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一面代表秦王的紅黑相間的旗幟進入視野之中,原本已經陷入頹勢的高昂所部,士氣大振!
整個戰場之上,慈澗城中將士居高臨下,看得最為清楚。
高昂與賀拔勝混戰,本是混沌的戰場之上,忽然沖入了兩支騎兵。
這兩支騎兵各有數百騎,可在各自將領的帶領下,卻如入無人之境。
本是占優的賀拔勝所部,面對著兩支生力軍,勝勢漸失。
慈澗城中將士只見伴隨著那兩支騎兵沖鋒時所攜帶的旗幟。
一面描繪著一個李字,一面描繪著侯莫陳三字。
關中軍的規制,慈澗城中將領都明白,那姓李的戰旗上分明是上將軍才會有的規制,而那面侯莫陳則是大將軍的規制。
李弼!
侯莫陳崇!
慈澗城中將領無不震驚,都到了這個級別,還要沖鋒陷陣么?
他們不明白,可戰場的局勢,在這兩人的加入后,的確扭轉了。
賀拔勝在面對三個不遜于自己的戰將時,明顯有些吃不消,所部陣型順著李弼和侯莫陳崇沖鋒的方向爆開了。
賀拔勝本來就是先鋒,斛斯椿押著大部隊在后,見到如此情形,一時間也按兵不動了。
慈澗城中的將士雖然想罵斛斯椿一聲怯戰,但事實上,斛斯椿的選擇是對的。
在這兩支騎兵之后,數千騎兵簇擁著秦王的大纛在后。
騎兵隊伍之后,乃是大量身著輕甲,手持盾牌,背帶弩、劍的府兵。
盾牌兵之后,乃是長弓手,他們的人數不多,只有數千,身著皮甲,跟隨在盾兵之后。
壓陣的乃是身著重甲,手持陌刀的精銳府兵。
三萬府兵,排列如龍,層層迭迭,黑壓壓的一片,他們整齊的腳步聲,響徹在河谷間,彷如龍吟,威壓萬靈。
府兵的陣列之外,則伴隨著大量護衛的騎兵。
這些騎兵穿行在河谷之中,護衛著步兵陣列的兩側。
在府兵陣列之后,還跟隨著大量的輜重隊,有著大量的牛、騾、駱駝等牲口跟隨。
斛斯椿看著這陣勢,沒有選擇給賀拔勝解圍,而是發出了撤兵的號令。
斛斯椿擔心若是他的大軍壓了上去,非但解不了圍,反而會牽扯進去,被李爽軍抓住破綻突破,到時候一發不可收拾。
眼看著賀拔勝退兵,斛斯椿收軍退去,慈澗城中的將士卻是無可奈何。
可很快,情勢又變了。
那面象征著秦王的大纛緩緩向著慈澗城而來!
李爽就在這面大纛之下,外罩甲胄,頭戴兜鍪,此刻,雙手負后,正在等待著。
他的身后,跟隨著數十員戰將。
這些戰將與普通的士兵不同,個個長得威武彪悍,勇力過人,身著甲胄,跟在李爽身后,猶如修羅夜叉一般。
“秦王有令,慈澗城中上下將士望周知,歸我者還當富貴,背我者生死各安天命!”
這一聲猶如洪鐘,環蕩在河谷之中,響徹慈澗城頭。
慈澗城中的守將看著大纛之下的李爽,忽然大笑了起來。
“好一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笑罷,便是一陣嘶吼!
“大野爽!”
這一聲嘶吼,代表著許多的無奈,也用光了所有的力量與意志。
“開城門,投降吧!”
面對著一眾士兵詫異的眼神,不久之前還是副將的慈澗城守將看著跟在李爽身后那千乘萬騎,沒有了抵抗下去的勇氣,無奈道:
“我們是贏不了的!”
大帳之中,斛斯椿看著歸來的賀拔勝,正要解釋兩句。
可賀拔勝卻沒有理會,直接去了水缸,也不用瓢,張嘴就喝了起來。
很快,小半缸水就不見了。
補充了水分的賀拔勝仿佛活了過來一樣,盡管此刻他依舊狼狽,護臂都碎了。
在高昂、李弼、侯莫陳崇三人的合擊之下,賀拔勝差點回不來。
如今回來了,還是有些心有余悸。
“太嚇人了!”
斛斯椿心中是有些詫異的,他記憶之中,自認識賀拔勝以來,好像從來沒有見到他如此模樣。
剛才的斛斯椿看的清楚,李爽帶著關中的主力軍來了。
那陣勢的確嚇人!
不過斛斯椿此刻卻是道:
“大野爽傾盡兵力,也不過四萬余戰兵,和我們麾下兵力旗鼓相當,就算我們不敵,洛陽還有十幾萬兵馬,有何可懼!”
賀拔勝看著斛斯椿,心中罵開了。
他知兵,又在戰陣之中,才知道個中厲害。
那是一回事么?
賀拔勝剛才在戰陣之中,看著增援而來的騎兵,他們的眼中都冒著綠光,看著他就像是看著獵物一般。
要不是他藝高人膽大,此刻怕是已經掛在人家的腰間,成了別人的軍功了。
賀拔勝聽著斛斯椿的便宜話,心中生氣,可也沒有表現出來。
“法壽說的及對,我等十余萬兵馬,大野爽不過區區四萬余,又有何懼!”
斛斯椿正要說什么,賀拔勝卻是搶先道:
“如今洛陽那邊還不知道大野爽來了,如此,我先回洛陽,告知他們,就留法壽在此統領大軍,以應大野爽。”
斛斯椿一聽,立刻急了,拉著賀拔勝。
“不不不,破胡才是統領三軍的不二人選,還是由我回去報信吧!”
“法壽說的哪里話,報信這種小事我去就行了!”
便在他們拉扯之時,帳外傳來了一陣急報。
“兩位郡公,敵軍進攻了!”
斛斯椿聽了,面色發漲,怒道:
“大野爽遠道而來,都不用休息的么!”
洛陽。
“大野爽還是來了!”
前線潰敗的戰報而至!
斛斯椿、賀拔勝退兵二十里,面臨洛水立下了營寨。
李爽率大軍出慈澗,于邙山立寨,離洛陽城不到五十里。
爾朱世隆撫摸著椅子,嘆道:
“斛斯椿、賀拔勝接連戰敗,如今能扭轉局勢怕是只剩下我了!”
爾朱世隆說著,看向了底下一眾人,道:
“我欲親率大軍,前去應對大野爽!”
爾朱世隆說完,見沒有一個人勸他,心中當即有些失落。
倒是爾朱兆這個愣頭,拱手道:
“說得好,我等決不能讓大野爽得意,當率大軍前去,給大野爽一個教訓。”
爾朱兆說完,爾朱度律也走了出來。
他和爾朱兆是同樣的意見。
事實上,這屋中的主戰派也是同樣的意見。
眾人群情激奮,便連一向溫和的爾朱彥伯也是勸道,不能不去。
當下,爾朱世隆很想打自己的嘴巴。
剛才裝什么呢?
可被這么多人駕住了,爾朱世隆也不得不做出表態。
“如此,諸將隨我出征,會一會這大野爽!”
洛水岸,爾朱氏大營之中。
“你們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讓大野爽如此肆無忌憚!”
爾朱世隆一來,便將賀拔勝與斛斯椿叫來,痛罵了一遍。
兩人也不敢扎刺,只能老老實實受了這頓罵。
罵完之后,爾朱世隆才想起來問軍情。
“大野爽帶了多少兵馬?”
斛斯椿拱手回道:
“步兵三萬余,騎兵八千,加上原本的高昂先鋒軍,不到五萬。”
爾朱世隆聽完,心中有了數。
“明日我先與大野爽會一會,看我如何收拾他!”
賀拔勝一愣,斛斯椿趕緊表忠心道:
“大王萬金之體,去見大野爽會不會太冒險了?”
爾朱世隆擺了擺手,道:
“為了這大魏的江山社稷,我就算冒些風險又能如何呢?”
“大王真是英明!此戰,若能擊敗大野爽,大王必然聲威大震,到時候,便是登上帝位,代元氏而蒞天下,也是眾望所歸!”
爾朱世隆斥了一聲,道:
“這話要是傳了出去,讓外人得知了,如何是好?”
斛斯椿面對看起來生氣的爾朱世隆,絲毫不畏懼。
“屬下就是愛說實話,大王若是怪罪了,屬下愿意承擔罪責!”
爾朱世隆胖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安撫道:
“法壽,我知道你忠心可鑒,記住,以后這話不要再輕易說了。”
“大王吩咐,屬下無有不從。”
爾朱世隆看著斛斯椿,態度顯然好了許多,可看著賀拔勝,還是老樣子,心生怒意。
“還以為你賀拔勝是何等驍勇之將,原來在大野爽手下也撐不過多久!”
斛斯椿卻是道:
“賀拔公的確盡力了,幾次差點陷入重圍,若不是大野爽的援軍突至,他已經解了慈澗城之圍了。”
“那還不是無能!”
爾朱世隆哼了一聲,揮了揮袖子。
“行了,都退下去吧!”
賀拔勝回到了大帳之中,念賢急忙走了過來,問道:
“破胡,如何,爾朱世隆有責怪你么?”
賀拔勝身體僵住了,正在思考著什么,面對念賢的話,只是揮了揮手。
念賢不解,久之,賀拔勝看向了他,心有余悸。
“斛斯椿這小子,真是諂媚之人!”
念賢無語!
斛斯椿這諂媚的名聲你現在才知道么,都流傳了多少年了!
“不不不,放任這小子繼續下去,早晚我們都會死在他手上。”
念賢不解,道:
“何至于如此,他這么多年都是如此模樣,也不見得你過去這么大反應?”
賀拔勝卻是揮了揮手,道:
“以前是以前,如今是如今,爾朱世隆這廝如何比得上爾朱榮,若是被斛斯椿三言兩語說動,恐怕我等難逃死地。”
“那該如何?”
賀拔勝深吸了一口氣,道:
“趁著爾朱世隆帶著大軍在外,你潛回洛陽城,將我等妻兒藏匿在我們事先準備好的院子中。”
念賢一驚,問道:
“那你呢?”
賀拔勝卻不在意,道:
“不用為我擔心,大不了引兵投了大野爽!”
念賢聽著,面色一肅。
“如此,你小心。”
“賀拔勝應該是要反了!”
斛斯椿回到大帳之中,開口就是道。
他手下人不解,問道:
“主公何以得知?”
斛斯椿一笑,帶著自信的笑容。
“這么多年,我縱橫南北,投效過多少人,誰忠誰奸我一眼便知道了。”
“那該如何,要告訴爾朱世隆么?”
斛斯椿擺了擺手,道:
“不用,賀拔勝若是已具反心,真的打起來,爾朱世隆麾下沒有幾個人打得過他。到時候,我們被他記恨上,反而不美。”
“那該如何?”
“賀拔勝若是反了,恐怕局勢就要大變,為防萬一,將我等在洛陽城中的家人藏到事前準備好的地方。”
“諾!”
天放光明,爾朱世隆帶著數百騎兵,來到了與李爽會面的地方。
“如何?”
“大王,陷馬坑挖好了,鹿角也堆好了,千里馬也準備好了。”
爾朱世隆點了點頭,肥胖的身軀因為穿了甲胄看起來更加臃腫。
“大王,要如此小心么?”
面對手下質疑,爾朱世隆冷笑一聲。
“大野爽是什么人,再小心也不為過。”
“可他總不見得會沖過來擒拿大王吧?”
爾朱世隆搖了搖頭,看向了自己的手下,一臉你太年輕的樣子。
“大野爽臨陣抓人這事也不是干了一回兩回了,你還指望他跟你講信義么!”
說著,爾朱世隆總感覺自己手里少了些什么。
“給我拿個盾牌去,最好是鐵的!”
便在此時,遠方馬蹄聲隆隆,看著對方只有數十騎,爾朱世隆心暫且放了下來。
“爾朱世隆,你約我來想說什么?”
爾朱世隆一聽是李爽的聲音,趕緊拿著盾牌湊到了鹿角之后,如臨大敵。
“秦王,你與我爾朱氏中人相識于微末,能到如今的地步,亦存了幾分恩義,難道真的要兵戎相見?”
李爽一笑,道:
“固有舊情,至洛陽而止。”
爾朱世隆一聽,回道:
“秦王,高歡、宇文泰并非甘于人下之輩,關東四姓樹大根深,你若是在此與我爾朱氏拼得兩敗俱傷,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人。大魏這半壁江山,你已經占據了十之六七,難道連一個洛陽都不肯給我爾朱氏么?”
“你想如何?”
“不打行不行?”
“你若是倒戈卸甲,以禮來降,仍不失王侯之位,倒時國安民樂,豈不美哉!”
便在此時,爾朱世隆那邊出了變故。
爾朱世隆炸毛了,罵道:
“大野爽,你不講信義,居然派人繞后想要抄我后路!”
罵完,爾朱世隆便騎著千里馬遠遁,一騎絕塵!
李爽看得嘖嘖稱奇!
“可惜了這匹千里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