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公爵,米爾血棘。
在齒輪城的時候,奇娜從沒聽說過有關這位公爵的事跡,和總是將反抗者拖到公共場合虐殺的埃什大公相比,米爾是一個低調的貴族。
奇娜這一整天都在觀察著米爾血棘,大公的生活很規律,閑來無事的愛好便是待在書房里看書,除了下午被彼岸用鏡面晃了眼睛的時候,他幾乎沒有離開過位置,下午茶的點心和夜宵則都是女仆送到過去的。
一個低調內斂的男人,說起話來和和氣氣的,沒有大貴族那種恨不得用鼻孔看人的架子。
奇娜想了一整天,也沒想明白血腥公爵的稱號是怎么來的。
而現在則是她第四次近距離觀察公爵大人,她收拾好了晚餐的餐具和托盤,接著又拿起了抹布和拖把來書房打掃衛生,她很擅長這些,在姐姐失蹤前,她們的家庭雖然并不富裕,卻也在齒輪城過得其樂融融。
她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幫父母做家務,一家人的理想是攢夠了錢,能在城里開上一家小商鋪。
直到突然有一天,她去了集市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原本幸福和睦的家庭被突如其來的變故瞬間擊垮了,母親重病一場,為了給母親治病父親花光了家里全部的積蓄,還欠下了一筆債務,然而母親卻并沒有被救回來,父親也因為還不上債務,被催債人帶走后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們的小房子很快被抵押了。
某天晚上奇娜在睡夢中聽見了動靜,那些催債的人的又回來了,她預感到了什么,從窗戶翻到了后院,趁著夜色跑出了街道,漫無目的地向前邁著腳步,直到不知不覺間離開了齒輪城。
而血腥公爵是老師留給她的線索。
想到這里,奇娜深吸一口氣,握著拖把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
她信任老師,這意味著她離真相只有一步之遙了。
入夜了,血棘家族的莊園里寂靜得令人壓抑,桌上那一盞水晶燈還亮著,恍惚間,奇娜竟然看見整間書房都被染成了紅色。
血的顏色,又或是熊熊燃燒的火焰。
老師不止一次暗示她,勸她不要再繼續追查下去了。
那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這十幾年讓她從一個小姑娘變成了反抗軍的信使,也讓她意識到在銀輝帝國,長期的失蹤意味著什么。
“公爵大人。”
奇娜深吸一口氣,她鼓起勇氣,她同時壓抑著顫抖的雙手,盡可能讓自己在公爵面前展現出少女最人畜無害的那一面。
聞言,低頭翻書的米爾血棘抬起頭,用他那淡漠的眼神掃了奇娜一眼。
“請問……您聽說過一個叫做瑟琳娜的女孩子么?”
奇娜知道這么問十分唐突,但她正是為此而來,她很快又用手比劃道,“大約這么高,小麥色的長卷發,灰綠色的瞳孔,鼻梁處有些雀斑,笑起來很溫柔。”
這是她記憶中的姐姐,那幾乎都是美好的回憶。
姐姐是一個溫柔的人,回家的時候總是會帶上一些糖果。
米爾血棘甚至沒有回答的意思,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奇娜一眼,便又一次面無表情地翻起了桌上的羊皮書。
“她是齒輪城人,如果您見過她,一定能給你留下很好的印象……”
事實上在潛入米爾血棘家族的莊園前,奇娜的內心深處還殘存著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也許姐姐沒有死,誰會忍心殺害像她那么溫柔而又能干的人,也許她被留在莊園里,成為了諸多女仆中的一員。
然而她的希望終究破滅了。
她沒能在莊園里找到瑟琳娜,這個莊園大得就像一座迷宮,仆人們都是相當冷漠的人,即使熱情地向他們打招呼,也只會迎來一張冷臉,就連最寒暄都很難進行下去,就更沒法向他們打聽任何事了。
直到現在,奇娜也不知道女仆長為什么要抽走她一管血。
直覺告訴她這也許與血腥公爵稱號的由來,甚至與姐姐的失蹤有關。
“米爾血棘先生,我認為你應該回答她的問題。”
正當奇娜不知道該如何將對話繼續下去時,書房的入口傳來了一個令人心安的聲音,無需回頭,她也知道是索蘭來了。
這就是勇者的魅力,永遠都會在人們需要他的時候出現。
此刻的索蘭戴著頭盔,穿著制式輕甲,胸甲上印刻著代表著血棘家族的徽記——一朵盛開的紅薔薇。
“我聽說過您的名聲,您與辛普勒家族的敗類不同。”
索蘭的慷慨陳詞終于引起了米爾血棘的興趣,他挑了挑眉,饒有興致地問道,“哦?我和埃什辛普勒有什么不同?”
“您為人謙遜低調,從不四處樹敵,也從不參他們的聚會。”
“這樣啊……”
米爾血棘瞧向奇娜,“小麥色的長卷發,灰綠色的瞳孔,鼻梁很挺,來自齒輪城,我的確知道有這么一個人。”
“她叫瑟琳娜,是我的姐姐!”
奇娜的呼吸頓時變得急促,“我只想……我只想知道她在哪!”
回應奇娜的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索蘭和奇娜只覺得自己在這間屋子里度日如年。
不知過了多久,米爾血棘才再度開口說道,“既然索蘭閣下親自前來,那我便回答你們吧——她去了王宮,見到了這個國家最尊貴的人之一,13年前的9月12日。”
身為血棘家族的家主,他理應記得每一批祭品的信息,這是他們家族世世代代的本職工作。
“瑟琳娜她……是在王宮里任職么?”
奇娜又燃起了一絲希望。
“你可以這么解讀。”
米爾血棘說道,“她是個能干的姑娘,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職責,如果你想見她的話,我可以安排你們見面,畢竟你們流淌著相同的血液。”
“我想盡快見到她——”
“奇娜,到我身后來!”
索蘭忽然提高了語調,他拔劍而出,幾乎同一時間,急促的腳步聲闖進了書房,那些本不該出現于此的侍衛們全副武裝,一排排火槍槍口齊刷刷地對準了兩人。
“至于索蘭閣下你,也許也該隨我去面見亨利陛下一趟了。”
“公爵大人,您這是什么意思?”
索蘭警惕地將劍刃對向米爾,掩護奇娜一路退到窗邊。
“嘻嘻,小鬼,難道你還沒有察覺到么?”
標準的反派式笑聲攔在了兩人與米爾血棘之間,那張揚的火紅色長發還有偉岸的身影成為了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墻。
索蘭頓時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瞳孔。
盡管紅發女子戴著舞會的假面,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就是他在被伊莉雅傳送到異世界之后遇到的第一個人,真正擊敗了魔王的英雄,他難以理解為什么被自己尊敬的大英雄會與銀輝帝國的大貴族同流合污。
除了闖進書房的火槍隊之外,樓下早已被侍衛們重重包圍。
索蘭終于意識到這是一個圈套,從他們潛入莊園的那一刻起身份就已經暴露了。
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小姑娘,那信任的老師出賣了你們,這都要怪你自己不好,誰讓你一不小心把你知道勇者下落這件事事透露給了他?”
剎那間,奇娜也臉色慘白,似乎無法接受自己被老師出賣的事實。
“那么重新給你們介紹一下吧,這是我的小兄弟,米子。”
彼岸說道,“米子,你們給了那情報販子多少錢?”
遺憾的是書房里的氣氛沒能在彼岸的帶動下活絡起來,這回輪到莊園的侍衛們瞪圓了眼睛。
大逆不道!
你喊誰米子呢?
這景象實在是太怪異了,彼岸看起來年紀和公爵的孩子是一輩的,竟然把公爵大人喊成小兄弟。
黑著臉的米爾血棘自然沒有搭理彼岸。
“既然你們都不說話,就讓我來說吧,也好讓你們當個明白鬼。”
彼岸直視奇娜的雙眼,“你的姐姐瑟琳娜,早就被當作祭品獻祭掉了,難道你們沒有聽說過一個偏方么?用處子的血沐浴,是永葆青春的秘訣,這可是銀輝帝國一直以來的光輝傳統,要我說,你的姐姐能成為這光輝傳統的一環,已經算得上她的福分了。”
彼岸的嗓門不小,活像一個仗勢欺人的大反派,讓樓底下的侍衛們都聽見了如今王后的秘密,“13年前9月12日的傍晚,你的姐姐瑟琳娜,和其他3位從帝國各地‘請’來的祭品,被米子親自帶進了王宮,他為了伊麗莎白王后每年一度的血浴準備了整整一個晚上,那是一個相當費功夫的過程,他們必須確保祭品在血浴進行期間保持清醒。”
她略作停頓,“也就是說,你的姐姐瑟琳娜是眼睜睜看著自己流干了血才死去的……觸及永生的禁忌,家族的第一任家主便是以此換來的爵位,得來了‘火種’,以及他們世世代代的榮華富貴。”
書房內一片死寂。
奇娜攥緊了拳頭,止不住的眼淚順著眼角流淌著。
“那么,就算知道了真相你們又能如何?”
彼岸張狂地張開雙臂,看向索蘭,“雖然撞破窗子,利用樹林的掩護,從莊園西南角損毀的圍墻逃出去是一個不錯的主意,但是你們以為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嗎?”
彼岸冷笑一聲。
她向前邁出一步,“索蘭,勇者游戲結束了,在真實的世界里,你那點本事根本威脅不了任何人,就好比現在,在你發呆的時候,我的劍已經直指你的——哎呦喂!”
一聲痛呼再次把書房侍衛們驚呆了。
前一秒還猖狂到仿佛一切都盡在掌握之中的紅發女人竟然仰面朝天地躺在了地上,那驚慌失措的表情完美地演繹出了反派被打臉時的場景。
“什么!?怎么可能,你竟然到達了那·個·境·界!快,你們趕快擋住公爵,如今的勇者已經今非昔比了!”
侍衛們手忙腳亂,回過神來的索蘭立刻調集戰氣,抱著奇娜從書房三樓一躍而下。
雖然他完全不知道“那個境界”指的是什么,但他很確信彼岸是自己滑倒的,還屬于演技不怎么精湛的那種,除此之外,他還感應到了彼岸傳遞給他的眼神。
果然,紅發小姐是好人!
磅礴的戰氣為他抵御住了火槍手的一輪齊射,他遵循了彼岸的提示,帶著奇娜逃進樹林,一路朝著莊園西南處的圍墻逃去。
火槍隊原本還欲追擊,但得知勇者到達了“那個境界”,就連公爵大人請來的打手都敗了,他們頓時放慢了腳步,裝模做樣地在小樹林里繞了一圈,統一了“跟丟了”的口徑。
逃出小樹林,索蘭一眼就看見了彼岸提到西南角圍墻。
破洞是人為制造出來的,看起來像是某個力大無窮的人趁著莊園的守衛不注意的時候給了圍墻一拳。
近了,更近了。
眼下正直深夜,慶典的人們都散了,只要他和奇娜藏入夜色之中,就能順利躲過追兵,索蘭盤算起了之后的計劃,他首先要與蘭斯和佐菲取得聯絡,尋得一個藏身處再做打算。
索蘭率先沖出了圍墻,將追兵和嘈雜的聲響甩到了身后。
然而下一刻,破空而來的巨劍撕碎了戰氣形成的屏障,劍刃捅穿了他的左胸膛,將他整個人定在了墻壁之上。
夜色之下,另一個有著紅色頭發的男人格外顯眼。
在那圍墻之外,是黑壓壓的人群,穿著相同的盔甲,手執火槍與盾牌,猶如人墻一般封住了前路。
帝國軍統帥,塞德里克索恩!
索蘭勉強撐起身體,用模糊的視線向前望去,在索恩身后的則是另一個熟悉的身影。
大皇子。
“很遺憾,看來傳聞是真的。”
大皇子高高在上俯視著索蘭,“勇者私通反抗軍,如今已經背叛了帝國……帝國軍,履行你們職責吧。”
與此同時,書房三樓。
隨著腳步聲的響起,書房里的慌亂聲戛然而止。
彼岸抬眼望去,卻是一位穿著黑色斗篷的男人走進書房。
“喲,真巧啊,黑色斗篷男。”
她坐在地板上,主動向對方打起了招呼。
黑色斗篷男卻沒有理會彼岸,而是轉向米爾血棘。
“辛苦了,你的功勞皇子殿下會銘記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