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向魔王祈禱

即使死亡，也應當是與勇者乃至整個王國的決戰中轟轟烈烈地謝幕，留下被毀滅了大半的王都，還有尸橫遍野的街道，將“魔王”的恐懼扎根于每一個人類的內心，直到幾百年后在談論到他的名字之后依舊談虎色變。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像一個街頭混混一樣被帝國騎士長逮捕歸案。

可是如今的它連一只貓王都打不過，此前更是被兩個喝醉了的普通人一巴掌拍飛，又如何能與堂堂帝國的騎士長抗衡？

雖然它初來乍到，但光憑這個頭銜也不難判斷出它這次遇到了“世界最強”這種級別的強者。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這個世界人類對待它的態度。

若是放在那個熟悉的地方，在得知它“魔王”身份的第一時間，人類就會不惜一切代價來消滅它，派遣軍隊，圍追堵截，還有無數陷阱——它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然而這個世界的騎士長卻打算遵循法律，像對待其他人類那樣審判它的罪行。

眼下它也只能佯裝順從地跟在帝國騎士長身后，到時候再借機出逃。

而這天晚上，也成為了小暗的受難日。

彼岸和“魔王”離開后，黑貓就如同應激了一般在茶幾上滾來滾去，“拿開拿開拿開！哈——！”

伊森好笑地看著撒潑打滾的黑貓，看來小暗對于流浪貓的觀察初見成效，就連齜牙哈氣都完全掌握了，只是被哈氣的目標不是他，而是彼岸在離開前頒發給小暗的帝國騎士團獎章。

這枚獎章歷史悠久，是由亨利一世在建立帝國時期，專門設立出用于頒發給帝國普通居民的榮耀證明，在后來獲得過這枚勛章的帝國人都會被視作英雄來看待，而他們的后代還被冠以了“英雄的后裔”的稱呼。

它的存在便是鼓勵帝國的普通人為帝國的未來做出貢獻。

自亨利六世以來，就再也沒有人獲得過這枚獎章了，而就在今天，小暗同學因活躍在抗擊“魔王”入侵的第一線，被授予了這枚光榮的勛章，還被彼岸口頭授予了“熱心市民”獎，離開前彼岸還向他們承諾，待案件結束后，帝國騎士團會在帝都集市為小暗專程安排一場獎勵儀式。

“我不要這個呀！”

黑貓從茶幾上滾到地上，覺得地板有些涼之后，又爬上了沙發，把自己的身子扭成了一團麻花。

這對于她來說無異于終極羞辱。

她堂堂暗影精靈，黑暗的化身，人類最恐懼的具象之一，竟然成為了“熱心市民”。

嗚，她再也不在帝都大街上亂撓路人了。

小暗一想到自己竟然因為一時的興起阻止了魔王為這個世界帶來破壞，她就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她很難想象這究竟會讓她失去多少樂子。

“我把獎章掛在你的床頭柜上了，這枚獎章可來之不易啊。”

伊森覺得有趣，便故意逗了逗黑貓。

“嗚喵！”

在沙發上扭麻花的黑貓頓時急紅了眼，如同炮彈一般彈到了他的身上。

而在另一邊，彼岸在辦案時也遇到了難處，她連夜請來了一位經驗豐富的審判庭成員，近期閑來無事的瓦萊麗主動參與了進來，但在審閱完“魔王案”的概況之后，她頓時犯起了難。

“騎士長，卷宗顯示被毀滅的小鎮并不在帝國境內，按照帝國的律法，我們無權管轄其他國域發生的案件。”

這已經是盡可能委婉的說法了，因為實際上案發小鎮根本不處于他們所在的位面，彼岸對于“反人類”等罪名的陳述也僅限于羅威娜從昏迷勇者少年記憶中提取到的片段，而且那些片段還沒有前因后果，他們只看見了被毀滅的小鎮，還有滿地的尸體，唯獨缺少了“魔王”毀滅小鎮在街道上大開殺戒的過程。

作為真理學社的導師，她絕不能因為這樣的供述就給一個人定罪。

“而且我們還會面臨取證難的問題，唯一的轉機只能等那位勇者少年蘇醒，也許他能成為本案的證人。”

“這也是我所擔心的。”

彼岸長嘆一聲，“也就是說我們沒法直接拘留它？”

帝都皇家醫院的醫生稱勇者少年傷勢過重，蘇醒遙遙無期，而新內閣成立后修改了帝國律法，主張疑罪從無，尤里烏斯執政時期因為“看你骨骼清奇，長得就像邪神信徒”這種拘留理由儼然已經被時代所淘汰了。

“結合它目前的所作所為……襲擊醉漢和流浪貓，而且還失敗了，連‘尋釁滋事罪’都很難夠得上，頂多口頭批評教育。”

說到這里，瓦萊麗還湊近了彼岸，壓低了聲音，“如果真的進入到了審理流程，它和那兩個醉漢會被判定為互毆，如果那兩個醉漢真的把他給打飛了，可能還要給它賠錢。”

“夠了！”

黑影再也聽不下去了，在這間審訊室里，它感受到了“魔王”生涯中前所未有的羞辱。

它堂堂“魔王”，讓那個世界的人類聞風喪膽的存在，到了這里竟然會在和平民互毆的案件中，還可能遭到兩個居民的賠償。

“呵，人類，如果你想在這里羞辱我，你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現在，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不要裝模作樣了，把你們的刑具拿出來吧！”

“你把這里當成什么地方了！”

彼岸一聲斥責，“刑訊逼供早就被廢止了，我們現在都是依法辦事！既然你真的這么硬氣，就主動交代你的罪名吧！”

“我要毀滅這個可悲的世界，如何，這樣的罪名夠將我處以死刑了么？”

“魔王”不甘示弱，針鋒相對。

“很好，你打算怎么實施你的犯罪計劃？”

“怎么實施？呃，就是這個，那個……”

審訊室的氣氛頓時降至冰點，甚至就連瓦萊麗也向彼岸投以了懷疑的眼神。

她現在不禁懷疑這個“魔王”真的如彼岸和羅威娜所說，毀滅過一個小鎮么？

緊接著，她感受到了黑影求助的眼神。

不是，你看我干什么？

又不是我要毀滅世界，難道還要我幫你制定犯罪方案么？

見瓦萊麗不愿幫忙，黑影有些氣急敗壞——你們這到底是什么國家啊？怎么連罪名和犯罪計劃還要它自己來想的？

當慣了萬惡之源的它人生中第一次覺得被定罪竟然如此困難。

黑影心一橫，惡狠狠地瞪了彼岸一眼，“總之，就是那樣，你應該知道的吧！”

“哪樣？說清楚！”

“就是那樣，丁玲桄榔，砰，布卡！然后世界就毀滅了。”

“布卡又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什么都要問我？”

審訊室里的呼吸聲變得越來越急促，雙方神態兇惡，都覺得自己快要腦淤血了。

瓦萊麗嗅到了空氣中彌漫的火藥味，為了避免帝國騎士團被爆出在審訊期間毆打嫌疑人的丑聞被爆出，她連忙打圓場，“那么除了毀滅世界之外，你還犯下過什么罪行？”

同時，她很理解彼岸此刻的心情。

毆打嫌疑人不是為了刑訊逼供，而是這實在太氣人了。

“我打敗了你們的勇者，踐踏了他的尊嚴！”

黑影思來想去，決定還是把話題拉回自己最熟悉的領域，畢竟毀滅世界這個話題過于宏偉，還得從長計議一番。

“我可不可以理解你毆打了某人，還侮辱了他的人格？”

“可以。”

黑影高傲地雙手環胸。

“也就是說你承認勇者少年被毆打進了醫院是你造成的。”

“當然。”

“騎士長，這樣就好辦了，我們可以先用故意傷害罪拘留它，直到另一位當事人醒來。”

“不行！”

“又怎么了？”

“不行就是不行！”

彼岸漲紅了臉，強硬地說道，她心中的正義感不允許她因此便將“魔王”打入監牢，因為根據皇家醫院醫生提供的情況來看，造成勇者少年昏迷的最主要原因是那一記魔導炮，如果非要有人因此而被拘留的話，當時他們幾個在船上的人一個也跑不了。

“你這女人有毛病吧，故意找茬是不是！”

黑影被氣得身體都膨脹了一圈，它提高了語調，“好啊，那我現在就給你一個正當理由！”

話音未落，它就張牙舞爪地撲向了彼岸。

這也許是它人生中最缺乏準備的一場戰斗，它要扯彼岸的臉，揪她的頭發以泄它心頭之恨。

我特么直接襲警！襲警你總能抓我了吧！

就在黑影撲向自己的剎那，彼岸覺察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比起被扯臉揪頭發的威脅，更大的危機感來源于她的身后。

那本該是一堵墻，墻的另一端什么都沒有。

騷亂之中，彼岸聆聽到了墻的另一端傳來的聲音，那個聲音正呼喚著它的名字。

那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無助。

彼岸幾乎立刻意識到這是某種定向召喚儀式，她曾專程向伊森和凜冬了解過此類儀式，那是舊神留下的瑰寶之一。

跨越時間與空間的概念，只要滿足了儀式的標準，便能讓舊神短暫地降臨于他們的面前，這成為了人類讓舊神注視到他們的唯一手段。

而布置了法陣的人，正呼喚著“魔王”。

沒有名字，只有這個象征著不祥的特定稱呼。

“夠了，我已經受夠了，魔王大人啊，如果您能聽見的話，我愿獻上我的靈魂，請您終結這一切吧。”

很顯然黑影也聆聽到了來自門扉另一端的呼喚，它的氣息陡然間發生了變化，不再充滿了與普通人和流浪貓戰敗后的頹喪，伸向她臉頰的雙手偏離了軌跡，它將手向了身后那看不見的門扉。

“不想受傷就讓開，我改變主意了。”

近在咫尺的聲音或許更接近于它原本的聲線，出乎彼岸意料的是，這聽起來更像是女性的聲音，與門扉另一端無助的呼喚交迭在了一起。

這是一起正在她眼前上演的邪神祭祀事件，彼岸拽住了黑影即將被門扉牽引進去的胳膊。

下一刻，視線扭曲，頭暈目眩，但這些都是正常反應。

這說明她正在經歷位面轉移的過程。

隨之而來的是濃烈的血腥味，濃烈到就像是浸泡在了尸體處理廠里。

這是一間舊房子，只有黯淡的煤氣燈作為照明的工具。

寂靜只持續了不到十秒，門扉背后的雜音便一股腦地朝彼岸涌了過來。

“這里還有一個！”

伴隨著厲喝響起的是刀刃嵌入肉體的聲響，門外還有此起彼伏的槍響，一個瘦小的身影披著被血液浸透的斗篷跪坐在地上，她被14個失去了生息的尸體包圍著，這些尸體正以特定的方式勾勒出了召喚儀式的輪廓，

這是一個看起來只有十歲出頭的孩子，眼神中已完全失去了焦距，她的手里緊握著一枚硬幣，雙手合十，正虔誠地祈禱著。

腳步聲離屋子越來越近了。

應門扉召喚而來的黑影來到了她的面前，從如同提線木偶般的女孩手中接過染血的硬幣。

“你的祈禱，我聽到了。”

黑影擋在了女孩面前，阻擋在她與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之間。

闖入者輕易踹開了木門，他們穿著統一的制服，手執配有槍刃的火銃，槍刃早已被血液染紅，然而在見到黑影的剎那，他們的笑容便凝固在了臉上。

“怎么可能？！”

“它為什么會在這里？”

“快逃、快逃！”

被嚇破了膽的槍手們落荒而逃，他們慌不擇路，還有人被樓道殘留的尸體絆倒，從階梯上一路滾了下去。

黑影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身體維持著膨脹的狀態，這會讓它看起來更加威脅。

但實際上，這并不是好時機。

如果勇者小隊的其他成員還在這里的話，以它現在的狀態根本無法與之正面抗衡。

它只能寄希望于這些膽小而又懦弱的人類和從前那樣被它嚇破了膽，逃出這個小鎮。

“躲起來。”

它居高臨下的瞥了女孩一樣。

然而最糟糕的情況終究還是出現了。

前所未有的能量波動籠罩了這個小鎮，所有人都聆聽到了來自空中的轟鳴，當彼岸看清半空的空艇隊也幾乎立刻愣在了原地。

黃金艦隊。

與帝國引以為傲的黃金艦艇一模一樣，它們徘徊于小鎮的上空，已然將魔導炮鎖定了這個小鎮。

這是一個陷阱。

彼岸逐漸理解了一切。

黃金艦隊也從未打算過給小鎮上的部隊撤離的機會，未等任何人做出反應，紅色的光柱便如暴雨般傾瀉而下。

站在黃金艦艇主艦甲板上人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被火光全然吞噬的小鎮。

“這樣一來，魔王與勇者的故事就徹底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