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紅海。
梵卓之鏈群島。
從西蘭群島出發,經過可怕的,一座島嶼都沒有的冥淵海域,便是這梵卓之鏈群島。
島如其名,這片梵卓氏族的領土如同項鏈般戴在半月形的東渡海灣上。
至于那一座座鏈式的,小而美麗的群島,就是梵卓氏族項鏈上最美麗的珍珠與寶石。
經過足足56天的航行,從珍珠港出發,與海盜接頭的香料船船頭終于劈開了猩紅海并不猩紅的海水。
吸血鬼海盜們換下了骷髏頭旗幟,改成了梵卓氏族最愛的彩虹旗,變成了老實的武裝海商。
按照他們先前的協議,三艘香料船,兩艘由他們帶走販賣。
剩余的一艘帶到后,后續就要由圣聯自己販賣。
這是為了熟悉貿易航線,順帶培養海員,為以后獨立貿易做準備。
至于來自圣聯的香料船,更是老老實實地停靠在近海錨地附近,等待補給。
梵卓之鏈島小,港更小,只允許有特殊關系的商船入港。
像圣聯這種“武裝商船”就別想了。
在這片船只擁擠的平靜海域,當地的土人們,劃著小船,在海面上航行。
將一桶桶淡水與果蔬吊上船只,以換取錢幣或白糖。
在這里,錢幣只能算是次等等價物,最流行的硬通貨還是玻璃、瓷器、白糖與香料。
陽光落在甲板上,海鷗仿佛靜止般佇立在風中,與彩旗平行。
帕奧琳娜則是躲在陰影中,迎著風伸展開雙翼,讓長好了的蝙蝠翅膀沐浴在祖地的海風中。
咸濕的海風吹在達尼奧身上,將他手中來自圣孫教皇的信,吹得嘩啦啦直響。
從西蘭群島離開,已經過去一個月了。
可是每當達尼奧有空的時候,都會展開信件閱讀。
手肘撐在船舷上,達尼奧低著頭默讀手中的信件。
“親愛的達尼奧先生,你那邊天氣怎樣?此次傳信過來,是因為……”
“圣聯信民需要你的知識與技能,需要船材,需要貿易路線,更需要人才……”
“萬望你能出色地完成任務,我在圣械廷等著為你嘉獎……”
望著手中的信,向來鎮定靈敏的達尼奧臉上,卻是浮現了一絲女子般的愁容。
“你在看什么?”此次出航的隨船牧師埃蘇安從一旁探出腦袋,“又在看冕下的信?”
“嗯。”
“不要壓力太大,冕下是很好說話的人,就算你犯了錯,只要不是原則上的錯誤,他都會給你機會的。”
“哈哈哈哈,別擔心,我壓力不大。”達尼奧勉強笑道。
“這次本來不是由你來處理的,只是剛好那個圣產監護局的三個商人和他們的助手居然都被調查了。
一時半會找不到新的,而海盜們又等不及了,這才不得不匆忙上路。
你不必憂慮,辦的不好,冕下不會過多責難的。”
“不管怎么說,冕下都知道了,我必須得好好干。”
盡管面上這么說著,可咸濕的海風下,達尼奧臉上的笑容分明有些勉強。
埃蘇安只當他是緊張,拍拍他的肩寬慰道:“這段行程也夠累的,你先歇歇,等上岸了,還要仰仗你的商業技能呢。”
“哈哈,哈哈哈哈,沒事,不影響,嘴皮子上的東西……”
“不能這么說,也是要動腦子的嘛。”
告別了埃蘇安,達尼奧邁步返回二層的船艏樓。
一路上與海員們打著招呼,片刻就回到了自己的船艏艙室。
艙門一關,達尼奧后背抵在木門上,冷汗就一個勁地從額角和后脖流淌下來。
圣父在上,他們真的指望自己來進行這次的商業交流和香料買賣!
他可不會什么商業技能啊!
達尼奧伸手瘋狂抓撓著頭皮,將原先還算齊整抓的猶如雞窩一般。
早知道,當初就不該在簡歷里面寫曾于克萊登商業學校畢業。
那個就讀于克萊登商業學校,并且進入商人行會,給以為大商人當助手的人其實是他的哥哥。
只不過這個哥哥在海難中去世了。
達尼奧在簡歷上寫這個,只是因為當時他同期升遷的軍官,大多出自什么神學院或什么修道院。
為了不被別人看扁,爭取與他人相同的資歷,他才填寫了自己畢業于克萊登商業學校。
他當時認為,圣聯作為一個內陸國,怎么可能有海貿需求呢?
不填白不填!
事實證明,填不填效果并沒有什么區別。
隨著戰爭爆發,大家的升遷和待遇都是看軍功。
他這個野路子的升遷,并沒有遭到多少刁難。
達尼奧自己甚至都忘了這一茬,出發時,他還以為埃蘇安負責買賣貨物,他只負責護衛安全呢!
直到接到信件,他才反應過來,居然是自己負責商業這一塊。
這不完犢子了嗎?
埃蘇安他們,居然真的指望他去搞什么販賣與商業談判。
如果放在先前,只是賣點香料還好說,畢竟香料是硬通貨,向來是賣方市場。
至于貿易路線,不可能一次建成,畢竟信任需要積累嘛。
不行等回去以后就裝病,下次再不來了,不就行了?
結果冕下一紙書信,居然還要他再買點船材,再買點船匠,要是能來點可被收買的血魔法術士的吸血鬼就更好了。
他哪兒知道怎么買?
海貿商人可不像街頭小販,推著個小車賣就完了,否則也不需要行會學校。
出身于風車地的達尼奧,對于這套商人培養模式耳熟能詳。
一個商人一般都是由出色的伙計、雇員或會計發展起來,經過親朋好友推薦進入商業學校。
學成后,則要負責給一位商人擔任助手很長時間,發展自己的人脈與業務。
達尼奧的哥哥達尼安就是這個路數,他跟著哥哥學習文字的時候,就曾經看過哥哥的筆記。
其中學習的大綱就包括王庭的巴洛克語,算術與記賬,商業慣例與禮儀,談判,貨幣與匯兌,成本分析,貿易路線,商品分類,商業法律……
別人要是問起來,他還能憑借著記憶碎片,囫圇吞棗地含糊講一講。
如果真要他操作,巴洛克語與算術之類的,他還好。
像什么談判、貨幣匯兌、商業法律……他是一竅不通啊。
自12歲哥哥海難去世,他流浪到急流市當水手,后來加入救世軍,接著就是軍校生涯。
由于水手出身,他后期還打了好幾次與萊亞軍隊的水戰呢。
要問怎么跳幫,怎么建胸墻,怎么奪船,怎么抵御騎兵沖擊,他是頭頭是道。
遇到商業問題,他是怎么都解決不了的!
只是如今這種情況,除了向圣父祈禱能一切順利外,達尼奧已經不知道該做什么了。
邁步走到釘在墻上的小桌板前,他打開木柜子的鎖,拿出一本破舊的筆記,單獨抽出了一張紙。
那張紙上,是他的坦白與懺悔書。
從知道自己要負責商業談判時,他就開始寫了。
直到今天,其實他早就寫完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或者不愿找到機會遞出。
或許該早點坦白的?
可假如呢?假如正好這一趟無比順利,他就能過關呢?
望著那一道道墨跡,達尼奧面容扭曲起來。
他足足盯著那張寫滿字的白紙半個小時,才像是溺水的人忽然吸到氧氣般匆忙將其塞回了木柜子。
如果要說的話,一開始就說是最好的。
他當時沒說,現在都已經成了這個樣子……
達尼奧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拖到上岸,憑借人脈從本地商人據點請外援了。
等那時候再坦白,或者干脆不坦白,起碼還有一線生機。
他流了多少血才換來了一個上尉軍銜,這趟回來就能拿到一個小將軍銜。
被一擼到底還則罷了,他可不想被流放到黑蛇灣。
思慮及此,達尼奧再次翻開從木柜子中抽出的那本筆記。
這是他花高價,從西蘭群島一位商人學徒手中買到的筆記,現場緊急補習商業知識。
巴洛克語什么的,他的哥哥有教過他一點,還算過得去。
其余的,他就只能靠著這本二手筆記上的知識了。
“圣父保佑!”在額頭畫了一個屮字,達尼奧從未如此用心地學習過。
在達尼奧度過了五個一人一筆一個奇跡的夜晚后,他們終于抵達了目的地附近。
血肉王庭,伊茲密行省的月光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