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雜著哀嚎的風,咆哮的鏈鋸劈碎了脖頸與胸膛的連接處。
如同狼的利齒撕開羊皮一樣,靛藍色的甲胄被血墨浸染,青色與銀色的鱗片紛紛落在臟污不堪的地板上,隨之而來的,是大股大股的鮮血不斷流淌,像是被打翻在地上的深紅色染料。
一個巨大的創口,整整齊齊的,斜向劈開了假冒者的胸膛,露出了骨架、內臟和血肉組成的洞穴,在這洞穴中,所有能夠讓人類的性命延續下去的器官,都已經被先前的單方面屠殺攪得粉碎,唯有一顆模糊的心臟還在勉強維持著最后一口氣。
而它的主人正癱倒在地上,鮮血從他殘缺不全的牙齒,和被整個切掉的鼻子間不斷地涌出著,如同一團溫熱的薄霧,讓實驗室中的冰冷變得模糊了起來,也讓空氣中開始散發著一種甜膩的血腥味,但死亡的惡臭很快就將其驅散。
這將死之人倚靠在了他先前操縱的巨型計算機的臺前,嘴巴本能地張著,似乎還想要吐出什么話語,又或者是與面前的對手做最后一搏:但無論是哪一樣,羅格多恩都不打算讓他如愿。
他手持著鏈鋸劍,無情的鐵靴踩踏在滋滋作響的血漿上,倒映出基因原體如大理石般堅硬的面容。
三步并作兩步,鏈鋸的鋒芒逼近了這名偽裝者的脖子,原體沒有多說什么,也沒打算從這名敗軍之將口中拷問出什么,他揮動自己的手腕,轉過身,將怦然落地的頭顱丟棄在了原地。
阿爾法軍團的血之秘術,在多恩的眼中也褪色了不少:盡管他在戰斗中采取了最謹慎的姿態,但事實證明,即便是被大力增強過的阿爾法戰士,也無法在與基因原體的搏殺中撐過第三招。
從見面到結束戰斗,羅格多恩總共浪費了十二秒的時間。
但正當他打算轉身離去時,一種不應該出現的聲響,讓原體停下腳步。
多恩轉過身來,發現那具已經死得不能再死的阿爾法尸體上,異變突生。
在殘破的盔甲下,被原體打擊到支離破碎的血肉,在心臟徹底跳動后,就仿佛失去了堤壩的洪水般,迅速向四方流淌,以驚人的速度完全潰爛,而在這些夾雜著惡臭與黃膿的鮮血中,一種奇特的升騰反應,于原體的面前出現了。
伴隨著不斷作響的滋滋聲,血肉以驚快的速度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淡黃色的向四周蔓延的霧氣。
毒氣?
多恩心中有著疑惑。
他的敵人不會以為區區毒氣這種東西就能殺死一名基因原體吧?
但在幾秒鐘后,帝拳之主心中的疑問就得到了解答,只見到當這些快速蔓延的毒氣接觸到了四周那些無價的,幾乎不可能復制的實驗器材和高精密儀器時,伴隨著一種蟻群撕咬的聲音,這些精良的裝備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腐蝕了。
營養倉、電子屏幕,以及那些承載著無價的生物代碼的培養皿,如同炎炎夏日中的冰雪般飛速消融。
一瞬間,多恩瞪大了眼睛。
他沒有任何猶豫,向前一步,空余下來的那只手攤開成掌,一股無形的靈能力量在其中飛速地醞釀:帝拳之主向著毒氣蔓延的方向狠狠的揮出一掌,從他的方向上面立刻就刮起了數陣無名的咆哮之風。
眨眼間,這些被隨意操控的狂風便將所有的毒氣席卷殆盡,但在此之前所造成的損失已經無法挽回,那些羅格多恩哪怕在戰斗中都小心保管的精密儀器,有不少已經出現了肉眼可見的損傷。
這讓原體皺起了眉頭。
“封鎖這里,檢查四周,有任何行跡可疑者立刻實施抓捕。”
“敢于反抗,便格殺勿論。”
扭過頭來,向終于姍姍來遲的部下們發布了新的命令后,原體將自己留在了這處已經遍地狼藉的實驗室中,依靠著在生物基因學方面僅有的智慧,小心的評估這次失誤到底造成了多少的損失?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和馬卡多的單線聯絡被喚醒了。
“情況怎么樣?多恩?”
聽起來,掌印者似乎剛剛完成了一次久違的殺戮,即便隔著通訊器,他的聲音中還帶著些許血腥的味道。
“我這邊已經解決了。”
多恩瞥了眼那具尸體:現在只剩下一副慘白的骨架。
“襲擊者并非原體,是一個吸收了原體之血的阿爾法戰士。”
“我已將其擊殺,但因為在戰斗后的疏忽大意,沒能阻止他對實驗室的進一步破壞。”
“意料之中。”
掌印者聽起來并不意外,同樣也沒有責備原體的意思。
“因為我也遇到了相同的情況。”
“我這里也有一個替身:他的尸體在死后也散發出了腐蝕性毒氣。”
“但根據他透露的內容來看,這場襲擊的指揮者應該依舊潛伏在泰拉上。”
“確定么?”
多恩的眼神一下子就嚴肅了起來,那如石頭般淡薄的瞳孔中,久違的浮現出了一絲過于明顯的殺意。
“七成:他不像是在說謊。”
馬卡多深呼吸了一下。
“我依舊無法確定他想做什么,但泰拉的局面已經得到了控制。”
“如果他拿不出更多牌的話,那么他能做的事情也就到此為止了。”
“嗯……山陣號那邊呢?”
一邊詢問,羅格多恩一邊向實驗室的深處走去,檢查剩余區域的器械是否遭到了不可逆的破壞。
至于結果……他皺起了眉頭。
“情況已經得到了控制。”
幸好,馬卡多沒有傳來又一個壞消息。
“我向山陣號派遣了一些……具有私人性質的部隊。”
“他們可能不太符合你的價值觀,但他們的確非常出色。”
“阿爾法的攻勢已經被遏制住了,雖然還沒有將他們全部驅逐,但是通往總控制室的道路已經被光復,神圣泰拉的地面安全目前沒有大問題:但少許敵軍依舊固守在山鎮號的邊緣地帶進行抵抗和破壞行動,消滅他們還需要費一番力氣。”
“嗯,我知道了。”
多恩點了點頭,并沒有太生氣。
雖然山陣號在帝拳之主的心中,一直占據著一個不可替代的位置,但無論是任何感情都無法勝過多恩的理性:他知道以山陣號的龐大和笨拙,是不太可能在戰火席卷到泰拉之前有什么大用處的,既然如此,只要沒有受到根本性的破壞,第七軍團就有足夠的時間去重新修復它。
與之相比,眼前的問題更嚴重。
“我剛剛看了一下,掌印者。”
“情況比我預想的要糟糕。”
在一座被精心維護過的機械表面,摸到了一層鐵銹后,多恩的臉又黑了一分。
“在成功蒙蔽我們后,這些闖入者給實驗室造成了非常嚴重的破壞:有超過百分之七十四的儀器都必須進行檢修,其中的百分之三十六遭遇了徹底的破壞,包括那些最重要的特質培養倉和基因儲蓄庫,我不確定用我們現在的技術,能否修好它們。”
“畢竟,這些東西要么是遺物,要么是帝皇親造的。”
“這些問題先放在一邊。”
掌印者很明顯地嘆了口氣。
“那些已經培養好的個體和正在進行基因編碼的胚胎是否受到影響?”
“這正是我要說的。”
羅格多恩站在了阿爾法先前占據的巨型計算機前,抬頭看著那些已經截然不同的數據和基因編碼。
“已經培養好的個體,也就是即將追隨我奔赴前線的新一代,并沒有出現問題。”
“他們被安置在特別的房間里,入侵者并沒有攻破房間的守衛系統。”
“這是正在進行基因編碼的胚胎,也就是下一代的黑色圣堂,他們的確受到了影響。”
“他們的基因編碼被植入完全在我知識范圍之外的生物病毒,而且,我不確定其中還會不會有亞空間的進一步腐蝕:這些尚未成型的胚胎已經不值得信任了,我在考慮是否也將他們處理掉。”
“一旦讓他們成型,我們無法確定這批黑色圣堂的忠誠度和可靠性。”
“我也知道這個問題。”
掌印者搖了搖頭。
“但你確定現在的戰線承擔得起一口氣損失掉三四千名生力軍的代價?”
“要知道,如果那些寶貴的核心儀器真的遭到了不可逆的破壞,那至少在未來的幾個月的時間里,這些不穩定的胚胎是我們能得到的最后一批黑色圣堂。”
面對這個問題,就連多恩都沉默了。
“好吧,我會保留他們。”
“按照危險可能性最低的方案。”
“我知道了。”
馬卡多也同意了這個想法,他當然知道羅格多恩想要干什么:哪怕是對于阿斯塔特戰士來說,以現在的戰爭情形,也從來不缺少能夠送命的地方。
想到這里,他又嘆了口氣。
事情本就已經夠多了。
“這樣吧,多恩,你先回來,派靠得住的人手看住實驗室,我們在解決泰拉的問題后再去思考如何挽救那些儀器:反正只要基因源代碼沒有問題……”
說到這里,掌印者和帝拳之主同時陷入到了突兀的沉默中。
他們發現了一個盲區:一個當他們致力于解決泰拉上的種種亂象時,被他們在無意中拋到腦后的盲區。
“你把帝皇交給你的黑色圣堂基因源代碼保存在哪里了,掌印者?”
多恩的聲音中多了一絲緊張。
也無怪他緊張,如果說種子胚胎和實驗儀器都并非獨一無二的話。
那么帝國在進入網道前,交給掌印者的那份黑色圣堂的基因源代碼,可就真的是不可替代的事物了。
這種涉及到概念級的東西,哪怕是人類之主也沒法給出第二份:畢竟,為了避免這些東西落入到心懷叵測之人的手中,帝皇并沒有選擇大批量的復制它。
當然,保險起見,帝國還是儲存有一份黑色圣堂的基因源代碼備份的。
不過它被保管在了……阿瓦隆。
“我把它保管在皇宮的黑牢里面。”
說完這句話后,先不管通訊器這一頭的羅格多恩是怎么想的,反倒是掌印者馬卡多的聲音一下子就被掐住了。
蒼老的皮膚不自覺抖動著,一滴汗液從褶皺的額頭上流了下來。
對了:黑牢……
這個詞仿佛夏日的驚雷,一下子就把掌印者有些混亂的腦海給炸醒了。
他的聲音變得焦急
“多恩!”
“立刻回來!回到皇宮!”
“我需要你坐鎮這里,我得出去一趟。”
“好。”
面對這道命令,雖然泰拉禁衛的心中抱有疑惑,但他并沒有抵觸。
“是出什么問題了么?”
“對,我們忽略了黑牢。”
“黑牢?”
原體一邊大步流星,一邊問詢道。
他對那個地方倒是真不了解,不過有件事情他是知道的。
“那不是那些黑甲禁軍負責的嗎:負責看守統一戰爭時期的罪犯。”
“有什么問題么?”
“呼……呵……”
正火急火燎地將自己手頭的最后一點工作全都甩出去的掌印者,自然沒有時間給多恩講述黑牢究竟是用來干什么的。
但有件事情,他實在是太清楚不過了。
哪怕是那些黑甲的禁軍。
他們也依舊是禁軍。
而這就意味著兩件事情。
第一。
他們不喜歡外人插手他們的事情。
哪怕那個外人是掌印者。
第二。
他們永遠不會主動向外界求救。
除非:他們快要死光了。
而考慮到禁軍與原體間的差距……
“這種事情,并非不可能。”
“不是么?”
蛇形的利刃穿透了最后一名敢于抵抗者的盔甲和胸膛,而歐米茄已經無心觀賞那些臨死之前的眼神了。
他甩了一下胳膊,要眼前這名黑色甲胄的禁軍撞向了一旁墻壁,然后眼看著這個被他攔腰斬斷的敗者,癱軟在地上,皮膚因為過度失血,蒼白的像是紙一樣,但還是用他僅剩的一條胳膊,緩慢卻又堅定的,向他的禁軍長戟爬了過去。
事到如今,這些只剩一口氣的家伙居然還殘存著勝利的妄想?
也許,這是他的基因之父締造的這些華而不實的玩具,唯一值得稱道的地方了。
歐米茄在心中感慨,但他手上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歇,利刃穿透了空氣,一舉刺穿了禁軍的頭顱:在確定這個頑固到讓人生厭的靈魂終于在死亡面前屈服后,才不慌不忙的將他的長矛收了回來。
這是最后一個抵抗者了。
在黑暗中,歐米茄邁步前進,最后一次構思他心中的宏偉計劃。
誠然,人類之主放置在皇宮黑牢中的留守力量比他想象的要多一些,但他并沒有將這些人全部殺光,雖然相當一部分的黑甲禁軍死在了他的長矛下,但另一部分則被他利用皇宮黑牢的規則本身,禁錮在那些暫時無法離開的區域中。
而那些最強大的,強大到就連他本人都有些忌憚的,他特意繞了些遠路,釋放了黑牢中的一些小家伙,來拖住那些人。
就像他是如何利用幾個替身和席卷整個神圣泰拉的暴亂,拖住了掌印者和羅格多恩這兩個心頭大患一樣。
但算算時間,他們應該要反應過來了。
畢竟……
歐米茄抬起了一只手。
一股幽藍色的,絕對不可能屬于現實宇宙的亞空間之火,如附骨之蛆般纏繞在了基因原體的手掌上,隱約間還能看到一只扭曲變形的多頭之鳥,在這股熊熊燃燒的火焰中心癲狂地笑著。
托祂的福,歐米茄能夠暫時的屏蔽掌印者和羅格多恩的思維,讓他們下意識的忽略掉進皇宮黑牢的方向:但這種屏蔽無法遮蔽他們兩人太長的時間。
這里是神圣泰拉:亞空間在這里能投射的力量絕對算不上多。
就像他的行動時間一樣。
在花費了一番精力,破解了人類之主留下的又一道牢門后,哪怕是歐米茄都有些不耐煩的皺起了眉頭:這些被當做密碼的謎語的確很有帝皇的風格。
幸好他不算是人類。
否則他絕對猜不出答案。
但再辛苦的工作也有著回報:他已經能感覺到自己距離目標越來越近了。
沒錯,正是這種兄弟間的血脈親情。
在皇宮黑暗的深邃中,這種血脈間的聯絡如火炬般,指引著歐米茄的步伐。
他知道,這種陌生的親切感,來自于那個他甚至不知道名字的兄弟。
二十個基因原體中,唯一一個被帝皇下令真正抹去的人。
比普羅斯佩羅之主更深重的罪孽。
一個連名字都不能提起,連存在都不能被想到的魔王。
哪怕是阿爾法瑞斯,那個在互相信任的時候愿意向他袒露一切的兄弟,也從不會更多的提及到那個人。
歐米茄能感受到。
阿爾法瑞斯不愿意提,并不是想要欺瞞自己,而是出于忌憚與恐懼。
作為原體,他害怕那個家伙。
第十一原體。
帝國最大的叛徒……和敵人。
也是一個早已死去的半神。
但現在,他殘存于世的最后一絲痕跡就在歐米茄前方的不遠處:那里有著歐米茄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可以說,無論是那些替身,還是席卷整個神圣泰拉的大暴亂,無論是與掌印者和羅格多恩的隔空斗法,還是為了拖住阿爾法瑞斯而被拋棄的整個大漩渦領地,都是為了他能接近這位無名的兄弟,而需要付出的必要代價而已。
同時,這也是歐米茄來到神圣太陽并諸多謀劃的唯一目的。
沒錯。
不是網道,不是星炬,不是山陣號,更不可能是黑色圣堂:當然,如果能夠順手為之的話,他也不介意。
但是,真正的目標,唯有這里。
被禁錮在黑牢中的,第十一號原體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后一塊血肉。
同時,也是整個銀河系中,獨一無二的珍寶:唯一一塊沒有任何意識的,也沒有任何歸屬者的,屬于原體的血肉。
“快了……快了……”
當靠近最后一道大門時,歐米茄的臉上終于抑制不住他的快樂和欣喜。
他感受到了那股生命能量。
盡管它的主人已經死了,但是這塊血肉本身依舊是活著的。
而有了它。
再加上他從亞空間中得到的秘法。
他就可以舉行一場儀式:一場塑造純粹的原體靈魂的儀式。
而這場儀式,將為歐米茄帶來他現在最需要的那個東西:一份能夠補全他殘缺不全的靈魂的方法。
即便遠離阿爾法瑞斯,他也不會再飽受只剩半個靈魂的痛苦,他的實力和本質也不會因此受到大幅的削弱。
他可以放心大膽的,在背叛阿爾法瑞斯的基礎上,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
以一個完整的靈魂的名義。
跳出帝皇與諸神的棋局,獲得一個對他來說更公平,也更有希望的位置。
現在……
是時候邁出第一步了。
解開謎題,推門而入,望著陰影中那團洶涌的生命能量,歐米茄的臉上帶著微笑。
“初次見面:兄弟。”
“希望你對帝皇的憎恨。”
“不會因為你的離開而消散。”
“而我,將會完成你未盡的愿望。”
歐米茄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努力適應著夾雜著金屬氣息的血腥味。
他抑制著自己。
抑制自己不去思考,不去思考這份完美的計劃中唯一一個可能存在漏洞的地方。
畢竟,那種問題不值得思考。
在他面前的,可是一個被人類之主親手抹去了存在的原體。
而像這樣一個人。
他不可能,也根本不會抗拒向人類之主和他的帝國發起復仇的機會,也不會抵制成為又一位偉大的背叛者的榮譽
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