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覺得自己來的并不是時候。
當他們走進城門時,卻發現整個城市都籠罩在一片極度壓抑的氣氛之中,不幸中的萬幸是城市的治安官,也即警長布萊克給予了伊森解釋的機會,當得知伊森是通過傳送儀式從另一個世界來到這里時,他的臉色變得極為古怪。
“幾天前,這里的人們還在慶祝。”
午后,從街上回來的凜冬收集到了足夠的信息,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顯而易見——大召喚師海緹雅死了,她被發現死在了家中的地下室里,被人一劍貫穿了心臟,干凈利落,當仆人們趕到時,海緹雅早已沒有了生息,而兇手也早就揚長而去。
但有一些居民目擊到海緹雅曾在街上被一群衣衫襤褸難民打扮的人攔下,她還把這些人帶回了自己的宅邸。
如今這些難民不知所蹤,齒輪城的治安所已經根據熱心市民的描述將通緝令張貼到了大街小巷,今天清晨,一支途徑河畔鎮的商隊帶回了一個可怕的消息——當他們途徑河畔鎮打算進行一些補給時,卻發現昔日和平安寧的小鎮已經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深坑。
“看來是被偽裝成難民的魔王擁躉接近了,危機意識終究還是太薄弱了。”
不難看出伊莉雅的性格與索蘭相距甚遠,在得知了海緹雅的死訊后,她似乎連一刻都沒有為海緹雅感到悲傷,“這說明魔王的勢力還未徹底剿滅,我們必須把這個消息帶回帝都。”
“老師……”
伊森壓低了聲音,湊到凜冬耳朵邊上小聲說道,“這催眠術的后遺癥什么時候才能結束?”
他已經有些難以忍受了。
尤其是當索蘭總是頂著一張熱血少年的面孔,說話末尾還總是帶著帝都大小姐特有的口癖。
“不知道。”
凜冬無辜地搖了搖頭,她倒不希望索蘭這么快恢復正常,伊森聽到那大小姐口癖時的反應實在太有趣了,“現在想要出城必須申請到出城的憑證才行。”
換做平時,只需要勇者一句話便沒有人敢阻攔他們,可現在的情況有些微妙。
在羅威娜催眠術的影響下,索蘭把自己當成了伊莉雅,身份認同換成了女性,盡管布萊克警長給予了他們解釋的機會,但在索蘭恢復正常前,他們必須留在齒輪城受到監視——畢竟這些都是伊森的一面之詞,治安所必須確認伊森和凜冬對勇者沒有任何敵意。
“我剛才去街上打聽了一圈,銀輝帝國的城市之間沒有設置傳送法陣,只有極個別的魔法師才能掌握傳送咒語,圣魔導士伊莉雅就是其中之一,我們可以在齒輪城多待幾天。”
走街上閑逛的時候,凜冬還打聽到了一些有趣的消息,“彼岸也來過這里,不過她現在可能已經登上了前往帝都的飛艇。”
紅色的長發,英氣的長相。
這樣的特征在銀輝帝國十分少見,尤其是當齒輪城的居民們提到幾天前有一個飯量堪比魔物的姑娘在城市里掃蕩了一圈,還參加了福林男爵舉辦的宴會,凜冬就幾乎確認了他們所說的大胃王是彼岸。
而彼岸離開的第二天清早,大召喚師海緹雅于自己家中遇刺。
凜冬懷疑這并非巧合。
警長布萊克提到海緹雅身上只有一道利器造成的貫穿傷,宅邸的地下室里沒有傳出任何打斗的聲音,這意味著海緹雅多半是被一擊斃命的,這手段不像是魔王擁躉的風格。
彼岸身為帝都的騎士長,通常采取的都是制服的手段,除非她有不得不斬殺海緹雅的理由。
三人在齒輪城的旅館定了一個房間。
也許是催眠術的后遺癥還未消退的緣故,索蘭的精神狀態有些萎靡,進了自己的屋子后倒頭就睡,凜冬決定再到街上打聽一些消息,因為她在這個表面繁榮的城市里嗅到了熟悉的氣味。
那股腐臭味,聞起來就像是尤里烏斯統治時期的帝國。
當兩人下樓時,旅店的一樓的氣氛就已然有些異常了。
交談聲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片死寂,旅館老板臉色異常,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但是當他瞧向突然進門的火槍隊,以及那一位穿著華服的中年人時,便把所有話都咽進了肚子。
這絕不是他能夠參合的事。
他只能用愧疚的眼神瞥了凜冬一眼,當福林男爵詢問伊森等人是否住進了這里時,他給予了對方肯定的答復。
在那之后,福林這個瘟神便帶著他養的火槍隊,待在旅館一樓不走了。
福林看著從樓梯下來的凜冬,頓時眼前一亮。
如傳言中罕見的銀白色及腰長發,還有一雙紅寶石般的眸子,這一切都讓他恨不得立刻把這個美人據為己有。
但很快,他便注意到了凜冬身后的青年。
一番觀察,發現后者細胳膊細腿,應該外來的流民,不足為慮。
這幾天齒輪城發生了太多令人糟心的事,尤其是在大召喚師海緹雅死后,貴族之中也人心惶惶,有人稱有一伙魔王的擁躉躲在齒輪城的某處,嚇得福林幾天都沒敢出門,可快要把他給憋壞了。
今天一早,他聽仆人們帶回來了一個好消息。
齒輪城里來了一位流民,模樣驚為天人,聞言福林便再也按捺不住寂寞,帶著火槍隊來了城中的旅館。
今天幸運女神與他同在,搜查到第二個旅館時就得知了凜冬的下落。
只是短暫的對視,就讓福林堅定了想法。
幾天前他錯過了那個流浪騎士,今天他絕不能再錯過這送上門來的餡餅了。
“請問,有什么事么?”
凜冬主動上前詢問道。
福林難以抑制嘴角的笑容,就連說話的嗓音都深得他心。
“最近齒輪城發生了一些變故,與你們這些外來的流民有關。”
他故作強硬,用不容拒絕的口吻說道,“你們需要接受調查,不必緊張,如果你們與那些的魔王的擁躉無關,我們很快就會把你們放回來。”
聞言,旅店的老板無奈地嘆息一聲。
這是福林慣用的謊言,他的兒子有樣學樣,不久之前當街帶走了一個姑娘,之后就再也沒有人見過她了,這樣的事幾乎每個月都要上演好幾次,這還不包括那些無聲無息被擄走的平民。
福林父子倆在齒輪城臭名昭著,平民見到他們都遠遠躲開。
“這是誤會,我們初來乍到,從來沒和魔王的擁躉接觸過。”
凜冬警惕地后退了幾步,挽住了伊森的胳膊,怯生生地躲到了他的身后,還趁著福林男爵不注意的時候,沖著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實際上我們不會在齒輪城逗留太久,如果不是治安所暫時封閉了空艇船票的供應,我們原本今晚就離開齒輪城。”
這熟悉的既視感。
伊森真誠地勸說對方,如果福林男爵是一個聽勸的人,那么事情還有體面收場的余地。
從福林男爵的著裝打扮不難看出他是個體面人,或者說盡可能想讓自己顯得體面一些。
“跟我們來一趟,你們沒有拒絕的余地。”
福林陰沉著臉,他對此駕輕就熟,往往只要稍稍加重語氣,這些外來的流民就會被嚇破膽,對他的命令言聽計從。
不過這突然出現的福林男爵倒是讓伊森想起了一位故人。
同樣也是齒輪城,同樣也是出于一些原本可以避免的沖突。
帝國重工的大少爺艾索克就曾因為他的冥頑不靈,讓他不幸染上了紅死病,年紀輕輕便永遠地離開人世,而現在,伊森越看越覺得福林也像一個病毒攜帶者。
見福林男爵心意已決,伊森本著關懷病危患者的精神答應了他的邀請。
進入莊園之后,他和凜冬便不出意外地被分到了兩間審訊室,負責審訊他的是火槍隊的隊長,不難看出他是福林精心培養出來的心腹,而且他也絕不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場景,鎖門準備刑具的動作一氣呵成。
如果換做齒輪城的平民陷入這樣的境地,他們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了。
審訊官將各種看著就令人發毛的刑具整齊地排列在托盤里,伊森上一次面對這樣的情景還是在帝都,那時也是一位經驗豐富的審判官負責了他的審訊工作。
“布萊克警長提到大召喚師海緹雅在死亡前一天的傍晚,曾在調查一起案件,有一對夫婦舉報了福林男爵,稱他誣陷并囚禁了他們的女兒。”
伊森主動挑起話頭避免冷場。
他的主動讓審訊官都愣了一下,因為通常當平民看見羅列在托盤里的這些刑具時,往往腿都被嚇軟了,他們往往連一個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出來,若是再膽小一些的甚至有可能當場就尿出來。
但不論他們作何反應,結局都不會有所改變。
他們最終會承認自己的罪名,給予福林男爵合法處決他們的理由。
“你是私家偵探?”
審訊官疑惑地問道,否則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么有人死到臨頭,還會去關心一個和他毫不相關的案件。
“你可以這么認為,所以我想聽聽你的見解。”
“你想指控男爵大人。”
審訊官忍不住笑了起來,他都有點想要稱贊伊森積極樂觀的精神,當然,還有那視死如歸的正義感,否則他很難提出這些風趣幽默的問題。
“指控福林男爵?當然不,你為什么會這么認為?這完全沒有意義。”
這一番話又讓審訊官迷惑了。
他又覺得伊森很清醒,不像那些徹底被正義感沖昏頭腦的人——如果銀輝帝國的律法能為福林男爵定罪,他們又怎么會被“請”來這里呢?
“在那之后,治安所又發生了一個離奇的案子,第二天一早,來治安所上班的警探們在后巷發現了兩具缺少了上半身的尸體,一男一女,身體的斷裂處有被魔物啃噬的痕跡,直到現在他們也沒法確認兩名死者的身份,而在大召喚師海緹雅遇害后,這個案子就被無限期地積壓了下去。”
伊森能理解人手不足的困難,如今整個治安所的警探們都分布在齒輪城的大街小巷,尋找那一批疑似魔王擁躉的流民的下落。
“我的疑問是,那一對向大召喚師求助的老夫婦去了什么地方?”
“我怎么知道?”
審訊官脫口而出,他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但與此同時,不安也在他的內心深處悄然蔓延著。
因為他注意到伊森的視線從始至終都沒有在刑具上多作停留,這個青年人眼里沒有絲毫恐懼,他似乎真的只是專注于眼前的離奇的案件。
“也就是說,福林男爵沒有命令你們殺害那一對夫婦。”
伊森從審訊官的反應中得出了答案,如果那是處于福林男爵的報復,許多地方都解釋不通。
若是出于對下層人民的威懾,他不會讓這兩具尸體過了這么多天都查不清身份,可如果只是為了殺人滅口,更可能的結果是夫婦被子彈爆頭,而非直接失去上半身。
“大召喚師是最后見到那一對夫婦的人,有沒有可能是她殺害了那一對夫婦?”
伊森又拋出了一個新的問題。
“閉嘴!”
恐懼逐漸淹沒了審訊官的內心,他試圖用憤怒掩蓋不安,快步走向了托盤,試圖抄起其中一個鋒利的刑具。
但緊接著,他卻聽見了一聲尖銳的貓叫,隨即手背上便傳來了撕心裂肺的疼痛感。
不知從何而來的黑貓跳上了推車,掀翻了托盤。
手背上的傷口深可見骨,邊緣處還焦黑的痕跡,那黑色的焦黑仍在不停蔓延,腐蝕著周圍完好的皮膚。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殺害大召喚師的人就未必是魔王的擁躉。”
“你、你究竟在說什么?”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伊森聽見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還有忽然間驟降的溫度。
審訊官跌坐在地上,說話時呼出了一股熱氣,他注意到了地板上結起的薄冰,從門縫一直滲透進了這間屋子。
“咚咚咚,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了。
在他的耳中如同喪鐘般迫近著。
本應反鎖的門被人從外面輕易推開,那個留著白色長發的女子將腦袋探進屋子。
“還沒有聊完么?”
“差不多了。”
伊森起身,低頭俯視著審訊官,“審訊官先生,你還有什么想要補充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