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休戈的劫掠效率非常高。
不到兩刻鐘,他就率領騎兵將這座擁有三百人口的村莊席卷一空。
值錢的鐵器、布匹通通裝袋,看得見的挽馬與耕牛都被拴上繩子帶走。
房屋與糧食則就地燒毀,就連屋后頭的果樹也沒能幸免,大多遭到無情砍伐。
至于麥苗,條田中的麥苗才剛抽出新芽,馬匹踐踏對其殺傷力比較有限。
且北境村莊的耕地面積太廣,光靠踐踏效率低得可憐。
因此老二干脆命令部下打開羊圈。
很快,羊群就如潮水般涌入條田。
這些畜生最愛柔嫩的麥莖,在啃食的過程中還會將麥苗連根拔起,對麥苗的破壞力遠超人與馬的踩踏。
此等狠招堪稱是掘了這座村莊的命脈。
但老二不在乎,執行大哥的命令、徹底摧毀敵境春耕才是他的首要任務。
況且他并未濫殺農奴。
他口頭上說是要殺光向南逃跑者。
實際上呢,壓根就沒殺幾個人。
三百多人,向著四面八方亡命逃竄,還都是熟悉地形的本地人,哪有那么好追?
反正只要能毀壞房屋與麥苗,再擄走挽馬耕牛,這座村莊今年的春耕就算是徹底毀了。
恐嚇的主要目的,是驅使這些農奴向北跑。
只要他們愿意投靠白河領,混口飯吃并不難。
向南跑其實也沒所謂,反正他們最終的歸宿都是白河領。
三河城可沒糧食養活這幫農奴。
掃蕩完這處最北端的村莊后,老二一刻也不停歇,立刻集結部隊向著西南方的另一座村莊殺去。
劫掠的第一要義除了‘快’還是‘快’。
行動越快,能掠奪到的戰利品就越多,敵人也越難施加阻礙。
至于俘獲的牲畜,自然由跟在后頭的老三揚接手。
老三領著一百訓練有素的步兵,負責接收農奴、打掃戰場,并將牲畜驅趕回白河領。
這就跟搶銀行一個道理,要有人負責望風,有人負責破門,有人負責搜刮財貨,還需要有人負責掩護撤退。
分工協作,才能讓效率最大化。
天亮后三個小時之內,老二休戈就接連摧毀四座村莊,俘獲大型牲畜兩百余頭,焚毀農舍超三百幢。
尼登修道院莊園里狼煙四起,上千失去家園的農奴從多個方向涌向修道院。
位于莊園中心的修道院當然注意到了敵情。
鐺鐺鐺鐺!
在第一道狼煙升起后,立刻就有修士爬上修道院頂端的鐘樓,用力敲響青銅大鐘。
隨著鐘聲響起,駐扎在附近的五個騎槍隊總計十五名騎兵迅速集結,還帶上了一批維持治安的步兵,湊足一百人。
可還不等他們穿好甲胄翻身上馬,另一個方向的狼煙也燒了起來。
他們剛出發沒多久,還在半道上,又一個方向也升起狼煙。
救哪里?
怎么救?
老二率領的這支騎兵完全就是偽裝成馬匪的正規軍,劫掠效率之快遠超修道院方面的預想。
同時老二還算準了敵軍的反應時間,知道敵軍穿戴甲胄、整隊出發至少需要半小時,足夠他劫掠完一座村莊,順帶再換個目標。
效忠于教會的騎槍隊也不是蠢蛋,他們在半道上逮住逃跑的農奴一問,就能知道敵軍的數量遠超己方,還擁有大批披甲重騎兵,壓根就不是常規意義上的馬匪。
領頭的隊長勒住韁繩,頭盔下的目光在三處狼煙間游移片刻,而后當機立斷道:“回修道院!回修道院!”
就這還救個屁,趕緊回去呼叫援軍守住修道院才是正道!
在這處莊園里,修道院才是財富的集中地,依托修道院的建筑群與圍墻也容易進行防守。
但老二壓根就沒想過要強攻修道院。
他又不是來搶錢的,現在的白河領差的也不是這點錢。
商路都被封鎖了,有錢也沒處花。
敵軍固守修道院正中老二的下懷。
到下午兩點左右,他帶著騎兵將整座莊園都掃蕩了一圈,莊園內的八個村莊被他盡數搗毀。
后面四座村莊的農奴早已跑了個七七八八,老二得以從容地放火燒村、毀壞麥苗、搜刮財貨,而后再優哉游哉地撤退,輕松程度堪比春游。
唯一的小遺憾,就是后半程虜獲的大型牲畜明顯減少。
修道院對于外部劫掠有一套既定的應對方針。
當敵人的數量過多時,各村莊的莊頭就會組織農奴往中心的修道院跑,還會順便帶走大型牲畜與少量存糧。
修道院內部,兩鬢斑白的老院長早在上午就已緊急派人向臨近的兩座莊園求援。
但遠水如何能救近火?
援軍整隊趕路都需要時間,他們剛剛抵達,老二就已全員撤退,只留下遍地狼藉。
劫掠戰首日,以白河領的完全勝利告終。
在老二的辣手摧花下,這座大型莊園的春耕作業遭到毀滅性打擊,八個村莊盡數焚毀,超萬畝麥苗夭折。
遭到殺害的農奴倒不多,可他們失去了賴以為生的家園與畜力,也失去了幾乎全部的口糧與種子。
補種的話,時間上倒也勉強還來得及。
畢竟這些條田已經耕過了,只需重新播種即可。
但若是沒有外部援助,他們幾乎不可能完成補種,也絕不可能堅持到秋收。
農具、挽馬、種子、房子全沒了,拿什么補種?
而且就算教會方面愿意對他們施以援手,他們難道就敢重修房屋、補種麥苗么?
敵人的軍營就位于莊園北面十公里,騎著馬一個小時就能進行‘上門服務’。
但愿意向北投靠白河領的農奴卻并不多,甚至可以說幾乎沒有。
最近幾周,修道院的修士每日都向他們宣講:白河領是魔鬼領地,領主林恩是生吃幼兒心肝的魔鬼。
愚昧的農奴們害怕違背神諭,他們世代生活在教會的羽翼下,不愿意投向魔鬼的懷抱,只希望能得到教會的妥善安排。
教會的高層當天下午就已獲悉這座莊園的慘狀,召開內部會議的同時,也將情況通報給了市議會。
“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林恩這個混蛋的目的果然是破壞春耕!”
市議會內,肥碩如鼠的糧食行會會長暴跳如雷。
雖說今天遭殃的只有教會所屬的一座莊園。
可照此情形發展下去,糧食行會的莊園也注定逃不過這一劫難。
三河城西郊總共就十來座大型莊園。
要是讓林恩按照今天這速度劫掠下去,不到半個月,今年的春耕成果就全都會付諸東流。
待到秋天,三河城西郊將會顆粒無收。
別說是賣糧或是釀酒了,哪怕只是為了讓市民們不挨餓,都得買外頭的高價糧。
來自三圣教會的羅特吉主教瞥了碩鼠會長一眼,隨后擺出副悲天憫人的慈祥模樣:
“你知道又有什么用?一座莊園已經毀在了他手上,兩千農奴無家可歸,甚至可能活不到今年秋天。”
羅特吉本是三河城的小商人之子,也是城內最出名的‘小鎮做題家’。
他六歲啟蒙,十二歲進入修道院學校,十八歲赴南境攻讀教會大學,二十八歲博士畢業,而后回到家鄉的三河城教堂任職。
不到二十年,他就升任主教,成為三河城教會的一把手,掌管教會的同時還列席市議會,能深刻影響城市政策,其威勢絲毫不亞于市長于爾根。
但羅特吉在市民間的風評卻并不高,他是各種八卦新聞的主角,常年與各種小男孩牽連在一起。
畢竟高級教士不能結婚,也不能擁有法定的血緣繼承人,市民難免會懷疑其性取向。
而且在大部分市民眼中,羅特吉與他的教會就是趴在城市身上的吸血鬼。
教會坐擁大片農田與房產,卻不貢獻多少稅款,反而還要市議會撥款整修教堂與修道院。
民兵團的團長昆諾帶頭譏諷:“教會每年賺那么多錢,會連兩千農奴都養不起?”
“當然養得起!”
羅特吉的音調當即就高了三分,而后反問,“那我問你,林恩那個魔鬼肆意蹂躪城郊,你們民兵團難道就沒有一點責任?分明是你們沒守住路口,讓他突破了封鎖!”
昆諾一點也不虛,義正言辭道:“民兵團的職責是保護城市,城外是你們教會的地盤,出了事當然得由你們自己承擔!而且教會又不是沒有軍隊,你上次不是還說過,教會絕不會容忍任何來犯之敵么?所以你們的反擊呢?”
羅特吉無言以對,畢竟他上次真的夸下過海口。
但反擊是不可能反擊的,憑教會這點實力,一輩子都沒法反擊林恩。
根據各村莊受害者的說法,敵人的騎兵部隊鋪天蓋地,數量預計不會低于兩百,還有數量不明的步兵。
就教會這三十個騎槍隊一百來號騎兵,拿頭反擊啊!
三河城這次所面臨的問題,本質上還是軍權不夠集中。
城防民兵與教會武裝這兩支軍隊都是常備軍,也都擁有一定的戰斗力,但指揮系統卻各自獨立。
且兩方的指揮官還天然對立。
民兵都是市民階級出身,敵視貪婪的教會,其團長的立場也必然與教會相左。
驟然遭遇強敵,這套別扭的軍事體系就會瞬間宕機。
如果再給三河城一段時間,倒是有一定概率能夠對軍事系統乃至權力系統進行自我迭代。
但林恩顯然不會給他們這個時間。
戰爭的引線一旦點燃,那就必須要以其中一方徹底爆炸做結局。
在場的議員們當然也能意識到這一點。
霎時間,有近半議員的目光匯聚在市長于爾根身上。
這些議員的核心利益在城外,他們當然那希望市長能夠出手拯救西郊的莊園與農奴。
按照城市法律,市長兼任民兵團的大團長,職權猶在常務團長昆諾之上。
只要于爾根愿意,他完全可以越過團長昆諾調動民兵團。
而且以他與主教羅特吉的深厚私交,他大概率也能拿到教會武裝的指揮權。
當城市面臨危機時,市長還能征召市民武裝,以三河城的體量與富庶程度,湊五六百名披甲步兵不成問題。
換言之,在眼下的三河城,唯有市長于爾根有能力有資格調動全市的武裝力量,人數足以破千。
可問題在于,他壓根就沒有指揮軍隊的能力。
他當了一輩子的商人,從未接受過軍事訓練,更沒有指揮軍隊進行過戰斗,就連殺只雞他都夠嗆。
于爾根坐在議會圓桌的最北端,他當然能看到議員們的期盼目光。
可他心里的第一反應是:我去打林恩,真的假的?
那林恩可是來自白熊領的魔鬼,是以兩塊男爵領戰勝四男爵同盟的超級狠人。
于爾根歸根到底是個商人,他欺軟怕硬,可以毫不遲疑地命令黑市商人利昂繳納額外戰爭稅,卻不敢出城直面林恩。
但身為市長,他又不能表現出絲毫的軟弱,只能尬在椅子上當啞巴。
團長昆諾能看出市長大人的窘迫,略作思考后他起身高呼:
“那林恩的最終目標肯定是奪取三河城,若是城內的軍隊貿然出城迎戰,那就是中了他的詭計,因此不管城外如何混亂,民兵團都絕不可能出城!”
釀酒行會的會長隨即舉手附和:“我贊同,民兵團都是步兵,只有依靠城墻才能抵擋住騎兵的沖鋒,不能讓他們出城作戰!”
見有人帶頭,當即又是好幾名議員對此表示認可。
這些議員大多來自各手工業行會,他們的基本盤都在城內,城外莊園遭殃并不會損害到他們的根本利益。
反正林恩也就能蹦跶這一時,等公爵收拾完私生子國王莫里斯,轉身就能將這林恩給踩死。
至于莊園農奴的死活,與他們又有什么干系呢?
只要消滅掉林恩的勢力,白河流域的糧食就將再度流回三河城。
城郊的農奴種不了田,城市也能從白河流域得到廉價的糧食。
昆諾眼見自己爭取到了半數議員的支持,膽子也大了起來,他直視臉色鐵青的羅特吉主教,以明晃晃的訓斥口吻說道:
“主教大人,我認為你應該立刻將教會的軍隊都集中起來,要么擊潰敵軍的騎兵,要么就固守兩到三座莊園,繼續將兵力分散,到最后只會失去所有!
還有,市議會已經向金鹿堡請求援助,再過兩周,公爵夫人就會派出軍隊支援三河城,你總不至于連兩周也撐不到吧?”
昆諾干脆將市長的話也搶著說了,徹底終結了今日的爭端。
無論民兵團還是市民武裝,都不可能出城為教會或者農奴作戰。
你教會收獲了糧食,又不會免費分給市民,在戰時甚至還親自下場炒糧,我們這些市民憑什么為你而戰?
要不自己抵抗,要不就乖乖等待沼地公爵的援軍!
雖然昆諾的行為堪稱僭越,于爾根市長卻并不惱火,畢竟昆諾為他解了圍。
羅特吉主教自然也是無話可說,畢竟昆諾所言句句在理,容不得他進行反駁。
林恩發動的劫掠戰爭非但沒令議員們達成一致,反而促使他們徹底分裂成了兩大派系。
以羅特吉主教為首的‘城外派’暫落下風,只能寄期望于沼地公爵的援軍。
就在當天晚上,公爵的信使抵達碼頭。
可船上懸掛的旗幟并非沼地公爵的金鹿旗,而是來自谷地公爵的白鷹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