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子寫映·靈魂否決。
這正是基于對于言峰綺禮治療過程得到的成果。
就像這個術式的名字,它也是少有地通過對于靈子進行負面影響,而來影響術式作用對象本身的魔術。
它的消耗則取決于指令的強度,以及持續的時間。
由于涉及到了部分的第三法,以及關于時間線的部分重整。
只要使用這個術式,至少需要3000普弦。
而它的效果自然也是出奇的好。
在經過精心設計的“笑容治療”后,雖然笑起來仍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魔法”般的古怪感。
但言峰綺禮的確能在那個的時候,感受到一種開心和愉悅的情緒。
此刻,在這“第三天”的早晨,穿著那已經和雷蒙德一般無二的牧師服,言峰綺禮面對著面前的鏡子,笑了笑。
在經過治療后,每一天的早晨,他都會這樣做。
臉頰的肌肉微微牽引嘴角,一向嚴肅而緊皺的眉頭,隨著眼角的放松而放松,然后——微笑。
老實說,用雷蒙德的話來說,此刻綺禮的笑容非常僵硬和奇怪。
“就像有人用鑿子,將死徒的嘴角撬出兩道縫來。”
但綺禮完全不在意這些事情。
不論自己的笑容到底看起來“正不正常”,只要自己心底產生的情緒真實不虛,就能夠讓他得到滿足了。
當然,綺禮每天仍然在努力地練習“微笑”。
用自己主治醫師,或者同事的話來說,這個術式的作用是通過賦予肉體和精神以枷鎖,來主動偵測并識別針對靈魂的不利指令、強行契約或者因果等方面的連接并將其切斷。
肯尼斯對于令咒系統的分離構成了術式的基本原理;
伊莉雅的第三法部分用于構建一個新的靈子結構,或者說判定機制;
然后是CYZ魔術基盤通過類圣杯系統的方式,對于記錄數據的輸入、輸出;
最后,通過時間線結構,來將來自靈魂的指令,予以通過或者拒絕。
由此——名為“條件反射”的枷鎖,于肉體和精神上被構建出來。
言峰綺禮的本質,也就是他的靈魂沒有因為這個術式而有任何改觀。
但由于肉體和精神上的變化,那些來自他靈魂的不利影響,被否決了。
“微笑、大笑,普通的喜悅、極大的喜悅,見到生命的喜悅……”
言峰綺禮抬頭看了看鏡子里比昨天更加自然的笑容。
他努力地讓肉體和精神記住這幅笑臉,并繼續對它進行調整,使之更加自然。
同時,在心中慢慢回想,自己如今已經“獲取”了的喜悅。
“見到熟人的喜悅、交談或者交互的喜悅,如今我已經練習的差不多了。”
綺禮的心中有些興奮。
用雷蒙德的話說,他最近進步很大。
比如,對于自己昨天試圖溝通的表情和語調,父親甚至都對自己的這種變化感到驚訝。
甚至,一種也許能被稱為“苦笑”的,在訓練里用得很少的笑容,此刻就在綺禮的臉上出現。
——他到底能瞞過父親多久呢?
還是說,父親已經隱約意識到了,情況的一些不自然和不對的地方呢?
這件事甚至令綺禮感到高興而又有些惶恐。
“學會重新做人”,這個短句放在他身上是真實不虛的體驗。
在隔絕了來自靈魂的那些影響后。
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情緒,都需要這個男人,猶如剛剛出生的嬰兒一般,去從那些經歷里學習。
飽腹的滿足、饑餓的痛苦、睡醒后的愉悅、睡不夠的惱怒……
這些基于肉體的“本能”,其中所蘊含的情緒,是非常簡單易得的。
說起來,這也是令綺禮過去從未想過的一點——
他的確愛吃辣的東西,尤其愛吃紅洲宴歲館的麻婆豆腐。
這樣看來,過去自己有這種獨特的嗜好。
說不定也是因為,自己唯有從這種以“痛覺”形式表現的味道中,才能感受到一種真實。
但如今他反倒對于麻婆豆腐這道菜,敬而遠之了。
中餐、日餐、西餐……
如此多的菜品,那些豐富的、富有層次的口味。
不論哪一個,如今品嘗起來都更讓綺禮感到寬懷和愉悅。
過去從未體會過的情感與初次品嘗的新奇交迭,再加上本就好吃的味道。
比過去自己千篇一律的、唯有辣味的麻婆豆腐,要好上許多。
此外,還有精神上的滿足和愉悅。
在照完鏡子后,綺禮今天的下一步日程,是前往教堂左側的那一片空地——他要去照料他親自種下來的那些植物。
其實綺禮原本打算買一條狗的。
按照梅亞斯提亞的解釋就是,這有助于他豐富自己更多的情感。
但如今的綺禮已經沒有那樣功利的想法了。
甚至,令他自己都感到吃驚的是——
當聽到這個提議時,他第一次在內心感到一種并不是出于責任和道德,而是出于一種緊張和期待情緒后的拒絕。
“要是我因為訓練還未完成,不小心傷到了那條生命怎么辦?”
因此,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或者說正在這條“康復”道路上的綺禮,選擇了那些花朵。
今天的天氣似乎有些陰沉。
明明早上還是燦爛的陽光,但在這靠近米花町西邊的郊外,也許是離變化莫測的大海更近的緣故。
整座教堂被吞沒在那片灰色的云幕之下。
一陣微風自西側的拱門吹入,掠過回廊兩側筆直而潔白的支柱——
它們現在看起來像是被有些奇特的陰影給罩住了。
但綺禮如今并沒有注意到這些事情。
就像那個叫做衛宮切嗣的男人,僅僅只是因為幾年的和平,就有些荒廢了過去的數十年里,鍛煉出來的鐵石心腸一樣。
如果在幾個月之前,告訴綺禮他會像如今這樣放松和平靜,連他自己恐怕都會否認。
綺禮的內心仍然在回憶上個月那些綻放的風信子。
淡紫色和青藍色的花序,修長而挺拔的花莖,一直齊到自己的膝蓋。
說起來,那些花朵能在一個月之內開放,還是拜托了阿笠博士研究所那邊的生長劑——
自己有空的時候,親自去登門道謝吧。
甚至,腦海中回憶起來的,不只是如同又一次在眼前出現的畫面。
纖細而柔嫩的莖稈被風吹動的聲音,濕潤的、夾雜著泥土和花香的芬芳……
掌握了自己肉體和精神,也并非沒有一些好處。
如今的綺禮永遠不會忘記那些寶貴的記憶和畫面。
或者說,正是因為對于這些情緒的一次次重溫,才能確保他變得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正常人。
老實說,花朵品種的選擇,其實也是雷蒙德的推薦。
“我記得象征著重生的意味的……應該是風信子吧。”
綺禮想起來,自己已經剪掉了幾乎所有的花枝了。
風信子就是這樣的植株,在花期后需剪除枯萎花枝,才能二次開花。
綺禮特意留下了其中一簇枯萎的沒有剪掉。
如果他記得不錯,在這幾天冬日的曝曬下,它已經枯萎的格外徹底了。
花瓣褪色、干枯,成為了某種深紫色的顏色。
邊緣卷曲、莖干也變得如同老質的干柴一樣,有些干裂。
綺禮抬頭看了看更加陰沉了一些的天色。
一會可能要下雨了。
雖然心里對于“舊日”的眷戀有些可惜。
但考慮到那朵枯花一會可能被降雨給打落,綺禮還是決定自己剪掉它,收藏起來。
而他的內心因此升起了一種復雜的情緒,夾雜著一些悲傷和沉重的情緒。
因為綺禮此刻想到了克勞蒂亞,還有他們的孩子卡蓮。
為了證明綺禮能夠愛人,是有存活價值的人,她在他面前自殺。
在過去,綺禮也很難過,但難過的卻是沒能享受到妻子的死亡。
而如今……
綺禮立刻讓術式將這份情緒隔絕掉——并非是源于靈魂的影響,而是真切地因為難以抑制的悲傷,而不愿意再次面對它。
在過去,妻子的死亡都引不來他發自內心的悲傷,而一朵花朵的枯萎,卻能做到這一點。
“這就是……真實的悲傷嗎……”
這兩者迭加起來,反倒讓兩種悲傷都分別更加深沉。
甚至,在獲得了和正常人一般無二的情感后。
每每想起這件事,綺禮就有一種立刻停止術式,重新回歸那種“淡漠”的沖動。
“真是奇怪啊……”他喃喃自語。
“我之前一直因為那些虛假的罪行,而感到痛苦。”
“但在獲得了情感后,卻有了真實不虛的罪,需要贖清了。”
一種被稱為“悔恨”的情感,此刻,便伴隨著“悲傷”在綺禮的身上浮現。
“但我應該贖不清拋妻棄女的罪行了。”他這樣想著。
在真正因為克勞蒂亞對自己的“愛”而被觸動后,綺禮絕無贖清這份“為他而死”的罪行的可能了。
作為基督徒的妻子,為了證明綺禮仍有這份情感而選擇了自殺。
這對于虔誠的信徒來說,就是走進地獄——因為自殺便象征著無法登上天堂了。
這樣的奉獻,自己又該拿什么去……回報。
還有卡蓮。
藏在袖袍里的手緊了緊。
綺禮很清楚女兒的體質,以及這份體質,會引來教會怎樣一貫的做法。
“得把卡蓮接回來,”他想,“送到聯盟或者安全的地方,不能讓她留在教會。”
好在自己離開意大利的時間還不算久,應該還來得及。
不然的話……
但很快他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失控,然后強迫自己暫時從這種“負面”的情緒里脫離出來。
在變得徹底正常前,他必須學會克制。
按照聯盟的說法,相較于那些積極的情緒,負面的情感,更容易讓他傾向于“惡”的一面。
憤怒、怨恨、悲傷……
“這些情緒。”長谷川月亮當時這樣告誡綺禮。
“必須在你對于自己有了充分的掌握后,才能緩慢地開始體驗和接納。”
因為這個術式完全可以說是“治標不治本”。
在心象依托于一個人靈魂而產生的情況下,只要綺禮作惡——
在如今的固有結界里還好。
但如果在真實的世界里這樣做,他很容易被情報修復機制立刻“修復”。
“甚至用不著聯盟的敵人針對你。”長谷川月亮說道,“因為你的靈魂并沒有產生變化。”
“舉例來說,聯盟更像是將你‘惡化’的程度給停住了。”
“一旦真的抵達了那一個‘節點’,情況很可能立刻就會導向另外一個極端。”
而在知道了這一點后,綺禮便詢問長谷川月亮。
“既然靈魂能夠影響前兩者,那么反過來應該也可行吧?”
“理論上來說沒錯。”
長谷川月亮知道綺禮在想什么,但她并不看好這種方式。
“歸根結底,想要依靠‘外接裝置’和‘軟件’,反過來影響‘操作者’,可能永遠也做不到。”
靈魂終究是高次元的流出,而其余兩者更像是某種供其驅使的裝置。
綺禮的想法,就像是想要通過無數次地“放映碟片”,來隔著屏幕“殺死”或者“改變”屏幕外的存在。
當然,也許有些人會因為看了某部電影,或者結束某個游戲,而真正下定決心改變自己。
因此類似的可能性肯定有,但只能說非常渺茫。
不過對于綺禮來說,這個問題甚至都不是問題,反而是對他的贈禮。
他所有的怨恨和憤怒,都能傾瀉在對于自己靈魂的水磨工夫上。
在過去的人生中,他最痛苦的就是自己是一個“沒有目的”的人。
如今,他不僅變得正常,而且還擁有了一個,可能需要花費一生的時間來完成的目的。
對于綺禮而言,沒有什么比這更“幸福”的事情了。
這種對于親人的愧疚情緒,甚至讓綺禮對父親隱瞞了自己“接受救治”的事情。
“等到這些花再開放一次,就向父親坦白這些事情吧。”
綺禮是這樣打算的。
畢竟在璃正神父眼中,或者說,在其他人眼中,綺禮一直都是虔信,但卻又不幸的人。
他的努力總是在最后一刻因為某種原因放棄。
而在生活安頓下來,擁有了妻女后卻又遭到了更多的不幸。
“但那到時候……該怎么和父親說呢?”
綺禮微微有些煩惱。
當然,對于如今的綺禮而言。
這些其他的煩惱、痛苦,甚至都可以稱得上是一種另類的幸福。
因為它們全都是過去的綺禮,未曾真正體會和擁有的感情。
任由腦海胡思亂想著,那片小小的花圃就要到了。
綺禮走到這處門廊的盡頭,就要走過轉角,來到那空地——
腳步停住了。
他如今終于意識到了情況有一些不對勁。
“……太安靜了。”
靈魂的“直感”,在試圖告訴他一些東西。
靈魂的“良知”,同時感受到一股微弱的、凝實的惡意。
精神變得集中;
肉體變得警醒。
沒有絲毫猶豫,綺禮伸手從法衣里取出兩柄黑鍵。
他壓低身子,做出投擲的動作,迅捷地從走廊的轉角處沖出。
然后,在目光隨著轉身而踏入花園的瞬間。
他的動作停滯了。
雙腿的肌肉仍保持著沖刺前的張力,但軀干卻仿佛硬生生地僵直在那里。
將要擲出的黑鍵,卻如同連帶著他的身體一同被石化了一般,如同雕刻家的鑿子,凝固在手中。
綺禮就看到——
一片似乎被壓垮了花圃。
那些只帶有剛剛從剪枝中抽出嫩芽的植株,被什么東西在中央壓倒了一片。
但他現在全然沒有心思,放在這些過去自己所珍視的花苗上。
壓垮這些綠色植被的。
是他的父親。
言峰璃正。
在那朵已經枯萎的、暗紫色的風信子旁。
是一個籠罩在黑袍下的人,帶著那一副看上去像是笑臉的白色骷髏面具。
扎伊德沖著綺禮開口:“綺禮,感覺怎么樣?”
綺禮能夠很清楚的分別出來,真正對他說話的,是另一個站在這個身體背后的人。
而Assassin看起來在這里等了很久了。
他語氣輕快,像是在說一件趣事:“來吧,我特意給他留了一口氣,之后你可得好好感謝我。”
扎伊德,或者說間桐櫻的聲音里,充滿了一種篤定。
她很清楚,只要是言峰綺禮,就抑制不了這種沖動——
尤其是在她已經殺死了遠坂時臣的情況下。
這個男人只有“背叛”一條路可以走了。
回想起過去言峰綺禮對于自己的惡意,黑櫻操控著這具被黑泥浸染的身體,愉快地笑了笑。
所謂的信息差就是這樣的可怕,“強者”操控弱者甚至很多時候,都不需要使用武力。
“言峰綺禮,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感覺……有些遺憾和開心,對吧。”
間桐櫻就隨口說出這個男人那惡劣的性格。
只能說,如果不是這個家伙的確有利用的價值,以及扎伊德無法使用黑泥。
黑櫻早就用此世之惡將言峰綺禮給吞沒了。
——對于這個背叛就等于愉悅的家伙,用起來也可能會扎到手的。
好在等把他接過來,直接化作傀儡就好了。
這樣想著,黑櫻看到綺禮似乎在壓抑自己,甚至克制到劇烈顫抖的身體。
于是,Assassin隨手拋過去一把匕首。
“那,最后一刀就交給你了,反正,他都要死了不是嗎?”
顯然,作為“見多識廣”的“強者”。
黑櫻直接選擇了最簡單的方式,讓言峰綺禮走到和自己合作的道路上。
學著吉爾伽美什和綺禮談心,早已是過去式的選擇了。
某種意義上,這也是枝干戰爭讓很多人對過去的關系,不在意的原因。
一件事經歷甚至目睹過很多遍,如果沒有巨大的執念,就會變得麻木。
因此,如果一些事情本來就會發生,那么即便跳過一些“過程”也就無妨了。
和此刻黑櫻所做的舉動類似,許多人都“開發”出來不少像這樣的“速通技巧”。
比如,對于“大家的寶庫”金閃閃,黑櫻就起碼懂得十來種速通方法。
在這位傲慢的“強者”看來,這個一直躲在教堂里的家伙,也就和過去一樣容易誘導——
讓他逼不得已地弒父,然后迅速滑坡到“追求愉悅”上就好了。
就像她剛剛做的,被操控的Assassin,甚至主動丟給他自己的匕首。
只要綺禮發掘出自己的“真實”,和自己合作,簡直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而在一個Assassin沒有把握拿下言峰綺禮的情況下——
這絕對是一個天才般的計劃,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