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邊地。
宮中大太監海賢率眾前往慰問。
十年前那場大決戰,妖皇和顧戰庭兩敗俱傷,同一時間國師聽瀾真人繞襲妖族圣山,陣斬妖族大祭司,將圣殿焚之一炬。妖族大敗,元氣大傷。
顧戰庭回師養傷,因戰中有名將隕落,于是太師霍連城起復,開始主持大乾軍事。其子霍行遠率大軍向北推進,數年間拓土數百里,功勛赫赫,自身實力也從二品晉級一品,封鎮遠侯,榮歸京師。
有很多人覺得最硬的戰都打完了,這后續的事情誰上都是白撿,霍家完全是幸進。倒也不完全客觀,畢竟妖族雖敗,各支強者依然很多,霍連城父子的個人實力和軍事能力都確實挺強的,換人主持的戰果未必有這個好。
總體而言,在這個戰役里,顧戰庭和霍家都是對大乾有重要功績的。
實際上顧戰庭開始有變化,也是從此戰后開始。
受傷難愈的顧戰庭,心態明顯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而霍行遠回歸京師后,想培養二子霍璋接北疆的班,當然霍璋的成長沒有那么快,北疆事宜暫由他麾下大將主持,霍璋作為其中一支將領,負責一塊防區。
妖族和游牧民族并不一樣,這種個人實力影響巨大的世界里,一只上三品的大妖亂竄就能導致一片邊城雞飛狗跳,并且怎么防范妖族潛入內地也是個很頭疼的事宜,筑長城可沒用。
當初盛元瑤席間明說,妖是哪來的,得追個根底,如果是北地潛入,要填上漏洞——換句話說該防區的主將要吃掛落,可實際上這種漏洞怎么填,該防區主將要不要恨你,年輕的瓜妹可沒想那么多。
總之這幾年間大戰是沒有了,但各類摩擦沖突一直不斷,北疆刷小功勞一直挺多人刷的。包括不少宗派人士也會赴邊地歷練,有些膽肥的還會深入妖境,能不能回來就不知道了。
不過丟城的事兒這幾年還沒發生過。
這種背景下,朝廷時不時慰問北疆算個常態了,有事沒事都會派人去一趟,是單純慰問賞賜還是含有巡查之意不好說。宮中太監們也挺喜歡領這活的,慰問品能揩一層油水,到了邊地將領們又會送一層油水,兩頭撈。
不過這一次有圣地的人一起去……也不是不能撈,看人。
海賢看了看身邊的道人,笑瞇瞇道:“尋真道長,咱家不太懂法器,幫忙看看這玉佩如何?”
尋真道人很清楚這太監什么意思,倒也不糾結,微笑道:“一般般吧,給邊地將士怕是不那么好,海公公可以再開開光。”
海賢心中大松,直接把玉佩給了尋真道人:“那哪有圣地真人開光的效果好呢,就勞煩真人了。”
尋真道人不動聲色地收下玉佩,很快順著話題道:“國師這次沒吩咐過具體去哪里,說讓我們看著辦,公公打算去哪邊?”
海賢道:“陛下的意思是去裴將軍那邊轉轉。”
尋真道人嘆了口氣:“裴家重顏面,規矩拿捏得嚴實,這趟可別白跑喲。”
海賢心有戚戚,也道:“我們還可以轉向別處的嘛,陛下也沒說就只去一處。真人有什么建議?”
尋真道人笑道:“聽說霍二公子豪爽好客。”
海賢眨眨眼:“從這條路走,霍二公子那邊似乎更近些,先去如何?”
兩人一拍即合,隊伍迅速轉向,直奔霍璋防區。
都是修行者,可不需要大車小車的車隊,大家隨身戒指即可,一隊人飛掠而去,不日即達。
還沒到呢就感覺不對了,怎么有點兵荒馬亂的味?
遠處威能爆裂,響聲如雷,怎么看都像在打仗。
尋真道人神色嚴肅起來:“不進主城了,去那邊動靜之處看看。”
海賢也沒疑義,他們的慰問本身確實含有督查巡視的味道,意外發現狀況說不定還是個功勞。
過去一看,竟是攻城。
再一看,是霍璋率眾攻自家的城。
海賢懷疑自己起猛了,揉了半天眼睛,真是霍璋在攻自家的城,城里的防護法陣還是天瑤圣地款呢。
遠處另有一彪人馬疾馳而來,旗上“裴”字飄揚,乃是裴清言的堂支、裴鈺的堂兄裴釗,也是海賢原定要去先慰問的。
城中見到有軍隊夾擊,終于放棄了守城,幾只大妖趁著裴釗圍城之前棄城而去,一路狂笑:“哈哈哈哈,霍家父子威震北疆,我們還道霍家有什么了不起的道行,不過如此,不過如此哈哈哈哈!”
霍璋臉色鐵青,破城而入:“城中有人接應妖族,賣城叛國,都給我拿下嚴審!”
“且慢!”裴釗飛掠而來,冷冷道:“霍將軍,好大威風!”
霍璋冷笑:“怎么,你裴氏也勾結妖族不成?”
裴釗冷冷道:“我只知道有人面對區區小股妖魔襲城,毫無守備,導致丟城。如今想要屠城滅口不成?”
霍璋深深吸了口氣,心中急尋對策。
這裴釗來得真不是時候。如果他不來,自己進城揪一批人砍了,就能把事情坐實了有人賣城引妖,自己及時發現把城奪回。可裴釗杵在這,自己還怎么潑臟水砍人?
“裴兄,此事既無損失,反為功勛,何樂而不為?何必為了黨爭小事,在這種事上斤斤計較?”
裴釗簡直氣笑了:“你想給無辜者潑臟水,殺人堵口,管這叫小事?”
“妖族能在這里守兩天兩夜,當然是有人相助,如何叫潑臟水?一審便知。”
“你!”
“這是霍某防區,裴兄是要越權行事?”
遠處旁觀的海賢等人都聽明白了,海賢心中還在尋思利弊站隊,那邊尋真道人已經飛掠而出:“北疆巡慰使海公公在此,此地之事,我們都知道了。”
裴釗吁了口氣,霍璋臉色驟然蒼白。
區區兩日奪回城,本來情況可以掩得不露痕跡,指不定還可以壞事變好事,成就一個功勞。這裴釗聽到風聲趕來搗亂也就算了,宮中怎么會恰在此時來人?
這回糟了……
京師。
夜聽瀾正在與陸行舟上課,一只紙鶴飄然入屋,落在夜聽瀾手里。
夜聽瀾輕輕焚盡,露出一絲笑意:“你的遣使慰問之策成了,時間卡得剛剛好。”
陸行舟道:“那還算運氣。”
“陛下別的不說,至少在妖族之事上是視為畢生功績掛在嘴邊的,這事他不會允許有人給他抹黑。”夜聽瀾道:“因此霍璋這事大了能讓他直接丟位置回京,小了也能讓他降個幾級戴罪立功,并且在陛下心中生刺。對于打擊霍家的意義來說,比你之前做的霍瑾霍琭之事都有價值,就更別提那天的揍人了,純屬泄憤,毫無意義。”
陸行舟咧嘴一笑:“能去心中塊壘就是意義,何謂毫無意義?”
夜聽瀾白了他一眼:“所以霍璋這事在你看來還不如揍霍珩那一頓價值大是吧?”
“當然不是。”陸行舟起身一禮:“直到這一刻我才看見了真正撼動霍家的希望,在此之前看似處處占便宜,實則無處下手……多謝先生指引。”
夜聽瀾淡淡道:“倒也不用謝我,此事本就是家國之事……裴家的干涉,是你叫去的?”
“是。”
夜聽瀾若有深意地看了他好久,終于笑了起來:“你……很好。”
雖是戴著面紗看不清全貌,那笑容還是看得陸行舟有些出神。面紗上的眼眸彎彎的,像一對月亮,有了點嬌俏的意思。
忽地感覺這樣嬌俏的眼眸有點熟悉……有點像元慕魚來著……
正失神著,夜聽瀾很快收起了笑容,板著臉道:“你看什么?”
“呃……沒。”陸行舟回過神,垂眸道:“只是覺得先生很少開懷,總感覺心事重重。”
“那又如何?”
“你應該多笑,好看。”
一只虛空巴掌現于腦后,差點就要拍下去。夜聽瀾忍了忍,終究沒拍,只是冷哼道:“我是你的導師。你再拿騙裴初韻盛元瑤那種口花花的語氣跟我說話,看我怎么揍你!”
陸行舟嘆了口氣:“那是實話。你又心憂閻羅殿,又心憂妖族,還心憂這爛透的文武……雖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先生是一品,先天下之憂而憂倒也能理解……但你又不在其位,何況上面還有超品。這是皇帝與國師他們應該考慮的事情。”
夜聽瀾眼眸轉了轉:“那你對國師怎么看,覺得她不管么?”
“她當然是管的,看她派清漓保護沈棠就知道了,而且先生也是國師好友,從圈子就知品行。不過……”
“怎么?”
“她手段太柔和了,沒有破釜沉舟的決斷,很多事是做不了的。擱我是超品,呵……”
夜聽瀾冷笑起來:“不愧閻羅殿判官,滿嘴閻君之言,呵。”
陸行舟:“……”
“走吧。”夜聽瀾站起身來:“你該道別的女人道別完了沒有?”
陸行舟怔了怔:“現在離京么?”
“我輩修士,去留一念,興之所至,身赴萬里,究竟有什么值得黏黏糊糊,遷延戀棧?”
陸行舟沉默片刻,再度行了一禮:“先生說得是。”
“所以該道別的話說完了么?”
“說完了,她們已經知道我要走。”
“那就不用再說一次,徒增別情。走吧。”
差不多這句話出口的同一時間,裴初韻忽有所感。正在太學聽課做筆記的毛筆微微一頓,在紙上留下了一大團墨痕。
繼而微微一笑,低聲自語:“再會,我的公子。”
盛元瑤捂著被打開花的屁股一瘸一拐地走出祠堂,忽地一頓,仰頭望天。
盛青峰板著臉道:“怎么,又想咒誰病呢?”
盛元瑤怔怔地看著天光,想了很久,忽然道:“你說我們盛家祖傳,本是沙場之道。”
“是,怎么?”
“陸行舟和裴家此前在暗謀對付霍璋……如果他被撤職之類的,我能不能頂上?”
盛青峰也不知是驚還是喜:“你不玩了?”
“得追上才行呢,不然做兄弟的資格都沒有……現在他們眼里,我像個瓜。”
“……”盛青峰想了一陣,低聲嘆息:“若你真有進取之意,不管霍璋會不會出問題,我也可以送你從軍。但是瑤兒……”
“嗯?”
“從軍不比鎮魔司,那是要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的。如果你想像霍璋一樣混功績,那不如不去,在京中爹總能護你一世逍遙。”
盛元瑤拱手行了個下屬禮:“孩兒的目標,是群雄榜。”
“陸行舟自己都沒上群雄榜。”
“……和他有什么關系?這是我自己的攀援。”
第二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