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濘滿地的道路上,一支數百人的騎兵部隊正在艱難跋涉。
老二休戈作為此次西征的先鋒部隊,承擔著為全軍打探敵情、開辟道路的重任。
在平原地帶,荒民們在森林中練就的身手失去了作用,必須要依靠來去如風的輕騎才能完成戰前偵查。
當然,在正式進攻湍流郡之前,老二就已多次派遣輕騎完成了地形與敵情偵查,還從大哥那得到了一份相當詳盡的地圖。
即便道路泥濘,他的前期行軍也如絲般順滑。
出兵僅三天,老二麾下的先頭部隊就已占領了兩座莊園,并繳獲了少量的糧食與牲畜。
湍流郡的農業生產依然是以莊園為基礎。
農奴們的生產生活依舊圍繞著莊園來進行,每一座莊園又會下轄數量不等的村莊,整體看上去與封建領地并無多少區別。
在已經完成集權的領地上,沼地公爵會派遣忠誠于他的宮廷管事負責管理莊園,并在每年秋季征收剩余的糧食與牲畜。
因而這些莊園里并不會長期儲存大量的糧食與物資,先頭部隊也就沒能撈到多少戰利品。
此時此刻,道路旁一座泥草屋的屋檐下,一名頭發蒼白的老農就坐在那,渾濁的雙眼出神打量著道路上迤邐前行的軍隊。
由于莊園管事發出的戰前預警,村莊里的年輕人早就帶著家中的存糧與牲畜逃進了山林里。
留在村子里的都是些跑不太動的老人。
雖說這年頭人均壽命就三十出頭,但偶爾也會有一些幸運兒能夠活到五十乃至六十歲往上。
當老農打量軍隊的同時,軍中的年輕騎兵們同樣也在打量著他。
老農并不懼怕這支氣勢雄渾的騎兵。
就在昨天上午,有一支打著同樣旗號的騎兵也途經了村莊。
可那些騎兵并沒有挨家挨戶地翻箱倒柜,也沒有從村莊里搶走任何東西。
按照領頭軍官的說法,他們乃是東邊白河伯爵的軍隊,此行正是為占領湍流郡而來。
那領頭的軍官還說,白河伯爵以寬容慈悲而著稱,絕不容許麾下的軍隊劫掠普通農民。
只要農民們不反抗且乖乖納稅,伯爵就愿意為農民們提供庇護,并保護他們的財產與土地。
老農對這套說辭感到非常新奇。
在他的記憶里,他所在的村莊不知遭到過多少外來勢力的侵擾。
那些兇神惡煞的外來者會帶走一切值錢的東西,包括糧食、衣物、鐵器,也包括牲畜與小孩。
帶不走的則會一把火燒個精光,包括條田里尚未成熟的糧食,總之就是什么都不會留下。
也只有在沼地公爵的統治下,這座村莊才能斷斷續續過上一點安寧日子。
對于所謂的白河伯爵的軍隊,老農一開始當然是不相信的。
可一天看下來,這支軍隊還真就安分守己,不搶不偷同時,購買牲畜都要給錢。
有些士兵甚至還幫留守在村里的幾個老人修好了漏雨的屋子。
這些事對于老農而言可太新奇了。
他的是非觀念非常樸素。
誰愿意保護他,他就愿意給誰納稅。
沼地公爵與白河伯爵有很大區別嗎?
反正都是來伸手要錢要糧的領主罷了。
因此,當穿著一致打著同一面旗幟的騎兵再次途經村莊時,老農已經敢坐在屋外欣賞年輕騎兵們的英姿了。
信任這東西,要建立起來很難卻又很容易。
這就是建立職業軍隊,并且發足軍餉的好處。
由于待遇穩定優渥,林恩麾下的士兵們壓根就看不上老鄉們的三瓜兩棗。
軍中紀律森嚴,誰要是敢劫掠平民,或者私藏戰利品,最輕都是一頓鞭子外加兩周禁閉,獲得過的勛章與榮譽也會被收回。
而且這些士兵大多出身底層,家庭又非常穩固,犯不著去為難同樣出身的底層人。
與此同時,位于村莊西邊十公里的小型城堡已經進入了最高戰備狀態。
不進入也不行,因為老二的先頭部隊已經將這座城堡團團圍困。
沼地公爵任命的堡主站在城墻的射擊孔后,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城堡外的軍隊。
“這怕是有兩百騎兵吧?”
稍微數了數敵軍的數量,堡主只覺一陣頭暈目眩。
他何德何能啊?竟然要以區區二十名士兵對抗兩百人。
而且聽外頭敵軍的喊話,這些人還只是先頭部隊,后續還有五千大軍正在趕來的路上。
光是用人命來堆,都能將他這座小小的城堡給填滿了。
他身旁同樣年輕的副官喃喃道:“這可是擊敗了黑杉伯爵的軍隊,人數能不多么?但我們只需要堅守城堡,等待援軍就夠了。”
這一正一副兩名堡主都出自沼地公爵的宮廷騎士。
他們的父親也是宮廷騎士,算是子承父業了。
由于立下了戰功,他們被公爵派過來駐守城堡,麾下的士兵則多是就近招募。
本質上來說,這兩人連帶著麾下士兵,算是兩個單位的‘宮廷騎士’,享受的福利待遇基本與較高級別的宮廷騎士看齊。
公爵的宮廷都是將二十人份的薪水發放到他們手中,再由他們分給底下的士兵,因此還有那么點吃空餉的空間。
如果不遭遇戰事,這兩人的小日子還是挺滋潤的,在城堡里待膩煩了還能去就近的城鎮找找樂子。
“援軍?哪里還有援軍?公爵遠在王冠領地,黑杉伯爵又死了,不會有援軍來拯救我們了!”
年輕的堡主恨恨地猛捶墻壁。
要真能盼到援軍,他哪會像現在這般焦慮?
如果敵軍就只有外頭的這兩百人,他壓根就不會慌。
他所駐守的這座城堡建在一處形如菠蘿包的小土坡上,在面對攻城戰時擁有極佳的地理優勢。
而且這座城堡的總體形狀就像是一座圓潤的碉樓,城墻與塔樓不分彼此、完全融為一體。
城堡四周不設護城河,僅有一道一人多寬的狹窄鐵門與外界聯通。
堡內的存糧還夠吃五個月,還存儲了幾十桶麥酒,不必擔心被敵人切斷水源。
類似的占據地形優勢的城堡,在湍流郡還有三十來座。
沼地公爵建造這些城堡的初衷,就是為了徹底龜死攻城方。
靠著二十人駐守這座龜殼似的城堡,就足矣抵御住十倍敵軍長達月余的圍攻。
放在往常,一個月的時間,足夠金鹿堡方面收到敵情并派出大批援軍。
只要能堅持到援軍抵達,城堡與守軍就算是完成了任務。
可問題在于,如今的金鹿堡哪還有援軍?
沼地公爵為了爭奪王冠帶走了幾乎全部的家當。
年輕的堡主看得很清楚,他們現在已經落入了孤立無援的悲慘境地。
至于說湍流郡其他城堡的友軍,這會肯定不敢輕易出來支援。
湍流郡三十余座城堡加起來,滿打滿算也就一千士兵不到,絕大部分士兵還是沒有配備戰馬的純步兵,比最低端的征召兵好不了多少。
讓他們守城,他們還能借助預留的射擊孔用弩箭與長矛干擾敵軍攻城,
可若是讓他們貿然出城支援,那只會淪為敵軍騎兵的餐前點心。
正如副官所言,這可是擊潰了黑杉伯爵的軍隊,那騎兵能不強嗎?
“那我們該怎么辦?”副官也迷茫了。
年輕的堡主一咬牙,又是一拳錘在了墻壁上:
“只能堅守,其他的就交給命運,公爵給我們的任務,就是守住城堡!”
他曾經宣誓要終生為沼地公爵而戰。
在他出任堡主前,公爵還贈與他長劍和戰馬。
他的家族也都仰賴著公爵的供養,他的妻子和孩子就住在金鹿堡邊上。
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背叛沼地公爵。
下定決心后,年輕的堡主拔出腰間長劍,他堅定的意志連同劍刃反射的寒芒瞬間傳遍整座塔樓。
“誰要是敢提投降,我就會用公爵贈與的這柄劍斬下他的腦袋!”
次日,老二休戈帶著麾下大部隊抵達了城堡外的軍營。
剛進軍營,他就召來騎兵中隊長萊謝克,并問道:“中隊長,情況怎么樣?這座城堡是否愿意投降?”
萊謝克前陣子才升任中隊長,他身披半身板甲,頭戴鐵盔,站得筆直,扯開嗓門回答道:“報告大隊長,敵軍非但不愿投降,甚至還膽敢向我軍的使者發射弓弩!”
在休戈率主力抵達前,萊謝克就兩次派人去城堡外勸降,還向堡主許諾,只要愿意開門投降,寬宏的白河伯爵一定會優待他們這些俘虜。
如果他們想走,戰后甚至無需繳納贖金就可自由離開。
可迎接使者的,卻是一根射到腳邊的冰冷弩箭。
休戈聽后勃然大怒:“好大的膽子,既然不愿投降,那就碾碎他們!”
在開戰之前,林恩布置的任務,是要拿下湍流郡的每一座城堡。
他的最終目的,是要將湍流郡全面吞并,為此就得肅清郡內的一切抵抗力量。
能招降的招降,不能招降的就送去地獄,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雖說這些城堡全都易守難攻,強行攻打勢必會損失不少有生力量。
可只要能拿下幾座刺頭城堡,自然而然就會有軟骨頭選擇投降。
千古艱難惟一死,敢于舍身成仁者,放在任何時代都是少數。
而且林恩出兵的時機非常好,正趕上秋麥即將成熟。
只要廣泛地推行懷柔政策,并嚴格控制士兵軍紀,就不怕當地的農奴大面積地逃亡。
老二休戈雖決定攻城,可他并未急著動手,而是留下軍隊圍困城堡的同時,帶著主力部隊去圍困南邊的另一座城堡。
三千多人的兵力,總不能全伺候這么一座小小城堡,而且這么多人也沒法在促狹的戰場上完全展開。
扇形打擊、多點開花,方能加快攻占城堡的速度。
次日,老三揚領著步兵主力進入戰場,當天下午,他就派出兩個中隊的步兵,以及兩百荒民弓手嘗試攻城。
打頭陣的,正是流民出身的盧卡斯,其麾下的五十中隊也都是流民出身。
“我們永遠都不會忘記,破壞我們的家園、殺死我們的親人,正是沼地公爵與他麾下的雇傭兵!
是寬容而慈悲的伯爵大人收留了我們,他還贈予我們免費的糧食與土地,讓我們過上了過去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今天,就是我們報答大人恩情的時候!”
正式對城墻發起沖鋒前,盧卡斯站在自己的中隊前發表演講激勵士氣。
他沒讀過書,口才不怎么好,這些口號還是從林恩那學的。
可就是這堪稱簡陋的口號,卻足矣激發出士兵們的昂揚斗志。
正如他說的那樣,破壞他們家園的是沼地公爵,讓他們重新擁有家園的是白河伯爵林恩。
如今,他們聚集在林恩的旗幟下,即將對沼地公爵的城堡宣泄他們的怒火。
“攻下城堡,殺光敵軍!”
盧卡斯身披中隊長標配的板甲衣,抬著攻城云梯,一馬當先沖向那座袖珍的龜殼城堡。
在他身后,是同樣戰意高漲的五十名士兵。
在他們的身旁,則是借助木質掩體,張弓搭箭壓制城堡射擊孔的荒民弓手們。
雄渾的號角聲響徹原野。
潮水般的士兵如蟻群般涌向城堡,
城堡內,年輕的堡主還是第一次面對這種弓步結合的攻城戰法。
不過這種戰法本質上與步弩結合也沒區別,算是這年頭最常見的攻城戰法。
可問題在于,敵軍弓手的射擊準度與射擊密度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他身旁的士兵剛冒頭用弩箭擊斃一名敵軍的步兵,立刻就是七八支箭矢朝著這個孔洞射來,其中有兩支箭更是直接穿透了士兵的面門,令其當場斃命。
戰斗才剛開始三分鐘,敵軍的步兵就頂著弩箭將云梯運送到了城堡下方。
與此同時,敵軍的弓手雖然倒下了四五個,可他們手中的弓箭卻沒有停下的意思,依舊用毫不間斷的箭矢壓制著城堡內的十字弩。
仿佛他們根本就不怕死一樣!
“堅持住!”年輕的堡主登上了城堡的頂樓,試圖推倒敵軍的云梯,同時還大聲吼叫著激勵士氣。
可敵軍同時架起了五架云梯,推倒一座立刻就有下一座搭上了城墻。
半個小時后,整座城堡就只剩下了五名活著的守軍。
盧卡斯最先登上城堡頂樓,拔出腰間鐵錘,一錘就砸爛了堡主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