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秀吉的死如同在雪山之巔丟下一塊巨石,雪崩便緊接著砸了下來。
趙承綬恍惚間被帶到了蘆家莊,然后那個費盡心思帶他出來的男人卻消失了。
看著游擊隊接應自己的陣仗,趙承綬這才反應過來:“完了,這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會長的計劃.”
整個代表團,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
哦不,現在應該是整個談判雙方,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
被游擊隊護送到晉綏軍邊界趙承綬想了一萬個理由,他發現自己除了是內應之外,似乎沒有別的身份可選。
但關鍵是,沒人聯系他啊!
代表團的覆滅,他解釋不清楚。
楠木秀吉的死,他更解釋不清楚。
為什么從汾陽逃回來,怎么逃回來的,別說編造了,就算是讓他重新回憶一遍他都不一定說得清楚。
神秘人救他出軍營?
游擊隊護送到邊境?
這是什么劇情?
他一度懷疑自己被奪舍了,自從那場伏擊開始,一切都像是夢一樣。
好吧,趙承綬終于緩過勁來,他知道,自己被做局了!
但為什么做局之人還不出現,難道不需要他在晉綏軍做內應嗎?
好歹給自己編一套說辭,讓自己能夠應付過去啊。
直到返回克難坡,趙承綬都感覺恍若隔世。
黃土高臺上,四月的風沙拂面而過,似乎是在為他送別。
身后的警衛靜靜等待這位獨自歸來的趙司令。
整個華北乃至全國都傳遍了,趙承綬孤單闖入汾陽,擊斃日寇參謀長
“趙司令,會長在洪爐堂等您。”警衛的眼神充滿敬佩,在他們看來,這不亞于趙云長坂坡七進七出的壯舉,可是狠狠振奮了整個山西的抗戰人心。
趙承綬苦笑一聲,短短幾天,他已經沒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可直到現在他還不清楚,背后之人到底是沈復興還是衛立煌。
總不能是日寇自導自演的把戲吧?
他抖了抖軍裝上的塵土,腰間的配槍早已不見,這如同犯人一般的待遇,讓他很不適應。
轉過身,望著那座新修的洪爐堂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到底會是什么。
堂內光線昏暗,閻錫山背對大門站在山西沙盤前,灰布長衫下的身影顯得有些佝僂,兩側站著趙戴文、楚溪春等心腹,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刺向趙承綬。
“印甫啊,你也是五臺人,我們五臺人最講究什么,你應該清楚。”濃厚鄉音差點讓趙承綬雙腿一軟,但他還是硬生生撐著站穩。
趙承綬喉結滾動,低著頭,雙眼含淚:“報告會長,我.”
“五臺人,最講究忠義、團結,你跟了我23年,整整23年啊。”閻錫山的話里帶著哭腔,是那種恨鐵不成鋼的難受。
“我”
閻錫山放在身后的雙手不住顫抖:“52人戰死沙場,偏你一人獨活,醫生說你連擦傷都沒有楠木秀吉死在軍營,當時你就在軍營,偏偏現在你出現在我這里.”
眾人看向趙承綬的眼神各異,有人想取而代之,有人卻是同情,還有人眼神憤怒,似乎與日寇談判失敗,全是趙承綬的作為。
趙承綬張了張嘴,發現任何說辭都圓不過去。
閻錫山緩緩轉身看向這個老鄉:“聽說,還是游擊隊送你回來的?”
“不!是軍統!對,是軍統的人干的!”趙承綬咬著牙,仿佛找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閻錫山點了點頭:“當然,肯定是軍統干的,你一個人,確實做不到。”
呼——!
見閻錫山似乎信了他的話,趙承綬長出一口氣,懸著的心也終于放下。
下一秒,閻錫山揮了揮手,立馬有警衛沖上來架著他的胳膊將他帶走。
“不!會長,不是我.”
“我是被陷害的,會長會長!!”
趙承綬的聲音逐漸遠去,洪爐堂內的眾人唏噓之際,趙戴文皺眉上前:“會長,這會不會”
“當然不是他干的!”閻錫山重重一拳砸在墻上,模仿著委員長的口氣:“娘希匹!”
眾人一陣沉默,會長已經把事情定性了,接下來便也沒有什么好說的,聽命唄。
“晴波(楚溪春),讓第13集團軍王靖國做好戰斗準備,全員取消休假。”閻錫山幾乎是用牙擠出這道命令。
“是!”楚溪春軍靴啪地并攏。
等眾人離開,閻錫山閉上眼睛,露出痛苦之色:“抗戰已無勝利之望,你一個人奔著地獄而去,非要拉上我們所有人嗎?”
“你以為我要當漢奸?那是權宜之計,是為了存在!”
“山西乃我苦心經營多年之地,若非東北失守,豈有山西淪陷之理?”
“如今,日寇勢大,結盟德意等國,國家勢微,外無盟友,內無生計,何談抗戰?”
他不住來回踱步,醞釀許久的戰略被破壞,若是一意孤行對抗日寇,他恐怕活不過今年。
“來人,把趙司令帶回來。”
警衛聽這個語氣,就知道趙承綬沒事了。
很快,作為英雄的趙承綬再次回到洪爐堂,閻錫山這次沒有背對他,而是親自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千言萬語,抵不過一句“辛苦你了”。
這幾日來的委屈,隨著眼淚一并發泄出來。
“會長,我拿生命跟你保證,這背后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是一個巨大的圈套,我們中出了一個叛徒!”趙承綬越說越氣,直言堂內有人叛變。
閻錫山只是一味安撫:“若是你也離我遠去,我這個會長,也就到頭了。”
趙承綬自然明白,閻錫山這說的是投靠傅作義的陳長捷。
民國29年,第13集團軍司令,因為不滿閻錫山的作為,竟然直接率部投靠了傅作義,當時在山西引起巨大轟動。
這也是為什么閻錫山要搞什么洪爐訓練,收攏人心的原因之一。
趙承綬直接跪了下來:“會長放心,我一家老小都在這里,我哪也不去,就在您身邊!”
這時候要不表忠心,誰知道會不會身死黃河呢?
閻錫山滿意點頭:“起來,我自然是信你的,接下來,我有件事情要你去辦.”
次日,閻錫山通電擊斃日寇楠木秀吉。
為防止日寇報復,全軍戒嚴,進入戰斗狀態。
而擊斃楠木秀吉的趙承綬,作為代表赴渝討要武器、軍餉。
在他離開之后,有一支秘密隊伍帶著承諾前往太原。
閻錫山站在克難坡前,口中不斷重復:“存在即是真理,需要即是合法。”
四月的風沙再次吹過黃土苔原,閻錫山的面龐明顯蒼老幾分,那一抹八字胡,在風中飄蕩,只是逐漸變成銀色,失去活力。
稅警總團地下指揮部
沈復興饒有興致地看著報紙上對趙承綬的夸贊,還有閻錫山的講話內容:堅定信念,執刀向前。
“你說說看,是不是很有意思?”沈復興將報紙丟給老王,指著報紙上的標題笑顏。
老王彈了彈煙灰:“顏寧與軍統鄭州站的報告我看了,沒什么問題,就是這支鋤奸隊很奇怪,他們哪來的情報?”
“李希烈那邊已經好幾天沒有消息了,據說是去執行一件大任務。”沈復興眉宇間有了些憂色:“或許,是其他組織派來的,華北、東北這樣的鋤奸隊很多,他們對誰都不信任,只相信自己手中的槍。”
老王點了點頭:“先不管這個,閻老西這個模樣,怕是做戲給我們看,要逼他出兵,似乎不可能。”
沈復興拿起桌上的煙點了一支:“至少目前,日寇不會相信他,有了他的牽制,日寇至少要多留下一個旅團的兵力,這將極大的減少中條山方面的壓力。”
可老王聽到這話,表情卻有些古怪:“沈公,為何總是替衛立煌著想?”
沈復興一挑眉:“你是這么看這件事情的?”
“不!”老王急忙解釋:“自是為了抗戰大業,但這也過于便宜他們了。”
沈復興還是搖頭,起身拿過一份文件丟給在老王:“我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如今只是一步一步挽救局勢罷了。”
老王打開文件,只是一眼就差點驚叫出聲:“這怎么可能,何長官”
沈復興冷哼:“事實就是如此,就算是第五戰區,也做不到一天只有一頓飯,士兵都餓得去搶百姓家的糧食,這兩年從中條山上逃難來的百姓達十數萬。”
文件中,駐守中條山這東方馬奇諾防線的2個集團軍又三個軍共計18萬部隊編制,實際在編不足12萬人。
別說吃空餉了,近20個師每個師不足6000人,一線作戰部隊不足4000人。
戰壕、火力點稀稀拉拉,更別說什么混凝土工事了。
就連火炮,從洛陽傳來的消息與中條山的密報顯示,12萬人山炮不足20門。
軍統鄭州站與洛陽第一戰區司令部研判,開戰之后,部隊最多撐710天。
彈藥不足,補給不足,訓練不足,武器不足,軍餉不足,民心不足,衛立煌本人甚至都不知道如何抵御有可能到來的戰斗。
老王越看越心驚,短短幾個月時間,部隊竟然廢弛到了這種地步。
這時候,沈復興的聲音悠悠然傳來:“你覺得,這種情況,衛立煌會作什么選擇?”
一個恐怖的想法在老王的腦海瞬間閃過,他咽了咽口水:“撤到黃河南岸.”
沈復興站起身:“命令稅警一團加速整編,計劃繼續執行,我們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