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神的反面

“瘋子！”

瑪麗氣血翻涌，她真想直接跳過審判的環節，一錘子砸死卡洛。

隨著死亡降臨的那一刻，她已決定把恩怨留在千年前的第三紀元，但這并不意味著她會忘記當猩紅之王率領他的血肉軍隊席卷而來之時，究竟給這個世界帶來了多么巨大的災難。

人們被困在了城市里，城市之外皆是由尸體轉化而來的血肉造物，即便如此，人們也無法阻止瘟疫的蔓延，看著身邊熟悉之人一個個被感染，身體日漸消瘦，皮膚蒼白得毫無血色，幾天后，被感染者會開始咳血，最終在痛苦的掙扎中死去。

尸體當晚就會發生變異，他們會以扭曲的形象從棺材中爬出來，失去記憶，失去意識，撲向每一個試圖接近他們的人，就連他們的親人也不例外，因此在瘟疫蔓延的早期各個城市的領主就發布了法案，任何感染者都會在第一時間被送往城外的隔離區。

實際上這樣的方式根本行不通，隨著死者越來越多，隔離區早就失控，成為了怪物橫行的死區，衛兵們所做的不過是把患病者趕出去等死，確保他們不能死得離城市太近，以免轉化成怪物后襲擊城鎮，又或是成為瘟疫的傳染源。

而那些礙于親情、愛情、友情的人不忍心將患病者趕出城外等死，將他們窩藏在地窖等地方，則會為整個城市帶來災難。

那時的瑪麗為了尋找驅散瘟疫的方法奔波于各個城市之間，見到了太多的悲劇。

直到與伊森那一次跨越時空的相遇，引導她找到了凈化瘟疫的手段，形勢才有所好轉。

那地獄般的景象只要親眼見上一眼，就永生難忘，哪怕早就練就了鋼鐵般意志的瑪麗也不例外。

她把執念帶進了墳墓，卻無法容忍時隔千年之后，竟然有人試圖讓猩紅瘟疫重現于世。

瑪麗嚴厲地審視著卡洛，自始至終這個瘋子沒有對伊森的指控做出任何的辯解與反駁，卡洛被看穿了內心的秘密，臉色陰晴不定。

生活在這個時代人們根本想象不到猩紅之王所帶來的恐怖，正因如此，他們才會做出如此愚蠢的決定。

倘若卡洛生在第三紀元，根本就沒有可供他施展政治手腕的機會，他就會像大部分人那樣在長大成人之前被感染了猩紅瘟疫，被人趕出城鎮，死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

“從技術層面來講，他的計劃可以行得通。”

伊森站在客觀的角度進行了評價，他不得不承認卡洛是他迄今為止遇到的人類之中最接近真相的一個，雖然不知道他是從哪得到的這些秘密，但還真讓他找到了登神的階梯。

這是存在于真理之神檔案庫已經成功的實驗案例。

就這一點而言，卡洛的確超越了尤里烏斯、圖爾贊乃至冒牌詭計之神卡德拉。

“只要他完全不在乎會死多少人，也完全不在乎這個世界會變成什么樣子，就能取得成功。”

伊森逐漸理解了卡洛提出的救世預言。

他甚至的確沒有說謊。

倘若他能順利實施計劃，正位神的確將會回歸于這片土地，最終也的確可能會有144000人活下來，見證到卡洛所描繪的救贖之日降臨的那一天。

“森子！”

瑪麗用錘子敲打了一下桌子，她被伊森這一番話整得有些迷糊了，因為那聽起來不像是在細數卡洛的罪行，反而承認了他計劃的可行性，相比于之前的聲討，作為陪審人員的教派領袖們顯然對伊森的出現更有興趣。

坐席上鴉雀無聲，每個人都若有所思，這一番話似乎給他們帶來了不同角度的思考。

“所以，你也早就發現這是一個悖論了，沒錯吧，卡洛先生？”

伊森直視卡洛，“一個完全不在乎死亡與世界未來的人，又怎么可能成為人們心中的正位神呢？”

“正位神之所以在隕落長達六個紀元后仍被人們銘記，絕不只是祂們超越常理的力量，更重要的是祂們用于維系信仰的方式。”

“這就是道途存在的意義，當每一個騎士拿起他們的劍與盾，每一個牧師施展治愈法術時，折射出的都是他們信仰之神的臉龐。”

在伊森看來，這就是卡洛與真理之神最大的不同。

他從一開始就不具備真理之神那么強大的力量，沒法像后者那樣在偷渡到“異世界”之后直接降下幾顆隕石砸死數十萬人，還能在收集到足夠的靈魂后，再重新樹立祂的道途——這也是王室與貴族對祂如此重要的原因。

只需要向少部分人分享祂的力量，再讓這些既得利益者替祂管理好整個王國，設立國教，散播信仰，但實際上那些后來的信徒們什么都沒分到，卻依然虔誠地堅信著真理之神的光輝會照耀到他們每一個人。

這是相當“現代化”的道途管理方式，足以見得真理之神在過去的數千年時間里從人類身上學到了很多，祂采取了更簡單、更高效的方式，把道途信仰變成了一場人間的政治游戲。

為了獲取更多的力量和利益，人們會忽視真正造成這一切的源頭，盲目地開始內斗，哪怕最終真的有人推翻了既得利益者階層，他們也不過是成為了真理之神的另一批選民。

“你無法讓任何人參詳你的計劃，只能污名化帝國，將這一切偽裝成教權與王權之間的斗爭，哦，既然說到了這里，我想這就是你懷念尤里烏斯的原因吧。‘如果尤里烏斯還活著的話，一定能理解我’，你大概是這么想的吧？”

卡洛面色鐵青，就連與藤蔓對抗式的掙扎也停下很久了。

“關于這一點，你應該慶幸于尤里烏斯死得夠早，才能留給你一些美好的念想。”

“他本是更好的人選。”

終于，卡洛開口了，他惡狠狠地瞪著伊森，但除了仇恨之外，還摻雜了一些更復雜的情感。

伊森親手在政變中處死了尤里烏斯和圖爾贊，他親手毀了這一切，然而與此同時，伊森卻又是卡洛所遇到的唯一一個能和他一樣“窺見未來”之人。

卡洛甚至隱隱覺得伊森比尤里烏斯，比圖爾贊，比他窺見了更遠的未來。

“沒想到你還很有奉獻精神。”

伊森不得不承認卡洛的回應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為如果尤里烏斯還活著，這兩個人最后也會因為“由誰來成為新神”而內訌到互相殘殺的地步。

“所以，你承認了自己犯下的罪行。”

瑪麗威嚴地說道。

如果伊森的指控成立，這場審判就可以蓋棺論定。

接下來他們不但要按照教廷的戒律，用最嚴酷的手段對卡洛處以極刑，還要將這個罪惡的名字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哪怕再過百年、千年，也要讓人們記住他所犯下的累累罪行。

就像人類至今對于猩紅之王的評價一樣。

最兇惡、最殘忍的暴君。

一個試圖讓猩紅紀元重現人間的罪人，哪怕他尚未成功，也足以被綁上火刑架，在圣都居民的見證下燒成灰燼。

“罪行？我何罪之有！”

卡洛猙獰地笑著，“我只不過是把巴扎莉安，還有那些冠冕堂皇的正位神的所作所為重復了一次！如果你要審判我，也就否定了所有正位神的正當性！”

此言一出，教派領袖們一片嘩然。

他們萬萬想不到這卡洛死到臨頭，竟然還想著要將所有正位神都拖下水。

哪怕是最狂熱的邪神信徒，也說不出這一番話來。

“你們還不知道吧？巴扎莉安就是生命女神的名字！”

“一派胡言！”

索拉里斯再也看不下去了，他高舉手杖，念誦咒語，捆綁住卡洛的藤蔓頓時生長出了一排排倒刺，刺進了他的皮肉，讓卡洛頃刻間成了一個“血人”。

然而卡洛卻絲毫不受影響，涌動在他皮肉之下的紅霧不斷修補著傷口，與索拉里斯的法術達成了某種微妙的平衡。

“真是愚蠢，一群活在正位神編織的謊言里而不自知的可憐蟲！”

面對索拉里斯乃至瑪麗時，卡洛又一次露出了高高在上的姿態。

在他看來，這些活在謊言里的可憐蟲根本沒有和他平等對話的資格，那些無法看見更遙遠未來的愚昧之人，注定只能成為新神的養分，倘若他們足夠幸運，或許就能活到救贖之日到來的那一刻。

到了那時，時間線就會重啟。

舊神將再次沉睡，人類將回到第一紀元的原點，而他將成為新的神被人們所銘記。

“你們認為這是我背叛了教廷的證明？”

卡洛體內的紅霧涌動著，捆綁著他的藤蔓在紅霧的影響下力道變得越來越輕，它們的表皮開始腐壞，穿透卡洛皮肉的倒刺也在紅霧的影響下軟化直至瓦解，不詳的紅色爬上了幽綠的藤蔓，盡管極為緩慢，但卻在一點點蠶食著藤蔓。

接著，那腐壞的部分逐漸長出了新的血肉。

看起來就如人類的肌肉組織，詭異地暴露在了空氣中。

“感受到了嗎，瑪麗！這就是你所痛恨的邪惡力量，但卻又讓你熟悉……”

卡洛高聲問道。

瑪麗心頭一顫，她一時間忘記了加固植被編織出的鳥籠。

因為……

在這場審判到來前，她曾為巴扎托斯“檢查”了身體，她本以為那會是一場輕松愉快的學術研究，直到她從七眼女人的身體構造里發現了一個可怕的秘密，她盡量讓自己不去多想，然而卡洛此刻的所作所為卻讓她意識到自己在巴扎托斯身體里發現的秘密并非巧合。

“這就是被巴扎莉安掩蓋的力量，也是正位神曾耗費了無數心血才從他們身體里剔除出去的部分！”

卡洛的聲音久久回蕩在每一個人的內心。

當教派領袖們注意到瑪麗的臉色時，紛紛意識到這或許并不是一個將死之人的狂言妄語，“所以祂們才會相繼隕落，不是嗎？”

這一聲質問讓教派領袖們屏住了呼吸，他們甚至不敢想象這件事得到了證實后所帶來的后果。

那不詳的紅霧，以及斷肢再生的能力分明就是邪神巴扎托斯的權能。

他們忽然意識到，“巴扎莉安”這個名字聽起來竟然與巴扎托斯存在著一些關聯。

他們能聽見心臟猛烈跳動的聲響。

——正位神是邪神的使徒？

或者，其實是從邪神力量中衍生出來的？

他們可以想象當這些消息傳開后將會對每一個道途造成毀滅性的打擊，對于正位神的懷疑，將會動搖信仰的根基。

卡洛自然也注意到了瑪麗表情的變化，狂躁的內心中竟產生了一絲慰藉。

總算，除了伊森這個與他不共戴天的仇敵之外，至少又有一個人能聽懂他說話了。

“‘為了人類放棄了永生的力量，這無疑是最崇高的行為’你該不會是在這么想吧？”

卡洛高聲質問。

他能揣摩出瑪麗的內心，因為他也曾經歷過這樣的過程。

身為生命女神的信徒，美化祂所作出的任何決定，已經成為了他們的本能。

從他們加入教廷的那一天起，就肩負著確保生命女神的形象純凈無暇的使命。

“呼叫森子，呼叫森子！要讓他閉嘴么？”

伊森的耳邊傳來了小暗的詢問。

小暗自詡這場審判的策劃人員，她肩負著引導審判走向的重任。

她可以掐斷卡洛的脖子，也可以強行入侵卡洛的大腦，控制他的語言。

只要伊森點頭，這場審判接下來就會變得輕松許多，卡洛會承認他所犯下的一切罪行，如果需要的話，她還可以讓卡洛當眾上演一出聲淚俱下懺悔，又或是跪地求饒之類的表演。

“讓他說下去。”

“可是……”

“有些真相由他說出來更好。”

伊森回應道，所以他把“舞臺”留給卡洛，讓后者有充足的時間可以自由發揮。

作為一個異教徒，倘若這些話從他的嘴里說出來，難免會被歸為帝國與邪神的陰謀。

“等一下，你是故意的！”

小暗恍然大悟，她這才明白伊森方才的所作所為——他在誘導卡洛，逼迫卡洛直面自己的內心！

卡洛此刻的質問，全都按照伊森所預期的方向發展著。

“天吶，你真是壞得流膿！”

小暗頓時對伊森肅然起敬，她覺得在成為大壞蛋的道路上，自己還有很多要向伊森學習的地方。

“讓我來告訴你們真相吧！祂們這么做只是為了撇清自己與邪神之間的關系！”

而在另一邊，卡洛的每一句話依舊擲地有聲，“為了掩蓋邪神最初就是由祂們引來這個世界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