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辰,到寒潭處見我。”
幽羅子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耳畔響起,正在自己洞府之內祭煉萬魂幡的葉辰動作猛地一滯。
他緩緩抬起頭,周身繚繞的青黑濁氣緩緩消散,露出一張異常年輕的面容。
葉辰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眉清目秀,甚至還帶著幾分書卷氣。但他周身環繞著無數煞氣怨氣還有毒氣,一雙眼睛冷漠得仿佛看誰都像是尸體一般。
這才是最典型的魔門修士模樣,因為殺戮太多,修煉的功法過于惡毒,所以周身自然而然就會形成這些令人望而生畏的氣息。
葉辰作為幽羅子麾下掌旗使,統領著數百名魔門修士,自然也分到了一座獨立的洞府。
但在魔門之中,這算不上什么值得驕傲的勢力。
說到底,他終究只是個通玄境,在這強者為尊人命如草芥的修行界,通玄境不過就是稍微大一些的螻蟻。
在葉辰之前的上一任掌旗使也不知道是死于哪場爭斗,又或者是被幽羅子當成了棄子,消失得悄無聲息,跟那些被綁架到地底的人牲一樣輕如鴻毛。
自葉辰繼任以來,身邊的幾位“同僚”,也是走馬燈一般,換得異常頻繁。
弱肉強食,本就是修仙界的常態。
尤其是在魔門,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死后亦不得安寧。就如此刻,在他萬魂幡上方掙扎咆哮的這些怨魂。
“葉辰!你不得好死!”
“我等必定會將你碎尸萬段!”
“卑鄙小人!待我脫困,定要將你千刀萬剮!”
無數惡毒的詛咒從那些扭曲的魂體口中吐出,葉辰對此卻早已習以為常,連眉頭都懶得皺一下。
葉辰是個相當傳統的魔修,因此他喜歡萬魂幡。他人生中的第一件法寶,便是自己親手煉制的萬魂幡。
不過,與尋常魔修不同,葉辰很少用凡人的魂魄來血祭。
不是不喜歡,而是不想浪費時間。
在他看來,凡人神魂孱弱不堪,想要將其培養成能有一戰之力的怨魂,不知要耗費多少心血與光陰。
萬魂幡本就是為走捷徑而生的法寶,若還要按部就班地去煉制,那便是本末倒置了。
魔門修行之法就是走捷徑,既然走捷徑了,那就要走到底。
葉辰的師父在身死道消之前,一直反復告誡他:修行切忌三心二意,切忌左右搖擺,更忌諱畏首畏尾。
這年頭當魔頭,膽子若是不夠大不夠狠,那最終的結局,便是被別人煉入萬魂幡。
葉辰深以為然。
所以,自修行之初,他便一直挖空心思,將目標對準那些境界遠高于自己的修士。
眼前這些怨魂便是他這些年來努力的“成果”,這些怨魂生前都至少是通玄境,其中一個甚至曾是化神境的老魔頭。
葉辰面無表情地一揮手,數十條森然的鎖魂鐵鏈呼嘯而出,如毒蛇般纏向那些怨魂,要將它們一點點拖入萬魂幡中。
眼看幾個老魔頭還在負隅頑抗,葉辰冷哼一聲,指尖憑空劃出一道鋒銳之氣,瞬間便將其中一個怨魂攔腰斬斷。緊接著,他又打出數道詭異的符箓,竟當著眾魂之面,將那怨魂的腦袋強行縫合到了其雙腿之間。
怨魂雖然是無形之體,本質只是靈氣的一種特殊形態,但被縫合成如此扭曲的模樣,著實讓其他怨魂都嚇了一跳。
等其他怨魂都嚇得瑟瑟發抖,葉辰才用惡毒至極的語氣威脅道:“再敢反抗,我便去抓條野狗來,將你們的腦袋,一個個縫到它的狗鞭上去!”
這切割、融合神魂的歹毒手段,是葉辰自己琢磨出來的獨門秘術。不一定能讓怨魂變得更強,但絕對是對魂體最殘忍、最羞辱的折磨。
見此情景,剩下的那些怨魂瞬間噤若寒蟬,再不敢有絲毫掙扎,任由鎖鏈將它們乖乖地拖入了萬魂幡的無盡黑暗之中。
收起法寶,葉辰化作一道幽光,離開了洞府。
他看似不敢有片刻拖延,但飛遁之時,卻并未盡全力。他侍奉幽羅子已有數年,卻從未見過其真身,更是連幽羅子藏身的寒潭,都無資格靠近一步。
今日,竟被破例召喚。
葉辰的心中頓時多了幾分不安,這場召見未必是什么好事。
但葉辰也很清楚幽羅子的本事,自己想逃也難,只能做好準備應對可能的危險。
不多時,葉辰便來到了一處寒氣森森的所在。
這刺骨的寒意并非源于冰雪,而是來自前方一處幽深的潭水。
一位身披黑紗的侍女早已等候在此。她面無表情地對著葉辰點了點頭,便轉身引路。葉辰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心頭卻愈發沉重,感覺越來越不對勁。
以往幽羅子身邊總是跟著兩位形影不離的貼身侍女,今日為何只剩下了這一個?
還有一個是跑了,還是死了?
是死在旁人手上,還是死在了幽羅子自己的手上?
諸多念頭在葉辰心頭翻涌,不安感越來越嚴重。
當他跟著侍女來到那寒潭邊上時,他沒有看到那充滿神秘與威嚴的魔女,而是見到一個正坐在潭邊黑石上,悠閑地晃蕩著一雙雪白腳丫的小姑娘。
看到那張臉的一瞬間,葉辰連忙低下頭,想要竭力掩飾自己震驚的表情。
幽羅子偏過頭,用那雙孩童般清澈的眼眸望向葉辰,然后問道:“怎么?見到我的容貌很驚訝么?”
葉辰連忙回答道:“不敢。尊主修為神通廣大,青春永駐,自是理所當然。”
“呵呵……”
幽羅子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只是在葉辰聽來,這笑聲仿佛是千萬根細針刺在他的心頭上。
“別再裝模作樣了。我知道你認得我這張臉。五年前,我們不是有過一面之緣么?”
聽得幽羅子這句話,葉辰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額頭上瞬間冒出了細密的冷汗。
幽羅子說得沒錯。
葉辰清清楚楚地記得這張臉。
五年前,他還只是地底魔門中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不是躲避別人的追殺,就是想辦法算計別人,這些都是他的日常。
直到有一天,他在地底深處,意外發現了一株即將成熟的異草。那是一株真正的天材地寶,足以讓他突破瓶頸更上一層樓。
只是,那寶貝早已被人捷足先登。一位通玄境的老魔頭,在異草周圍布下了重重陣法,只待其徹底成熟,便要采摘煉丹。
葉辰覬覦此寶,便耐心地潛伏在一旁,等待出手奪寶的時機。
他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不僅要奪寶,更要將那老魔頭的神魂也煉入自己的萬魂幡,這才算是一點也不浪費。
然而,就在異草成熟的那天,那老魔頭從別處抓來的一大群“人牲”,竟是要以血祭之法催熟異草。
而在那數百個人牲中,其中一個便是眼前的小姑娘。
葉辰當時只是匆匆掃了一眼,但他依舊在人群中記住了這個小姑娘,她天真無邪,直到被碾成肉糜也沒有哭喊。
葉辰只當她是被那老魔頭的法術迷了心智,根本不會反抗。
葉辰也曾經于心不忍,他殺人無數,卻也自詡有自己的底線,從不對幾歲的稚童下手。
只是,那一絲轉瞬即逝的不忍,終究是比不上他對天材地寶的無盡渴望。
葉辰最終還是選擇了冷眼旁觀,他看著那些人牲被屠戮殆盡,看著他們所有的血肉精華,都融入了那株異草之中,讓其品階更上一層樓。
直到那老魔頭心滿意足,以為大功告成之時,葉辰才發動了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
以陣法破陣法,葉辰布陣的本事也是極好,加上有心算無心,便將這個老魔頭給重創,順便將他煉入了萬魂幡中。
說來,也真是湊巧。
那跟他爭奪異草的老魔頭,正是方才在洞府中那個腦袋被縫到屁股的倒霉鬼。
葉辰萬萬沒有想到,當初那個化作花肥的小姑娘竟然就是幽羅子。
或許,那只是一個分身,又或者干脆就是幻術所化。
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葉辰曾經對幽羅子見死不救。
今日難道是要秋后算賬?
但仔細一想,葉辰又覺得不對勁,當初他奪取這株異草之后很快就突破到通玄境,然后便收到了幽羅子的邀請,讓他加入麾下,成為一名掌旗使。
若是幽羅子想要算賬,為何要邀請他加入,也不用等上五年再報復。
葉辰想不明白,但眼前應該還沒到絕望的時候。
葉辰大聲地說:“當初不知道尊主化身降臨,實在是屬下的過錯,請尊主責罰。”
幽羅子笑道:“聰明人就不要說這種無聊的話術了,你我都知曉這地底是什么模樣,只是見死不救都已經算得上是品德高尚之人了。我之所以將你招募到麾下,是因為你有本事,不是因為我想殺了你。”
幽羅子本來對葉辰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與天底下諸多修士一樣,葉辰只是有一點運氣,又有一點小聰明,天賦說不上特別好,但比其他廢物要強不少。
但飛廉竟然點名要葉辰幫他突破境界,幽羅子便要重新審視一番,看這葉辰是否有自己看走眼的地方。
幽羅子心中有許多疑惑,今日召葉辰前來就是要問個明白。
“葉辰,你并非地底出身的魔頭,原本是地上的散修吧,可曾拜過師父?”
葉辰不知道幽羅子為何問起這事,但也只能老實回答:“確實曾經拜過師,但師父已經死于焚香門修士之手。正因為焚香門追殺我師徒,我才不得已進入地底求一條生路。”
幽羅子一聽頓時來了興趣,對葉辰說:“哦,竟然跟焚香門有仇?那不妨細細道來。”
葉辰之后將自己之前的經歷仔細給幽羅子說了一遍,從意外拜師,到師徒兩人被焚香門追殺,后來師父被打得身死道消,葉辰帶著他的尸首和殘魂潛入地底。
被正道追殺不算什么秘密,葉辰自然也沒有絲毫隱瞞。
幽羅子越聽卻越覺得古怪,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經歷,可能一百個魔頭里面有十幾個有差不多的遭遇,但聽著怎么有些古怪的感覺?
幽羅子忍不住仔細打量葉辰,還真讓幽羅子看到些許不尋常的東西。
這葉辰,長得跟那陳業還有幾分相似。
不是那種五官輪廓的相似,而是因為他們看起來都很年輕,書生氣都比尋常的修士要重些。
只不過,若是換了陳業,當初他肯定不會見死不救。
或許,這就是兩人的差別。
幽羅子心想:“看來飛廉看中的便是這人的命格遭遇。他與陳業命運有幾分相似,飛廉就想利用一番,將他變成真正修魔道的陳業。有意思,陳業崛起不過兩年,這葉辰年紀也不大,飛廉卻將寶壓在這兩人身上,也不知道他算計了多久。”
幽羅子越來越覺得飛廉這計劃可行,只不過,她也要為這計劃準備一份保險。
定了主意,幽羅子便不再繞彎子。
她看著依舊低著頭的葉辰,用一種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飛廉尊主想借你一用,我已經答應了。你即刻便去為他做事,只需聽從他的吩咐便可。”
葉辰猛地抬起頭,臉上是毫無掩飾的驚訝與錯愕。
在他心中已經預想過一萬種可能,或是被當成棄子滅口,或是被種下更惡毒的禁制,甚至是被當場煉化,但他唯獨沒有想過這一種。
這十八魔門之間什么時候關系變得這么和睦了,竟然可以相互降調人手了?
而且,還是從幽羅子的手上借人?!
誰不知道,幽羅子是魔門之中最擅長蠱惑人心的魔女。別說是從她這邊借人,就算是其他魔頭自己辛辛苦苦培養的心腹,都要日夜擔心被她給暗中控制了。
這事怎么想都覺得不合邏輯。
但葉辰很清楚,自己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在幽羅子面前,他甚至連說一個“不”字的資格都沒有。
他強壓下心中驚駭,恭敬地問道:“敢問尊主,可否透露一二,飛廉尊主究竟有何吩咐?”
幽羅子又笑了,那笑容天真爛漫,說話仿佛也十分真誠:“放心,不是什么壞事。對你而言,反倒是一次一步登天的機會。拿上這個,然后就動身吧。”
說話間,幽羅子素手一翻,一枚色彩繽紛的彩色海螺憑空出現在她掌心。
這海螺不過拇指大小,其上卻有七彩流光緩緩轉動,瑰麗異常,顯然不是幽羅子平日用來通訊的那種普通法器。
葉辰不敢怠慢,連忙伸出雙手,恭恭敬敬地接過。入手溫潤,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尊主,此寶有何用處?”
“保命用的。”幽羅子言簡意賅地解釋道:“帶在身上即可。若真遇到什么生死危機,它至少能讓你逃得性命。”
“多謝尊主厚賜!”葉辰連忙道謝,而后小心翼翼地將這枚七彩小海螺收入儲物袋中。
幽羅子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將與飛廉尊主約定的地點告知了葉辰,便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離去了。
幽羅子已經有些迫不及待。
葉辰早一日完成飛廉的計劃,飛廉便能早一日合道,而她也能更早一日打開歸墟之門。
葉辰躬身緩緩后退,直到那刺骨的寒意再也感受不到,他才敢轉過身化作一道幽光朝遠方飛去。
大概飛出了數十里地,遠離了寒潭的感應范圍后,葉辰的身形才猛地一頓。
他神情凝重地取出幾個大小不一的儲物袋,大袋套小袋,層層包裹,將那個裝著七彩海螺的儲物袋,放在了里面。而后,又咬破指尖以精血為引,在最外層的儲物袋上,施加了一道極其隱秘的封印陣法。
這一系列動作都極為小心,生怕弄出半點聲響來。
做完這一切,葉辰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幽羅子的話葉辰一個字也不信。
一步登天的機會?飛廉尊主平白無故,為何要給他一個通玄境的小角色好處?
這種話多半是用來忽悠人,多半是讓人心甘情愿去送死。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葉辰也不敢將那七彩海螺扔了,直接跑路,只能盡量做些防備,有沒有用就看天意了。
修為低下就是如此下場,連自己的生死都無法決定。
但葉辰從不氣餒。
只要給他一個機會,哪怕只有一絲,他也會拼盡全力,不擇手段地往上爬!
直到有朝一日,飛升成仙,可以逍遙自在地俯瞰眾生!
到那時候,便可揚眉吐氣,再也不用受任何人的擺布。
下定決心,葉辰不再遲疑,化作一道流光,朝著約定的位置急速趕去。
等他趕到那處荒蕪的石林時,那位頭戴鹿角帽的飛廉尊主早已等候在此。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沒有散發出任何驚人的氣勢,卻自有一股與天地相合的厚重感,讓人望之而心生敬畏。
葉辰心中暗忖,這才是魔門尊主該有的模樣。
與幽羅子那詭異的幼童模樣相比,這位飛廉尊主才真正擔得起“淵渟岳峙,威風凜凜”這八個字。
只是,他頭上怎么噼里啪啦的閃著電光?
這是飛廉尊主修煉的特殊秘法么?
請: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