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轟然燃起尸煞之火,全然不顧辛山散人的護體靈力,一把抓住了他的腳踝。
熊熊尸火,順著護體靈力,倏然開始蔓延。
陰魂不散。
卑賤的尸傀也想翻天……
辛山雖然驚疑但還沒有亂了陣腳,強橫靈力爆發,周身血光洶涌,那枚白骨小盾再次滴溜溜旋轉,倏然分做三枚,在周身盤旋。
那尸火的蔓延,猛然一滯。
同時左手掐訣,一掌朝著阿元的天靈蓋下。
阿元不退反進,抓著辛山的腳踝,猛然一拽,一個膝撞,與辛山的手掌轟然對碰。
尸火血光激烈對撞,互相腐蝕,發出哧嗤的灼燒聲。
血光劇烈波動,凹陷下去一個大坑,而阿元的右膝也開始寸寸碎裂,左手也燃起血焰。
但他恍若未覺,依舊不依不饒。
“你不要命了嗎?”
辛山散人冷笑一聲:“現在的你,總該是真實的吧。”
說著,周身血焰騰的一聲,猛然暴漲。
“我開始忘記了。”
沒頭沒腦的,阿元忽然說了這么一句話。
“什么。”辛山散人皺了皺眉,不知道這個尸傀在說些什么。
“阿浩,小蓮,阿明……”
阿元抬起眼眸看向辛山,那雙眼里,滿是殺意:“我還記得他們的樣子,記得他們的名字……”
“可是,我已經忘記了他們是誰。”
“我知道他們是我最重要的人,可是我卻會在某一天,將他們徹底忘卻。”
“這一切,都拜你所賜。”
阿元倏然躍起,毫無顧忌地反身一腳踢出,隔著白骨小盾,將辛山散人的腦袋踢得一歪。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那些只不過是你的累贅罷了!”
“倘若沒有我,你永遠都只是一個煉氣期的修士!!”
辛山散人咆哮道。
尸傀阿元渾身浴火,他已經被那血焰完全淹沒。
血焰將阿元臉上的面具焚毀,露出一張五官分明的面容。
“我是人,不是你這樣的畜生。”
他的身軀倏然消散,化作了一抹夢幻般的色彩。
“假的?”
沒等他反應,一股莫大的危機感從身后浮起。
一柄黑白兩色的飛劍徑直刺來,先前的白骨小盾挨了阿元拼死一擊,正是新力未生之際。
他只得將大半血光收回,凝于身后。
劍光沒入,雖然被護身靈力阻隔削弱,但依舊在辛山的后腰刺穿了一個血洞。
“呃……”
辛山散人悶哼一聲,劇痛傳來,猛然轉身以最快的速度點出一指。
卻見宋宴的身形,在消散的云氣之間,若隱若現,眼神冰冷。
辛山一愣,隨即終于不可遏制的恐懼起來。
他完全無法分辨眼前的一切,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然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盛年的刀勢連綿不絕,幾乎每一刀都是玉石俱焚,不死不休,逼迫辛山不得不分身抵擋。
阿元也如同附骨之疽,不顧自身傷勢,用身軀和尸火瘋狂猛攻。
宋宴的好像哪里都有,又好像哪里都不在。
每一次辛山耗費靈力將三人斬殺,他們便是假的。
然而,刀傷、劍痕,所有落在自己身上的傷勢,一點一滴累積,伴隨著真實的劇痛和靈力的損耗。
神魂的恍惚之下,辛山散人的認知,開始出現了混亂。
“剛才那一刀是真的?不對……我擋下來了,盛年被我震碎了手臂。”
“劍氣是假的嗎?不知道……”
“傷口在哪里?”
“我……受傷了嗎?”
“假的!是假的!這痛感也是幻覺!”辛山嘶吼著試圖說服自己。
然而下一刻,阿元的大掌帶著尸火,狠狠拍下。
巨大的沖擊力讓他臟腑震蕩,氣血翻涌。
“咕嚕。”
辛山咽下了一口血沫,神情已經有些恍惚,眼神也開始渙散。
神魂之中的刺痛感已經如同潮汐一般,一次次沖擊他的理智,過往的常識被顛覆,對自身感知的判斷正在消散。
“啊——”
辛山散人發出狂吼,神魂的劇痛幾乎讓他發狂。
他的攻勢開始變得狂亂,痛血指瘋狂激射,打在山壁上留下無數深深的坑洞。
此時此刻,他已經不再想要分辨眼前的真假,只想用力量,摧毀眼前的一切。
“嘎啊——”
一聲烏啼響起,那股奇異的感覺再度襲來。
天地傾覆,一股眩暈感猛的涌上來,辛山散人幾欲干嘔,再加上神魂的刺痛讓他的癲狂舉動猛然一滯。
隨即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然而這一次,他駭然發現,自己沒有再倒向另外一個世界。
而是卡在了兩個世界的正中間。
身體的一側,是無邊無際的黑夜,月輪照耀。
而另外一側,是晴空萬里的白晝,大日煌煌。
兩個世界,都有宋宴、盛年和尸傀阿元。
卻見此時此刻,兩個世界的宋宴,同時微微抬手,中食二指合并。
“鏡花影。”
“鏡花影。”
兩道一模一樣的聲音,重迭在一起。
劍府之下,滾滾劍氣頃刻涌出,在那一柄黑白飛劍上匯聚。
一抹夢幻般的色彩,自那一枚蓮子中飄忽,在宋宴的腦后,凝聚出一團華彩輝光。
云空之上,一座座白玉仙宮飄渺而起。
天地之間風塵涌動,云海奔流。
兩個世界的宋宴同時睜開雙眼,瞳孔被劍氣染作了金白之色。
這個場面,辛山散人似曾相識。
在龍潭山上,他曾經見宋宴出過這一劍,不過顯而易見,如今的威勢,已經遠遠超過了當年。
更為可怕的是,兩個世界的宋宴,正同時懸在空中,俯瞰著自己。
“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哪個能殺我,哪個又不能……”
辛山散人陷入了崩潰的邊緣,神魂的傷痛達到了頂點,幾乎要將他的意識撕裂。
他無法思考,無法判斷,極致的恐懼淹沒了所有理智,此刻剩下的唯一念頭,就是活下來的本能。
“不,我不能死!滾開!”
辛山散人發出尖嘯,求生本能壓倒了一切的混亂心緒。
瘋狂地壓榨著體內的靈力。
磅礴的血色靈力不噴涌而出,在他身體周圍凝聚成一層又一層厚實無比的血色光繭。
這還不夠!
他猛地一拍儲物袋,數道靈光激射而出。
一面古樸的龜甲小盾迎風漲大,環繞周身,散發出厚重的土黃色靈光。
三道金色符箓化作三層金色的鐘形虛影罩在最外,鐘聲嗡鳴。
就連他身上那件灰色法袍也爆發出強烈的靈光,無數細密符文浮現,緊緊貼著身軀,形成最后的防護。
層層迭迭,光華閃耀,將自己裹得密不透風。
卻見左右兩個世界的宋宴,周身無數劍氣涌動。
天上白玉仙宮,重重迭迭,合入了不系舟的劍光之中。
與此同時,月輪沉降,大日落下,同時朝向辛山散人所在的交界處,匯聚而來。
嗡——
在這磅礴劍氣之下,龜甲、白骨小盾,三道金色符箓,辛山散人的護身靈光,一一崩解。
“呃啊——!!!”
辛山散人發出了凄厲的慘嚎。
他瞪大了雙眼,為什么兩道劍氣,都是真實的……
然而,就在殺機臨體的前一瞬,這些劍氣卻消散了。
眼前的場景恍然如夢,恢復如初。
辛山散人跌坐在地,抬眸看去,卻見宋宴盤坐,臉色有些虛弱。
“活下來了,我……”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緩緩挪動頭顱,環顧四周。
卻見八個不同的方位,盛年以及六道虛影,尸傀阿元,將他團團圍住。
六道身形倏然化作烏黑光芒,涌入了盛年手中的橫刀刀刃上。
“不,好徒兒,別殺我。”
“我知道很多秘密,我有很多寶物的線索。”
黑夜徹底過去,太陽逐漸升起。
盛年將橫刀緩緩收至背后。
嗚——
然而古寶橫刀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幽暗光芒。
“師傅,不必多說。等到你死之后,我自己慢慢看。”
“你……”
盛年抬起左手,中食二指并攏。
橫在胸前,微微頷首。
口中輕聲吐出一個字。
“界。”
嗡——
幾乎是一瞬間,盛年便從他原先所在的位置,出現在了辛山的面前,出刀的顫吟在谷中響徹。
風塵之中刀光起。
狂暴而凝練的刀氣生生橫貫了谷底廢墟。
刀氣散去的一剎,辛山散人的身軀一分為二。
噗——
大量的血液順著剛剛刀光消散的軌跡噴涌,血色涌出一個向外揮灑的血環,橫鋪在谷底廢墟上。
“嗚……”
“呃……”
辛山散人臨死之前,似乎還在說著什么話,可惜,沒有人聽見。
頭顱掀起,落地。
這位假丹境修士,徹底身隕。
“哈……”
盛年一屁股坐在辛山散人的尸體上,橫刀拄著地:“老東西終于死了。”
“阿元,去把萍姐接過來吧。”
“是,少主。”
阿元是尸傀,沒有調息的需求。
不多時,陳繼萍被阿元接入了谷中。
當她看到地上的那句尸體,眼中涌現出訝然的神色,隨即立刻開口:“山主。”
“宋公子。”
“不用改口。”盛年站起身,擺了擺手:“幫下阿元,煉了這老魔的尸體。”
“是。”
他稍微調息了一陣,緩了緩靈力,隨口問道:“老宋,你剛剛那是什么?”
“是幻術嗎?怎么連我和阿元也能影響……”
“別問了,你學不會的。”宋宴瞥了他一眼:“高手的事少打聽。”
“……我都多余問你。”
其實,也不是宋宴不想說,只是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鏡花水月劍意大成之后,施展起來,更為得心應手。
只要對方真的能夠被劍意所影響,那么限制它的用法的,就只有宋宴的想象力了。
然而,從根本上來說,鏡花水月劍意,是一種精神力的壓制。
對宋宴的神念壓力,也很大。
這也是為什么小宋其實沒有怎么消耗劍氣、靈力,卻在最后收了手,讓盛年來結果對方。
心神實在是疲乏至極。
不過這一戰,倒是讓他對劍意的把控和運用,提升到了一個新的臺階。
“你那把刀,是之前從仙朝戰場得來的?”
“不錯。”盛年聞言點了點頭,在宋宴面前亮了一下:“古寶,水龍。”
“之前你在鶴巖山送給你師妹的那一柄刀,就是它的仿制品。”
提起這一柄刀,盛年愛不釋手。
“為什么你現在這點兒修為,就可以使用……”
這才是宋宴關心的東西。
所謂古寶,其實就是法寶。
只不過,不同于如今的煉制手法,中古以前的修士們煉制法寶,講究純粹。
作用和功效都很單一,但單一,意味著登峰造極,將這一部分神效,發揮到煉器材料所能達到的極致。
再加上古時候的煉制手法、所用的煉器材料和現在已經大相徑庭。
大部分古寶,無法被修士收入體內。
不過無論如何,古寶絕對不是盛年這個筑基中期的修士能夠操使的。
“這個么……”
盛年四下看了看,整的神神秘秘,又招了招手,讓宋宴湊了過來。
“高手的事,少打聽。”
“哈哈哈哈,一會兒跟你說,走走走。”盛年拍了拍宋宴的肩膀:“去把辛山的老巢給他掀個底朝天。”
假丹境界的修士,想來寶物是不少的。
不過考慮到這個人是個魔修,也別抱太多希望。
盛年隨手一招,將辛山的乾坤袋攝入手中,然后從中搗鼓搗鼓,取出了一枚玉符。
借此打開了辛山散人的洞府。
兩人踏入洞府,一股復雜的味道撲鼻而來。
陳腐藥味,淡淡血腥,以及某種陰冷靈氣。
洞內不是宋宴想象中那樣的狹窄,反而頗為寬敞,石壁兩側開鑿著數個石室。
壁上鑲嵌著螢石,照亮洞府。
一陣窸窸窣窣的輕響傳來。
只見陰影之中,走出十多個小小的身影,都是巴掌大小的紙人。
“辛山已經死了,都散了吧。”
盛年甩手指了指洞府門口:“趁你們的魂靈還未消散,出去走走,感受一下自由的感覺昂。”
“去吧。”
十數個小紙人蹦跶蹦跶,一一走到了兩人面前,齊齊行了一禮,然后向洞府之外走去。
“這些紙人都是辛山生前斬殺的修士,用他們的神魂和精血煉制的。”
“現在辛山死了,他們也自由了。”
“等到紙人上的靈力散盡,就可以入輪回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