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獵鹿(下)

就在使者返回軍陣不久，中軍后方，維克多踮起腳尖一眼就看到了敵軍的異動，大喊道：“大人，敵軍的左翼要動了！”

“我看到了。”在林恩的視線里，一公里外的敵軍左翼陣地，象征著沼地公爵的金鹿旗已經動了起來。

在這面旗幟下，不少騎兵也開始翻身上馬，似乎有要發起沖鋒的跡象。

林恩隨后又看向與之相對的己方右翼，只見老三麾下的半數步兵正在不緊不慢地撤退，大多是手持長矛的重裝步兵，近七百人的長弓手則釘在陣地兩側負責掩護。

很顯然，拉斯洛那條‘小饞貓’被林恩右翼的主動撤退給釣出來了。

此戰關乎到整個沼地領的歸屬，關乎到白河領未來的發展，更關乎到北境數以百萬計的人口。

為了拿下這場戰爭的勝利，林恩可以不擇手段。

打仗嘛，用什么手段都不寒磣。

為了能讓保持防守姿態的敵軍主動進攻，林恩可以挑撥離間，也可以挑逗尋釁，亦可以佯裝撤退。

反正他就在乎能不能贏。

只要能贏，那他就有書寫歷史的權力，將來多得是史家與教士主動為他辯經。

“無需給揚下達指令，他知道該怎么辦。”說著，林恩隨后將視線轉移到敵軍的右翼與中軍。

隨著左翼出現異動，這兩個方向的敵軍也動了起來，大批坐在地上的士兵已經起立，并拿起了武器。

在兩軍對峙期間，士兵們不可能一直站在原地維持備戰狀態。

像是拉斯洛麾下的宮廷騎兵就會用長劍決斗來解悶，雙方的步兵則大多會坐下休息。

兩軍的距離始終保持在一公里左右，哪怕騎兵發動沖鋒，跑完這一公里也要幾分鐘時間，足夠防守方整軍列隊了。

林恩甚至還做好了長時間對峙的準備，后方森林里的輔兵已經在生火做飯了。

若是對峙拖到下午，那前線陣地的士兵們還能吃上一口熱乎的午餐。

好在對方已經按捺不住，熱乎的午餐興許能換成慶功宴了。

眼見敵軍的三翼都有出擊的跡象，林恩這邊的三翼也瞬間有所反應。

中軍與左翼的士兵僅用兩分鐘就排好了陣列，右翼正在佯裝撤退的步兵也開始緊急返回陣地。

與此同時，剛剛翻身上馬的拉斯洛也注意到林恩右翼的動靜。

他想都沒想就舉起手中的騎槍，吼聲響徹云霄：“諸位隨我沖鋒，贏得榮譽就在今天！”

敵軍主動撤退，這就是拉斯洛想要抓住的戰機。

他當然知道排成嚴密陣型的步兵不好沖，騎兵沖過去大概率就是白給，私生子莫里斯在王冠領地已經給他打過樣了。

可陣型松散的步兵那就不一樣了，純粹就是騎兵的盤中餐。

拉斯洛也不是沒想過林恩在故意釣魚，但他瞬間就排除了這一可能性。

哪有人用主動撤退來釣魚的？

步兵的陣型是那么好恢復的么？

況且拉斯洛已經注意到了，敵軍右翼不僅步兵在撤退，就連構成右側防線的大篷馬車都撤了不少，這給了他帶領騎兵沖進陣型的完美通道。

只需一次稍稍的迂回，他就能帶著一千騎兵沖入敵軍陣地。

未多時，拉斯洛就一馬當先沖出陣地，緊隨其后的是整整五百名最為精銳的宮廷騎兵，幾乎全部的板甲衣都供應給了這支騎兵。

在這五百騎兵后面的，是裝備與戰力都稍弱的同等數量騎兵。

兩支騎兵之后，則是一千名速度稍慢的步兵，這些步兵需要搬開戰前安插好的柵欄，而后徒步穿行一公里，才能抵達敵軍陣前。

拉斯洛的打法很簡單，他直接壓上了左翼的全部兵力，試圖用連續兩波騎兵沖鋒徹底撕碎敵軍陣地，而后靠一千步兵占領陣地，他再領著騎兵去沖擊林恩的中軍。

巨大的金鹿旗迎風獵獵作響，深沉的號角聲悠遠回蕩。

“夫人，左翼，左翼的公爵大人提前出擊了！”

很快，位于后軍預備隊的安娜就收到了長子提前出擊的消息，也聽到了那熟悉的號角聲。

“沒有命令就貿然出擊，這個該死的蠢貨！”

饒是以安娜的好脾氣，在此刻也終于忍不住徹底爆發。

此前，她收到了林恩的戰書，還得知長子遭受了難以忍受的屈辱。

但她依舊堅持戰前既定的防守反擊策略，并派人安撫長子，嚴令其不得擅自出擊。

很快，她的長子又發來急報，聲稱林恩的右翼似乎出現了撤退跡象。

安娜隨后也注意到了這一戰機，但她依舊謹慎，只是命令全軍恢復戰備狀態，但并不準備全軍出擊。

若是林恩接下來三翼都開始撤退，那安娜勢必就會下令全軍立刻發動追擊。

三翼齊撤，這說明林恩已經無法維持對峙，大概率是后方的三河城戰事吃緊，不得不后撤。

以兩軍區區一公里的距離，安娜的大軍可以對敵軍展開永無止境的追擊，直到將敵軍徹底擊潰。

反之，若林恩只是在刻意釣魚，那么安娜也還有回旋的余地，無非就是下邊的士兵要稍微辛苦一點罷了。

可長子拉斯洛打破了她的全盤計劃。

開弓沒有回頭箭，以騎兵的速度，這會都已經快沖到敵軍右翼了。

“夫人，我們也出動吧，不能任由公爵大人獨自沖擊敵軍陣地！”

此時此刻，哪怕是最反對主動出擊的宮廷伯爵也只能被迫改變想法。

沒辦法，他們不可能坐視拉斯洛獨自出擊。

假使安娜的中軍與右翼繼續按兵不動，那林恩麾下的中軍就能配合右翼徹底絞殺拉斯洛的兩千兵馬。

讓公爵在敵陣中孤身奮戰？那他們這些當臣子的完全可以上吊自殺了。

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現在是不想戰也得戰了。

安娜稍作思索，輕輕嘆息，隨后下達了指令：“讓右翼與中軍全部出擊，后軍維持陣型。”

事到如今，她已完全后悔讓長子去統領左翼。

而就在她下達指令之前，右翼的一千騎兵就已經沖了出去。

公爵都帶頭沖鋒了，他們豈能落后？

況且這些宮廷騎兵早就不滿于安娜的隱忍退讓，敵人都打到家門口來了，己方又擁有兵力優勢，哪有在戰場上當縮頭烏龜的道理？

咱們沼地領不養懦夫！

書記官維克多站在小土坡上看得真切。

只見敵軍兩翼各出千人規模的騎兵。

這些騎兵全部身披甲胄，就連胯下坐騎都加裝了防備箭矢的馬甲，可怖的甲胄在陽光映照下反射出奪目光澤。

馬上的戰士們高唱著北境的雄渾戰歌，揮舞著手中騎槍，他們的速度一開始比較慢，而后漸漸將騎槍放低至與肩膀平行。

他們胯下坐騎也逐漸從慢跑變為快跑，又變為疾馳，以極為可怕的速度向前挺進，仿佛雪崩般無法抑制，勢要摧毀眼前的一切，整片枯黃色的戰場都被他們踩踏到呻吟戰栗。

看著此情此景，維克多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這就是騎兵標志性的加速沖鋒？

僅僅兩千騎就有這等恐怖的聲勢？

若是一萬騎發動集體沖鋒，那又該是何等壯麗的景觀？

“大人，敵軍的騎兵來了！”維克多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懼。

在開戰之前，他對領主大人與己方士兵都有著絕對的信心。

可到了真正大開大合的戰場上，他終于發現了自己心靈深處那潛藏的懼意。

幾乎沒有人不害怕朝你奔來的兩千名重裝騎兵。

在這個時代，重裝騎兵就是戰場上絕對的王者，地位等同于二戰中的坦克。

維克多害怕己方的步兵陣線無法抗住騎兵的沖鋒，尤其是看起來手忙腳亂正在恢復陣型的右翼。

“你只需要相信我，相信我的軍隊就足夠了，此戰我們已經贏了。”林恩的大手輕輕拍著維克多的肩膀，為他驅散心底的恐懼。

林恩這并非提前開香檳，而是對戰局的完美掌控帶給了他無窮的自信。

早在開戰之前，他就做好了全盤規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將敵軍主力從金鹿堡里引出來。

為此他使出了一切可能的手段，包括但不限于散播謠言、撤退誘敵、挑撥離間.

而今，所有的布置都已生效，敵軍也如他所愿主動攻擊他防守嚴密的戰陣。

他在正確的地點、正確的時間進行了一場他想象中的正確戰爭。

那他為何不能成為贏家呢？

“傳我命令，步兵堅守陣地，再給休戈傳令，命騎兵軍團以最快速度做好戰斗準備！”

一道道命令從林恩口中下達。

僅僅三分半之后，拉斯洛親領的五百騎兵就已跨越千米距離，沖到了右翼陣前。

這支騎兵在戰場上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直撲右翼車陣的空擋處，這空擋則是林恩刻意留給他的。

揚此刻就位于車陣后方，他可以清楚看到拉斯洛胸口那耀眼的金鹿盾徽。

“射擊！”

隨著揚一聲令下，陣地上的七百名荒民弓手齊齊松開弓弦，射出了第一輪箭雨。

由于位置關系，這一輪箭雨大多射在了敵軍騎兵的甲胄頭盔或者馬甲之上，未曾制造多少殺傷。

揚以肉眼判斷，大約只有不到十名敵軍騎兵因中箭而落馬。

無需他繼續下令，經驗豐富的荒民弓手們就繼續取箭開弓。

就在這一剎那，拉斯洛已經沖破車陣殺入了右翼陣地！

頭盔下，他碧綠的眼眸中充斥著憤怒與殺意，手中平舉的騎槍如閃電激射，瞬間就捅穿了一名落單的步兵。

這一槍的威力再加上戰馬加速帶來的恐怖沖擊力，竟直接將那名身披板甲衣的步兵捅了個對穿。

而拉斯洛沒有絲毫停頓，他松開騎槍，右手拔出腰間長劍，作勢就要劈砍。

在他身后，五百名騎兵如潮水般涌入右翼陣地，并試圖向兩側擴散，以圖徹底掃蕩陣地。

一切都發生得很快，恍若電光火石。

此時，右翼的七百荒民弓手已經轉身且換好了新的箭矢，并射出了第二輪箭雨。

當拉斯洛麾下騎兵涌入陣地的同時，他們與弓手的位置發生了變化。

此前，箭矢是從他們正面射來，他們可以憑借堅固的板甲衣硬抗，胯下坐騎也有馬甲可以抵御箭矢。

但這第二輪箭雨卻是從他們側面射來。

北境的騎兵為了追求速度，通常不會給坐騎配備全套馬甲，頂多只會在面部與脖頸處裝備，側部與臀部則僅披輕便的罩袍。

“射馬！”

荒民弓手們齊齊吶喊，他們都接受過專業訓練，知道射人先射馬的道理。

這最為致命的第二輪箭雨全都是奔著馬去的！

如此短的距離，箭矢就像是言出法隨的咒語，頃刻便穿透罩袍，給宮廷騎兵的坐騎帶來了毀滅性的殺傷。

霎時間，戰馬的嘶鳴聲響徹右翼戰場。

拉斯洛沖在最前方，他的戰馬中箭最多，馬屁股上已經插了有七八根箭矢。

下一秒，他的愛馬就因劇痛而嘶吼著跪地，在他身后，受傷的戰馬們接連跪地，連帶著整支騎兵的速度也驟然停滯，大量宮廷騎兵甚至直接被慣性帶動，從馬背上跌倒下來。

拉斯洛的武藝幾乎冠絕北境，在戰馬跪地的瞬間，他就脫離了馬鐙，整個人從馬背上騰空而起，隨后轟然落地。

當他抬頭的剎那，只見無數敵軍的步兵已然獰笑著圍了上來。

這些步兵全都身披精良的板甲衣，手頭則拿著專門用來‘撬罐頭’的重戟或者戰錘。

到此時，拉斯洛終于意識到自己上當了。

無論步兵的后撤，還是車陣的缺口，都是引誘他上鉤的香甜誘餌。

尤其這缺口還是開在陣地的右側，當他帶領宮廷騎兵沖入的剎那，騎兵最為薄弱的側方就暴露在了箭矢之下。

等宮廷騎兵紛紛墜馬，失去了沖擊力與機動性，先前那些‘撤退’的步兵就殺了個回馬槍，擺明了就是要將拉斯洛他們一口吞下。

不僅如此，那些射完兩輪箭雨的長弓手也紛紛丟下弓箭，從腰間掏出了匕首、戰錘、短劍等近身搏殺武器。

這就是一個針對拉斯洛的完美陷阱。

此時此刻，他就像是一頭墜入了獵人陷阱的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