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記敘板被重重的扔在了桌面上,幾乎要與堅硬的石頭摩擦出火花。
“又一起。”
與在原體面前的雄心壯志相比,現在的提豐不僅嗓音沙啞,其聲音中還有著一股壓不下去的火氣。
“又一支隊伍全軍覆沒。”
懸掛在墻壁上的鐵質燈籠拋灑下斑駁的微弱光芒,照亮了取自于巴巴魯斯山間的格紋石板,晦暗的燭臺上孤燈搖曳,六面墻壁上雕刻的石雕各自神色陰郁,傳唱著動力甲的鐵靴踩在地面上的沙沙作響,一路回蕩到懸掛著墨綠旗幟的穹頂。
在終焉號的戰略會議室里,塔蘭攻略艦隊的連長與高層們,被提豐從戰場與艦隊的各處召集于此,他們圍坐在一張不太規則的石頭圓桌前,或冷漠,或危坐,他們的面前正漂浮著一座半透明的,正緩慢旋轉的全息星球圖像,它是金色的。
“一整支特遣小隊,足足一百六十四名全副武裝的戰士,無一生還。”
身為第一連長,提豐的注意力卻并沒有放在眼前的結構圖上,他背著手,繞著石頭圓桌轉著圈子,飽含怒火,從每一名參會成員的身后緩緩而過。
他的聲音像是在用粗糙的鈍刀切石頭。
“從軍官到藥劑師,從技術軍士到重武器小組,機槍,火炮,最先進的熱成像儀器和個人用鳥卜儀,特意加強到可以抗住炮火覆蓋的武裝運輸船,還有保證十分鐘內肯定能夠抵達的空中火力:就差把那些坦克開進塔蘭的雨林里面了!”
“結果呢?”
“十分鐘!十分鐘!一百多人的隊伍就連十分鐘都沒有撐下來!反而是去增援的直升機又被打下來三架!”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提豐的拳頭砸在墻壁上,砰砰作響。
“瞧瞧我們這三天是怎么過的?”
“前線的藥劑師,陣亡率89.4!”
“技術軍士,陣亡率86.2!”
“基層指揮官……169!”
“相當于每個前線小隊的領導層現在都已經換過兩茬了!”
“我在休息前任命了118個基層軍官。”
“休息了幾個小時,居然就只剩下十一個人能夠活著向我匯報?”
“那我們的戰績又是什么?”
“打下幾座堡壘?”
“燒了幾片雨林?”
“還是殺了一兩千個帝國之拳?”
怒火在房間中回蕩,坐在石桌旁的十幾名軍官卻無一回應。
他們粗糙的臉上滿是失利的怒火,又或是對于慘重死傷的漠不關心。
但除此之外,在少數人的臉上,依舊殘存著冷靜與智慧的光芒:這些人沒有沉浸在勝利或失敗的情緒中,他們依舊活躍的頭腦也在一刻不停地思考著眼下的局勢。
作為唯一的站立者,提豐自然能將這些獨特的情感看在眼中,于是,當他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后,一連長清了清嗓子,用手指向了其中最具有智慧的一個。
“沃克斯,攻堅大師。”
“你指揮的部隊在過去三天里,取得的戰績最亮眼,傷亡卻是最低的。”
“你來說說我們眼下的情況。”
“遵命,一連長。”
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名寬闊且安靜的死亡守衛老兵站起身來,向著所有人微微行禮,在他的聲音中,有著莫塔里安之子們很少具備的寧靜與從容。
作為一名巴巴魯斯的老兵,沃克斯身上的榮譽標志和個人徽章卻不算多,肩甲上的標志說明了他是一名軍團艦隊指揮官,在這場登陸戰中,也只是指揮著一個臨時組成的戰斗群,但卻沒人會因此而嘲笑他。
因為當時的絕大多數兄弟都在塔蘭的密林中折戟沉沙的時候,沃克斯指揮的部隊不但傷亡數字極低,肅清了他所在戰區中的所有敵軍,而且還攻陷了一處可以作為永久性要塞的據點,并在此打退了塔蘭守軍的三次大規模反撲。
尤其是在最后一次交鋒中,那些組織反撲的帝國之拳們損失極大,甚至來不及帶走很多同伴的尸體。
這份耀眼的戰績,足以讓傲慢的提豐在人群中發現沃克斯的名字了。
但正是這位最杰出的勝利者,當他最終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向他的戰斗兄弟們講述眼前的情況時,一開口,沃克斯的話語就讓在座的每個人皺起了眉頭。
內容實在是太刺耳了。
“各位,在開始前,我必須講述一件讓我們都不會愉快的事情。”
沃克斯的聲音有些沙啞,但他安靜的秉性卻讓沙啞顯得并不粗魯。
“至少在塔蘭這片土地上,帝國之拳的平均素質要遠勝于我軍。”
“這是已經被證明的事實。”
“等等,沃克斯。”
提豐抬起了手,打斷了話語。
“你的意思是說,那些在我們面前從未討到過便宜的帝國之拳,要比我們麾下這些節節勝利的精銳之師更強?”
“誰這么跟你說的?”
“是我們的戰斗兄弟在塔蘭的土地上流下的鮮血告訴我的,提豐閣下。”
沃克斯朝著提豐點了點頭,后者被這句回答直接噎的說不出話來。
“你……繼續吧。”
“好的。”
沃克斯再次看向眾人。
“但就像提豐閣下剛才說的那樣,我們都知道一件事情:在過去的一段時間里,部署在暴風星域中的帝國之拳從未在莫塔里安大人的兵鋒面前討到過便宜,他們丟失了帝皇贈與多恩大人的幾乎所有封地,數以千計或萬計的死在了虛空中。”
“這就導致了一個問題。”
“按理來說,在數次失敗后,剩余的軍隊本不應該如此精銳。”
“即便我們不能否認,帝國之拳和黑色圣堂都有著旺盛的戰斗意志,如果他們直到現在都燃燒著復仇的怒火,愿意和我們真刀真槍的拼殺,那我并不奇怪:但如果說這些以魯莽和堅韌而著稱的戰士,能夠表現出在塔蘭地表上的那種冷酷和飄忽不定?請恕我對這種現象表示懷疑。”
“你的意思是說……”
一位軍官舉起了手。
“過去幾天與我們交戰的,并非是帝國之拳或者黑色圣堂?”
“顯而易見,不是么?”
沃克斯朝著所有人微笑。
“且不說精銳與否和戰術的問題。”
“我就說一點:各位,你們何時見過帝國之拳會隱藏在陰影中,用生長于自然的樹冠而非他們自己累積的石頭作為堡壘?”
“你們又何時見過,那些帝國之拳可以隱藏在我們的鼻子底下,但是熱成像儀卻根本發現不了他們:即便機槍的子彈在他們的藏身處掃過千百遍,但這些家伙依舊可以毫發無傷地從里面走出來!”
“恕我直言吧,各位。”
“這根本不是帝國之拳:多恩的子嗣根本做不到這些。”
“但,有個軍團可以做到。”
“他們不僅能做到:而且也有足夠的能力和動機,插手塔蘭的戰局。”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能坐到這個位置的都不是傻子,其實早在幾天前,大部分參加過戰斗的死亡守衛軍官就已經隱約覺察出了什么:但因為可能的真相實在是過于駭人聽聞,最終,沒有人愿意主動提及這一點。
直到沃克斯伸出了手。
“如果各位還是有所質疑的話,那么請容許我給出一個真正的案例:我的士兵在之前的一場戰斗中無所畏懼,他們成功的擊殺并留下了那些帝國之拳的尸體,現在這些尸體就擺在藥劑師的手術臺上,只需要對其內部器官進行學術性的解剖,我們就可以獲知事情的真相。”
“要知道,因為基因種子,每個軍團的阿斯塔特在內在結構中其實都存在著一些可以被辨認出來的,細微的不同。”
“只要安排一場手術,我們就可以知道在塔蘭上與我們為敵的到底是不是帝國之……”
“夠了!”
提豐打斷了沃克斯的侃侃而談。
不過,與上次不同:如果說上次只是出于傲慢和內心的荒謬感的話。
那么這一次,第一連連長是帶著足以令任何人閉嘴的嚴肅心態,說出這句話的。
“與我們為敵的,是帝國之拳。”
“那些在塔蘭上活動的家伙,他們無疑都是帝國之拳:也只能是帝國之拳。”
提豐看著沃克斯,也看著所有人。
一字一頓。
“記住,我們來到塔蘭,是為原體和戰帥清除敵人的。”
“而不是主動尋找出更多的敵人。”
“所以,無論那些人到底是誰,我們只需將他們看做帝國之拳來對待。”
“哈……”
沃克斯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您是說,能在陰影中消失于無形的帝國之拳嗎?提豐連長?”
“……是的。”
提豐點了點頭。
而沃克斯沉默了,隨后是苦笑。
“就算我們可以認同這一點,你讓我們如何跟我們的部下和輔助軍交代?”
“那是你們的問題。”
提豐擺了擺手。
“記住我說的話: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沃克斯沉默了好一會。
“好吧,一連長。”
最終,他點了點頭。
不過與之前相比,雖然他的聲音依舊沙啞且安靜,但敏銳的人都能聽出來,那種原本的躍躍欲試已經消失了。
聲音中開始充滿了無奈。
“既然如此,那我也沒什么好辦法。”
沃克斯向眾人搖了搖頭。
“大家都知道,長久以來,死亡守衛軍團的戰術都是圍繞著重步兵、生化作戰以及堅韌不拔的推進而進行的,我們早在大遠征時期就堅守著這些瑰寶,直到今日,每個連隊早已對此爐火純青。”
“但我們不得不承認的是,當面對像塔蘭這樣一個充滿密林的世界時,我們引以為傲的重步兵戰術并不起作用。”
“原本,我們還可以依靠毒氣或者有控制力度的病毒炸彈,將塔蘭的地表改造成我們想要的樣子,就像那些機械神教的成員是如何塑造農業世界一樣:但現在,為了避免恐嚇到風暴星域的其他世界,我們也不能在塔蘭上尋找我們熟悉的手段。”
“不僅僅是為了輿論。”
提豐搖了搖頭。
“在戰帥的許諾中,整個風暴星域都將是莫塔里安大人的領土:塔蘭也不例外。”
“在與西吉斯蒙德的戰斗里。我們已經摧毀了太多本應由我們來統治的土地,無論是出于利益考慮,還是出于那些即將臣服于莫塔里大人麾下的子民心態的考慮,我們都不能制造更多的殺戮:原體希望能夠得到一個對他甘愿臣服的塔蘭。”
“對我們來說,這份希望可真沉重。”
沃克斯笑了笑,但每個人都能看到提豐的表情因為他的笑聲而扭曲。
“你就沒什么好主意么,沃克斯?”
“主意永遠都是有的。”
沃克斯看向了眼前的全息投影。
“我們需要打亂現在的布置,將各個連隊中的精英抽調出來,讓那些新人去負責更外圍的作戰任務,只有精英的戰斗群深入雨林中與那些守軍搏斗。”
“我們需要扶持本地勢力,用優惠的政策和援助來拉攏塔蘭當地人,最好能夠爭取到幾座城市站在我們這邊,讓我們在地面上能夠擁有穩定的根據地:至少不要同時與帝國之拳和塔蘭開戰。”
“同時,我們需要充分利用我們在軍隊和物資上的絕對優勢,憑借著絕對的空中火力和鋼鐵洪流開路,在密林中頻繁設置可以互相接應的穩固據點,將防御方的活動范圍逐漸分割縮減,變成一個個小塊,然后有條不紊的給他們吃掉。”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類似的手段。”
“但……”
沃克斯突然停頓了。
他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一言以蔽之吧,各位。”
“憑借我們在兵力和物資上的優勢,只要我們愿意把戰爭打下去,我們遲早都能夠推平塔蘭的樹林,但問題是,這樣做不僅在場面上會顯得很難看,我們的傷亡代價也會大到讓任何人都難以想象:除非我們愿意采取真正聰明的辦法。”
聰明的辦法?
不知為何,這個詞讓提豐的眼皮直跳。
“這是什么意思?”
“很簡單,大人。”
沃克斯向提豐伸出一只手。
“我剛才的那些辦法的確能讓我們在付出慘重的代價后贏下塔蘭戰役: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我們的對手,有且僅有塔蘭上的那些帝國之拳,而事實上,我們都知道對手遠不止他們。”
“在這三天的時間里,那些隱藏在陰影中的人可謂囂張無比,他們用最切實的行動告訴了我們,在西吉斯蒙德以及他的黑色圣堂身后站著更強大的支持者,他們會傾盡全力來支持帝國之拳的抵抗,他們擁有著比我們更加強大的軍隊和更多的物資。”
“在他們的面前,我們引以為傲的一切優勢都是站不住腳的。”
“換句話說。”
“按照現在的情況發展,我們幾乎不可能攻下塔蘭。”
“除非,那位隱藏在西吉斯蒙德身后的原體大人,選擇放棄支援帝國之拳。”
“又或者:除非我們能夠找到與那位原體大人相提并論的強大增援。”
提豐的眉頭慢慢的挑了起來。
他有些驚恐的看向沃克斯。
而更讓他感到驚恐的是,這句再明顯不過的暗示,卻讓在座的連長和軍官,讓已經被塔蘭的失敗挫傷了銳氣的家伙,瞳孔中重新綻放出希望的光芒。
顯然,他們同樣意識到了沃克斯在說些什么。
而且,他們同樣在內心里,支持沃克斯的做法。
不……不……這可不行。
提豐深呼吸了一口氣。
“沃克斯,你不會是想說……”
“沒錯,一連長。”
沃克斯點了點頭。
“我們應該向原體大人求助,讓莫塔里安大人率領軍團主力前來,親自攻下塔蘭。”
“或者,干脆放棄這里。”
“不可能!”
來不及進行思考,提豐幾乎是出于本能的大聲厲吼,否決了這個提案。
開什么玩笑!
他費了多少心血?等待了多久?又在暗中祈禱了多少遍?這才好不容易得到了這個掙莫塔里安的束縛,獨自領軍。開辟出自己一方天地的自由。
這才過去多久?這才死了幾個人?就讓他重新回去找莫塔里安認輸嗎?
讓那個巴巴魯斯的混蛋,洋洋得意的把他扶起來,拍著他的肩膀,再以朋友的惡心作態給他幫助?
不……絕對不會。
提豐深呼吸了幾口氣,然后才發現所有人都在很奇怪的看著他:包括沃克斯。
顯然,他們都不明白為什么沃克斯的這個提議會引起提豐如此劇烈的反應。
而一連長只是眨了眨眼睛。
“沃克斯。”
他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更沉穩。
“你在想什么?我們僅僅在塔蘭的土地上遭遇了一點挫折,對一場戰爭來說,這甚至算不上真正的流血。”
“三天,短短三天!難道我們就連三天的苦難都承受不住?要轉過頭來,向對于我們寄予厚望的原體求助嗎?”
“我理解這會是個困難的決定,閣下。”
沃克斯對提豐的說法似乎并不意外。
在他的眼中,這不過是提豐不愿意背負上無能的名號而已,畢竟,向原體求援可以是所有人的意志,但在塔蘭星上僅僅堅持三天便承受不住的惡名,卻需要由提豐這個最高指揮官來承擔:他不愿意因此在軍團中遺臭萬年,也情有可原。
“但也請您清醒一點,大人。”
沃克斯甚至微微彎下了腰。
“對于那些帝國之拳,我們現在還是毫無辦法的,即便我們無所畏懼的戰士能夠將他們全部殺死在塔蘭的土地上,西吉斯蒙德背后的那個原體也能派更多的人,他們會一如既往的刺殺我們的技術軍官,基層指揮官還有重要的軍團成員,長此以往,這樣的損失不是我們能夠承受的。”
“在三天時間里,我們已經損失了數百位技術軍人和藥劑師。”
“整個軍團中,又有多少這樣的高尖端人才值得我們去揮霍?”
沃克斯的聲音在會議室中回蕩,而在座的所有人則回以沉默:但這種沉默卻是最讓提豐感到畏懼的。
他們并沒有站出來,對沃克斯提出來的這份屈辱建議予以譴責,就代表他們的內心也部分認可了沃克斯說的話:比起繼續在塔蘭的土地上損耗精銳的士兵,與那位站在西吉斯蒙德身后的原體進行一場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斗爭,還不如及時止損,轉身向他們的基因原體求救。
畢竟……
這次的對手可是一位原體。
輸給一個原體,和全力以赴的一整個阿斯塔特軍團,并不算那么的丟人。
“就算是莫塔里安大人,也不會因此而譴責我們的,他知道這其中的邏輯。”
沃克斯接著說道。
當然,他也看到了一連長現在的臉色算不上太好:沃克斯覺得,這是阿斯塔特戰士固有的榮譽感在作祟。
這很正常。
畢竟,雖然沃克斯在口頭上提出了撤退的建議,但在內心里,他同樣為此而感到無比的屈辱。
三天,僅僅支撐了三天!
堅韌的死亡守衛,何時如此軟弱!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
誰叫他們不能太過火呢。
于是,沃克斯嘆了口氣。
語重心長的勸說。
“一連長,我們都知道,您能夠從原體這里得到這樣的機會,并不容易。”
“莫塔里安大人并不是一個喜歡把他的權力和信任隨意交付出去的人,我也是第一批追隨他的巴巴魯斯裔戰士,我知道自從莫塔里安大人加入了大遠征以來,軍團中很少有人能夠離開他去執掌一方:而他現在選擇將這樣的權力交付給你,我們都知道這其中包括多少的信任和希望。”
“我們也知道您不愿意辜負他。”
“為了您的忠誠,也為了你們的友誼。”
提豐的雙手背在身后,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但嘴唇卻在微微發抖。
“但是。”
沃克斯又話鋒一轉。
“我們也必須意識到,現在的情況遠遠不是我們所能掌握的,我們要面對的是一個從未想象過的強大對手,我們的艦隊在面對一名原體的軍團時毫無勝算可言,投子認輸雖然的確顯得恥辱,但是在保存軍團有生力量的方面,卻并不是錯的。”
“而且,那可是一位原體。”
“當我們面對一個原體時,除了尋找到另外一位原體,還能有什么辦法呢?”
“只有原體能夠對抗原體。”
“而其他人都做不到:我們也做不到。”
“您也一樣。”
“這并不丟人,提豐閣下。”
“哪怕是最愚蠢的死亡守衛,也不會狂妄到自己認為自己能夠與莫塔里安大人并肩。”
這句話讓提豐的嘴角狠狠一抽,整張臉都顯得有些扭曲。
在沒人能看得到的地方,一條條如蟲子般扭曲的青筋自他的額頭暴起。
而沃克斯的聲音還在游蕩:在提豐想要殺了他的時候,在那他媽的,該死的游蕩。
“他永遠會比我們強,他永遠能夠解決那些我們解決不了的事情:這是事實,也是這世間顛撲不破的真理。”
“而且……”
沃克斯接著說道。
“在先前的戰斗中,我們可是損失了包括兩名連長在內的高級軍官,這種傷亡遲早會傳到原體的耳朵里。”
“與其隱瞞,不如坦誠交代。”
“我們都知道莫塔里安大人是肯定不會責怪你的,他不僅是您的父親,更是這世間最信任您的朋友,有這樣一位永遠強大的朋友可是一件幸事:他遲早會發覺到我們這里的情況不太美妙,而我們現在求援,他也肯定不會拒絕。”
“他肯定能夠幫助您,憑借他無與倫比的力量,幫助我們脫困。”
“這既是出于父親的慈悲,也是出于他與您之間的寶貴的友誼。”
提豐還是沒有說話。
但沃克斯能夠感覺到,眼前這位一連長的身軀正在微微的顫抖:也許他的內心正在進行著激烈的思想斗爭。
而為了更進一步。沃克斯抬起頭,與躲躲閃閃的提豐用眼神直視。
他的聲音洪亮且誠懇。
“所以。”
“我們向原體求援吧,閣下。”
提豐沉默了很久。
久到所有人都認為,他正在說服自己接受沃克斯的提議。
但他們很快就要失望了。
“不。”
沉默過后,提豐搖了搖頭。
“你的提議很正確,沃克斯。”
“但我無法接受,我們在戰爭開始后的第三天就要承認失敗。”
他在口頭上對所有人說到。
我也無法接受,我居然要再次向莫塔里安低頭,并懇求他的幫助。
他在內心中對自己說到。
但提豐很清楚,他的這個理由是說服不了在場的每個人的:現在,他們看向他的眼神并不友善。
他得想出一個辦法。
一個……維系他的自由的辦法。
無論這需要什么代價。
于是,他緩緩走到桌前。
“兄弟們。”
提豐向每個人說到。
“哪怕是為了我們自己的榮譽,為了我們每一個人所代表的連隊的榮譽。”
“我們不能認輸:至少不能在拼盡我們的一切努力之前,選擇認輸。”
他又看向沃克斯。
“攻堅大師。”
“我承認,你的確遠見卓識。”
“但如果連嘗試都不敢,就要如喪家之犬般從塔蘭上撤離:我絕對不會這么做。”
“就算要承認戰爭的失敗,就算要向原體尋求幫助,也應該是我們在這片土地上拼盡我們全力,嘗試了我們能夠嘗試的每一種辦法,榨干了我們的最后一絲血與汗,也無法擊敗眼前的強敵之后。”
“唯有那樣,我們才對得起莫塔里安大人對于我們的期待和希冀。”
如此冠冕堂皇的話語,哪怕聰慧如沃克斯也講不出反駁的話來。
他只能順著提豐的思路問道。
“那么,您的想法是……”
“再發起一次進攻。”
提豐的拳頭砸在桌面上。
“如果不成功,我們再討論撤退的事。”
“但在此之前,我只希望能夠將我們所有的怒火,投放到塔蘭的土地上。”
“動用一切軍隊和艦隊。”
“采取每一種有可能的戰術。”
“不要顧及任何的犧牲。”
“也不要避諱任何一種手段。”
“我的意思是說……”
提豐慢慢地環視著所有人。
“我們要將這場戰爭,重新帶回到死亡守衛擅長的領域中。”
會議室陷入了一陣低沉的騷亂。
那些原本還有些萎靡的軍官們,頓時就顯得熱切了起來。
回到他們擅長的領域?
這點好辦啊!
所有人都知道,所謂的死亡守衛最擅長的領域到底指的是什么。
而且……
他們也不得不承認:如果按照死亡守衛以前的老路子來,那么這場塔蘭戰役也不是沒有勝利的可能性。
帝國之拳也許的確精通暗殺,但是比起在毒霧中的生存?他們還差得遠!
想到這一點,坐在圓桌兩旁的死亡守衛軍官們彼此對視,都看到了對方眼神中重新燃起的戰爭之火。
歸根結底,還是那句話。
如果能夠獲得勝利,沒人愿意灰溜溜的回到軍團里,向原體求救。
一場持續三天的失敗?
別開玩笑了。
比起背負這一屈辱,還不如讓手下人重新發動一次攻勢。
只要給他們勝利的希望,這些看似搖擺的軍官就是最激進的主戰派。
“你在開玩笑,提豐。”
唯有沃克斯的聲音中充滿了不可置信。
“就在幾分鐘前,我們還討論了不能向塔蘭上釋放化學武器的原因。”
“不是化學武器。”
提豐擺了擺手。
“還記得我說過的:機械神教是如何塑造農業世界的嗎?”
“可控的病毒炸彈,以及其他可以通過后續手段來清理干凈的化學藥劑。”
“嚴格來說:它們屬于民用,甚至算不上是正規的戰爭行為。”
沃克斯瞪圓了眼睛。
“你……”
“各位。”
提豐沒有再聽下去,他又一次看向所有人,然后將兩只手都撐在了桌面上,身體前傾,顯露出更多的壓迫感。
“難道你們真的想在短短三天的挫折后就以失敗者的身份回歸軍團嗎?”
“難道你們真的想辜負原體的信任嗎?”
“難道你們真的想輸給那群我們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到底是什么身份的帝國之拳嗎?”
“他們憑什么贏?就憑他們像老鼠一樣躲在樹林里面,暗殺我們的戰士,卻不敢與我們堂堂正正的對決!”
“現在,我們可以改變這一點。”
拳頭擊打在桌面上,砰砰作響。
“我們不是在進行化學戰爭。”
“我們也不是要殘害平民。”
“我們只是要用合理的手段,去改造一下塔蘭上不合理的地形,讓這場戰爭能夠在一個更公平的環境下展開。”
“我們需要的不是毒氣,也不是能夠殺死人的病毒炸彈。”
“我們要用的……”
說到這里,提豐停了下來,直到包括沃克斯在內的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然后,他才得意洋洋地微笑。
“只是除草劑而已。”
“只是……落葉劑而已。”
“你這是在玩文字游戲,提豐。”
許久之后,房間中只有沃克斯一個人敢于說出反對的意見。
而對于這一點,先前還脾氣暴躁的一連長竟然選擇微笑以對。
“這的確是文字游戲。”
他轉過身,面向沃克斯,但手指卻是指著在座的每一名軍官。
“再看看我們的兄弟吧,攻堅大師。”
“告訴我。”
“在原體的信任,戰斗兄弟的榮譽和所謂的文字游戲之間,你會選擇哪一個?”
提豐直勾勾的盯著沃克斯。
他知道,哪怕是這位聰明且沉默的哲學家也說不出能夠反駁他的話語。
也許,沃克斯的邏輯能夠想出反對提豐的必要條件:但他絕對沒有資格說出來。
是啊,原體的希望,軍團的榮譽。
在阿斯塔特的世界里,這些都是絕對無法撼動的天然政治正確。
即便沃克斯能夠反對他們,但他真的有膽子去反對他們嗎?
提豐看破了這一點。
他胸有成竹,他無所畏懼。
他滿意且毫不意外的,看到了沃克斯最終低下了自己的頭顱,在這些阿斯塔特無法對抗的力量面前,選擇了退讓。
“但也請你注意一點,閣下。”
最后,沃克斯還是出言提醒道。
“像這樣的化學試劑不可能對塔蘭的平民不產生影響,而我們還是要考慮到這些影響對于原體聲譽可能的危害。”
“我自然會有所考慮。”
提豐滿不在乎的點了點頭。
“但感謝你的提醒。”
“我意識到我們可以像你說的那樣:對整座雨林進行一次階梯化處理。”
“一次只進行一小部分。”
“直到將一塊區域清理干凈,我們才會向下一塊兒區域前進。”
“用這種我們熟悉的,穩健且充滿了殘酷的推進方式,來摧毀帝國之拳在塔蘭上的所有抵抗。”
“而對于在此期間,那些化學試劑是否會產生不可避免的悲劇。”
“我相信我們經驗豐富的戰斗兄弟,知道該如何清理這種殘余。”
沃克斯打了個寒顫。
而提豐在微笑。
“畢竟……”
“在事關整個銀河的偉大勝利面前。”
“沒人會關心:這場勝利的最終代價,是否會多出一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