“那師姐可愿幫孤這個忙？”

小武一怔，別過臉去：“殿下說笑了。”

二人一時無話，并肩走在雪地里，只聽見腳下積雪咯吱作響。

他們都沒注意到遠處高閣上，長孫無忌正憑欄遠眺，將方才曲江苑中的一幕盡收眼底，他捻著胡須，目中帶笑。

“去。”他對身后心腹吩咐道，“給各家遞個話，就說太子年少，難免被些來路不明的人迷惑。讓他們多想想辦法，務必讓太子明白什么才是良配，叫家中的女兒再加把火。”

雪后的宮道清掃得干凈，李治與小武牽手前行。

“師姐方才說，她們會沒完沒了。”李治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看她，目光清亮：“我思來想去，此事終究需得有個了斷。只是這了斷，不能由著他們的意思來。”

小武抬眸，望見他眼中不容錯辨的認真，心頭微顫，面上卻依舊平靜：“殿下有何打算？”

“他們不是想塞人進來么？好，我便讓他們塞。只是這東宮的門進了容易，想站穩，卻得看她們自己的本事，更要看孤愿不愿意給她們這個位置。”李治唇角勾起一抹與他年齡不甚相符的冷峭，“師姐，你說，若東宮一下子多了幾位良娣、承徽，彼此牽制，背后各家又利益不同，會是如何光景？”

小武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這是要將關隴集團內部本就存在的矛盾直接引入東宮，使其互相傾軋，太子反倒能超然其上，尋隙掌控。此計雖險，卻比一味拒絕更高明，也更能爭取時間。

她略一沉吟，輕聲道：“殿下此計甚妙。只是，人選須得仔細斟酌。裴氏勢大，崔氏亦是不弱，若只她二人，難免聯手。不如再添幾人，最好是能與她二人分庭抗禮，卻又不足以獨自坐大者。聽聞韋貴妃的侄女韋氏，性情嬌縱，其父在軍中頗有影響，還有楊侍郎之女，家中與山東士族聯絡有親。若能引入東宮，彼此制衡，倒也是極好的。”

李治眼中閃過感激：“不過我的想法不成熟，還是得等父親的決斷和安排，母親已經來信了，她說她不管這些事，讓我爹來管……我想著他應當也是在路上了，只是若是真的施展開來，師姐會委屈的。”

小武淡然一笑，那笑容里竟有幾分與夏林相似的疏狂：“殿下何出此言？她們爭的是名位，我在意的是殿下能否真正掌控命運。些許虛名，何足掛齒？況且，置身漩渦之外，方能看得更清，出手更準。再說了，我也無意與他們爭奪什么，我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民女，于情于理都不能也不可去爭的。”

她言語間的格局與冷靜，讓李治心頭大定，更生出幾分欽佩。他這位師姐，平日不顯山露水，關鍵時刻的見識與魄力，竟不輸朝中那些老謀深算之輩。

“放心，師姐。不論什么時候我都不可能放棄你的，哪怕這太子位置我不要了！”

“叫師父聽見是要打的。”小武翻了個白眼：“不許胡言亂語！對了，當下這個事情伯父實在也不好過多參與，我擔心有些事變化太快我應對不得。”

“伯父那邊，師姐盡可放心。只是父母親遠在西域，消息往來耗時良久，我需先穩住眼前局面。拖一拖，拖到父親回來，他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沒有事情能難的住他。”

“便依殿下所言。”

而這會兒貴女們在嘰嘰喳喳的聊天，老張卻已經與那郡主一同去了郡主府中觀貓了，不過就他而言，那不過二十歲的寡婦小郡主看他的眼神都拉出絲來了，今日到底觀的到底是什么貓可就說不好了。

道生老是說什么“臟唐臟唐”，這唐的確是臟……

至于那群到處圍追堵截小太子的妹妹們，老張一點都不擔心，只要這幫小妹妹癡纏起來，越纏越好、越斗越好，等到那廝回來。

選，看你們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