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符剛剛激發,那秦陽幾乎是迎著劍芒一指點來。
沒有人會想到這一擊會來的如此突然。
金丹修士的一指,速度奇快,猝不及防,宋宴還是挨了這一下。
這還是他第一次正面接下金丹修士的一擊。
好吧,其實沒有接下。
絲毫防御的手段都沒來得及施展,太虛劍章也沒能來得及祭出。
一聲痛苦的嚎叫也沒有發出來。
一個照面,便只覺渾身骨骼盡碎,經脈寸斷。
倘若不是劍符的劍光叫秦陽收了些靈機,這一指的威勢消去許多,此刻自己恐怕已經是一命嗚呼。
不過現在,好像也差不多。
不僅肉身支離破碎,魔氣、血焰,在他周身焚燒。
陰冷和灼痛兩種不同的痛苦,在他的軀體之中蔓延折磨。
眼前一片漆黑。
耳邊隱隱約約,還能聽見小鞠的呼喊。
沒事,沒事。
宋宴告訴自己,至少此時此刻,他還沒死。
只不過,他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他的氣息也越來越微弱,好似周遭的風一吹,便會熄滅一般。
秦惜君驚愕地看著宋宴的生機逐漸消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耳中嗡鳴作響。
“師尊!”小鞠的呼喊撕心裂肺,她不顧一切地想要撲過去,卻被一旁的南宮玲死死拽住。
“鞠姑娘莫要沖動!”
小鞠看著遠處宋宴的氣息飛速流逝,目眥欲裂。
如今南宮世家一方完全出于下風,師祖和李儀等人正在被秦家援軍牽制。
她自然知曉現在不能輕舉妄動,否則還要牽連師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師尊的氣息一點一滴微弱下去。
小鞠的雙手狠狠握住,她臉上的神情,從最開始的悲慟,逐漸變為了滔天的恨意。
她恨挑起這一切的秦氏,恨那個金丹境的魔墟修士。
最恨最恨的,就是自己的弱小無能!
鞠露儀,記住眼前的這番景象吧,永生永世記住它。
你太弱了,太弱了!
師尊收你為徒,引你入宗,傳你稀世功體,賜你寶貴丹藥,不求你一分一毫……
你再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你以為一切都改變了,你也可以獨當一面了。
其實什么都沒變,你還是從前那個沒用的自己!
一切美好都是假象,都是師尊帶給你的,如果沒有師尊的拂照,你依舊什么也不是。
你只是個……
“廢物。”
滔天的恨意,醞釀出一股獨特的靈機,在小鞠的劍府之中,冒出頭來。
與此同時,窸窸窣窣的幽深呢喃,在她耳邊隱隱約約回響,若有似無。
現在他重傷瀕死,你卻什么都做不了。
好像一條失去主人的路邊野狗啊!
不遠處的李儀,眼中同樣充血,驚怒交加。
“宋師弟。”
他怒吼一聲,手中大戟橫貫,怒龍出海,將圍攻他的許恒和秦家修士逼退數步。
他想要抽身救援,但許恒那詭異的折扇和另外一位秦家修士援軍如同附骨之疽,牢牢貼住了他的去路。
同時應對一個假丹和一個筑基后期修士,要想再去援救宋師弟實在機會渺茫。
李儀只得將滿腔怒火傾瀉在對手身上,大戟揮舞,卻一時無法脫困。
張承全力催使飛劍,余光一瞥,也是心中幽幽一嘆,升起了許多悲憤。
他是個惜才之人,倘若沒有今日之變,這個年輕人日后修成金丹,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可惜了。
眼下秦陽雖然受創,但還遠遠沒到垂危的地步,張承心知若此時分心去救宋宴,不僅自身可能被秦陽反噬,整個南宮世家最后的抵抗也會瞬間崩潰。
于是便只能將悲憤化作凌厲攻勢。
此刻他也早已經不顧自身壽元枯竭,瘋狂壓榨本源,只求能夠死死鎮住秦陽。
在整個戰場的最邊緣,一處未被徹底摧毀的觀景臺。
石云昊的身形隱沒在殘骸的陰影之中。
此刻,他恢復了原本的樣貌,斜倚在一根斷裂的石柱上。
望著場中那個人影逐漸暗淡下去的血氣,嘆了口氣。
“嘖……”
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失望,搖了搖頭,眼神中的興致迅速褪去了,只剩下一片漠然。
“看來是到此為止了。”
他自言自語地評價,語氣平淡,聽不出是褒是貶:“畢竟是這金丹有所防備,可惜,本想看看你能在這亂局中攪起多大的浪花。不過能夠做到現在的程度,也算不易。”
“也罷。”
石云昊的視線從宋宴的身上移開,望向遠處天際,那里似乎有更令他心動的東西在吸引他。
在他的眼中,此處戰場之后的戰況,皆是螻蟻之爭,乏善可陳。
“我得去趕下一場,真正的大戲了。”
沒有一個人察覺到,在這戰場邊緣的廢墟,有這么一個人的身形,被大風吹散。
此刻。
宋宴躺在冰冷的碎石瓦礫之中,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
“咳……嗬……”
他自己最能夠感受到如今的境況,是多么糟糕。
肉身完全崩潰,劍氣靈力枯竭,就連思緒也變得極為遲鈍,再加之魔氣和血焰的雙重折磨。
可以說,還不如死了。
他的視野早已被黑暗吞噬,耳邊模糊傳來的廝殺呼喊都像是隔著一層厚重的水幕,悶悶的,聽不真切。
他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么,他感到靈魂正被強行從一具破碎不堪的軀殼中剝離。
只是,他最后的意識還在本能地尋找讓軀體重新動起來的方法。
活下去,不能死在這里。
跟小禾約定過的……要成為天下聞名的修士,與她再相見。
想辦法,無論如何先想辦法活下去,哪怕修為盡去,成為廢人,只要活下去就好。
什么修為、根基、道途,一切都被拋之于腦后。
身體在崩壞,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生機,需要補納生機!
左手此刻也殘破不堪,僅能微微抽搐挪動,憑著最后一點模糊的感知,艱難地摸索向乾坤袋。
“嗬……”
指尖觸碰到了乾坤袋,平常如同呼吸一樣簡單的啟用,此刻卻需要耗費全部的心力。
一抹殘存的靈力,順著左手,流向乾坤袋。
現在無心無力去分辨什么東西,只能憑借微弱的意識從里頭抓出許多擁有生機和靈力的東西來。
潤脈丹、回元丹、護心丹……
甚至還有一些他沒有煉成丹藥的靈植來。
宋宴根本看不清也分不清,他的意識只剩拿起來,和吞下去這兩個念頭。
那只沾滿血污的左手艱難地挪動,胡亂在手邊摸索著。
抓到什么就塞進嘴里!
丹藥、草葉,混雜著血沫和塵土,被他囫圇吞下。
味道也已經感覺不到,吞咽動作都異常艱難。
丹藥在破碎不堪的身軀之中化作藥力。
一股微弱的熱流蔓延,靈力似乎恢復了一絲,但這一點力量在眼下這崩潰的肉身面前,簡直是杯水車薪。
經脈也無力引導,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們逸散。
反而因為這微弱靈力的出現,帶來了更尖銳的刺痛感。
“……壞了。”
好像沒用……
此刻,他的意識已經開始消散,渾渾噩噩,但左手,還在麻木地摸索著。
小指碰到了一個冰冰涼涼的物體,似乎也是剛剛從乾坤袋里摸出來的。
是什么?
他繼續摸著,將那冰冰涼涼的物體攏在手中。
是一個玉瓶。
這東西是怎么被自己摸出來的?
許是,因為其中的甘露,擁有許多生機吧。
現在的宋宴,已經完全是行尸走肉的狀態,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僅憑下意識行動。
于是用盡全身力氣,左手一屈,將玉瓶直接砸在了嘴里。
滴答。
玉瓶之中的甘露淌進了喉嚨。
飲下之后,沒什么特別的感覺,只是意念當中口干舌燥,還想再飲一些。
然而,瓶中甘露已經沒了。
鎮道劍府之中,殘存的一縷劍意徐徐而起,在宋宴的口舌中匯聚。
嘭——!
只見那玉瓶碎裂開來,飛出許多瓷片。
那一截枯枝,卻被宋宴生生吞了下去。
吞下去的瞬間,他只覺耳朵邊一聲悶響,他的雙眼徹底失去了最后一點光彩,瞳孔渙散。
所有的聲音都完全消失了。
意識也沉浸在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戰場之上,局勢瞬息萬變,在陣破之后短短片刻之內,南宮世家就隕滅了不少修士。
就在宋宴倒下的同時,南宮世家最后的防線也到了崩潰的邊緣。
“大哥!快走!”
南宮謹此刻也是重傷垂危,先前為了主持那江河大陵陣,已經消耗了許多靈力和心神。
“帶著兩位小姐,離開此處!”
陣破之后,更是受到牽連,一番大戰下來難以為繼,死志之下,只得呼喚南宮洺遁逃。
家主尚在,南宮便還有希望。
“哼,想逃?”
此刻秦飛宇也已經加入了戰局,他與陳程一左一右,分別殺向南宮洺和南宮謹。
戰場之上,陳程手中靈光一動,水藍色飛劍掠過,輕而易舉地撕開了南宮謹的護體靈氣,從脖頸劃過。
尸首分離,南宮謹就此身隕。
陳程出手,不可謂不狠辣,看似只是隨意一斬,實則已經是殺招。
他與南宮世家其實沒有什么仇怨,正相反,降仙關陳氏甚至時常受到拂照。
不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既然南宮世家的滅亡已是定局,那么不如自己也來分一杯羹。
一擊得手,陳程借勢飛退,向著另一處方向飛去。
“老三!”
南宮洺還沒有來得及悲慟,祭出法器要抵擋秦飛宇的攻勢,卻見南宮世家的另外一位假丹境長老,飛身而來。
他雖然也已經重傷,卻要拼死保護南宮洺。
“秦家老狗!你給我死來!”
秦飛宇呵呵一笑,指尖烏光一閃,三道黑色飛刃在空中詭異一折,朝那長老倒卷而去。
此前與這長老纏斗的那個秦家修士也已經追殺到。
兩人一前一后,兩道靈光瞬間便破去了他的護身靈光。
“烈叔小心!”南宮洺大叫出手,可惜為時已晚。
三道烏黑飛刃,接二連三,沒入了那長老的身軀之中。
他怒目圓睜,口鼻溢血,對著南宮洺顫顫巍巍伸出手,似乎還要再說些什么。
然而秦飛宇的黑色飛刃在空中倏然一轉,落了下來。
噗噗噗。
烏光快如閃電,那長老砰然倒地,化作了血泥。
“啊——!”
南宮洺不顧一切地殺向了秦飛宇。
后者正要動手,余光卻瞥見了陳程的小動作,隨即冷笑一聲。
秦飛宇一邊抽身向后飛退,一邊指著南宮洺對秦家假丹修士說道:“殺了他。”
隨后竟然離開了此處,朝向陳程的方向飛去。
秦氏一方已經勝券在握,正溫水煮青蛙,緩緩消磨著南宮家殘存的力量。
既然勝局已定,便不要逼得太緊,免得有人在瘋癲之下狗急跳墻,把自己拉下水。
此刻不只是陳程和秦飛宇,場中至少還有兩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想辦法抽出身來,佯裝相助其余秦家修士,實則都往同一個方向而去。
正是宋宴被殺的地方。
即便有的人無法抽出身來,也將一直有意無意地將目光放在那個地方。
那一具沒有了生息的軀體。
宋宴,楚國修仙界如今最為耀眼的天才,六大宗門,洞淵宗的天驕。
他的身上有多少秘密?
是怎樣的珍貴的寶物,玄奇的功法,能夠支撐他跨越小境界,斬殺對手。
他的劍匣……他的乾坤袋……
這些念頭在許多人的心中瘋狂滋長。
也許逆天改命,就在眼前!
誰能搶先一步,誰就能獨占這潑天機緣!
數道身形,起初還是佯裝援助同僚,慢慢朝向尸體處靠近。
可慢慢有幾人不再掩飾,瘋狂遁去。
其余修士,自然也不再偽裝,紛紛沖向宋宴的尸體。
甚至不惜對同陣營的盟友出手,只為搶奪先機。
然而,有兩道身影的速度遠勝他人,占據絕對的優勢。
其一是秦飛宇,另外一道,則是此前施展流沙大祭,協助秦氏破陣的黃袍修士。
“黃道友,此人乃是我秦家修士斬殺,你可不要自誤。”
被稱為黃道友的修士卻充耳不聞,徑直沖向宋宴。
誰管那些有的沒的,奪了宋宴的乾坤袋,便是不在楚國待了又如何。
你秦氏的手,能伸多遠呢?
可機緣,就在我的眼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