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當荷魯斯向多恩提出這條建議的時候,他的確是真心的。
他是真的打算放走羅格多恩,還有他身旁那些少得可憐的帝國之拳。
帝皇在上,這些堅定不屈的戰士看起來只剩下不到兩百個人了:這還是算上整座沃克斯要塞內部的帝國之拳,都在源源不斷地投入這場戰爭的前提下。
與之相比,影月蒼狼則要寬裕得多。
盡管付出的損失差不多相同,但荷魯斯的麾下至少還有著近千名戰士:無論多恩的子嗣再怎么英勇,他們也沒有辦法抹去這種數量上的絕對差距。
也許這聽起來很過分,但是這場戰斗已經進入了垃圾時間。
剩下的,就不是戰斗了。
而是純粹的屠殺。
荷魯斯不喜歡這個詞。
所以,他在思考,思考著該如何保留兩個軍團的最后一層遮羞布。
既然勝利已經不再是緊迫的需求,那么是時候展露出更強者的從容了。
牧狼神撥弄著自己的利爪。
他并不擔心將這個一百多名帝國之拳放回去后,會造成什么難以想象的后果,也許在戰斗開始之前,他還有所憂慮,但與多恩的爭斗徹底抹去了這一點。
情況很明顯:多恩不是他的對手。
因維特人的確很頑強,他在戰斗中也的確沒有犯下任何的錯誤,但他與戰帥之間的差距并不是主觀意識能夠改變的:這差距來自于肉體和絕對的力量。
多恩可沒有在尼凱亞上,得到了來自于人類之主的靈能傳承。
那是足以讓荷魯斯可以對抗摩根與馬格努斯的偉大力量。
同樣的,他也沒有五十年的時間,去好好琢磨這份傳承,去在各種戰場上盡情的試驗和考究它,去將這份強大的靈能力量盡可能的吃透,甚至開發出新的用途:比如說反過來強化牧狼神自己的肉身。
久經鍛煉的肌肉,又怎能比得上靈能?
一個正常的荷魯斯,不太可能在力量方面絕對碾壓他的多恩兄弟。
但一個經過帝皇賜予了大量靈能,又利用這些靈能強化過自身肉體的荷魯斯:在他面前,羅格多恩未免就顯得過于脆弱了。
同時,這也是戰帥能夠在泰拉禁衛的冷嘲熱諷下,總是保持冷靜的原因。
坦率的說,一邊利用著父親當年親自賜予他的偉大力量,將他堅韌不拔的黃金兄弟打得節節敗退,一邊聽著敗退的多恩在那喋喋不休的說著帝皇不信任他的話語。
這幅場面讓荷魯斯很想笑。
多么可憐的兄弟呀:他甚至不知道荷魯斯是在用誰的力量打敗了他。
他才是被欺瞞最多的那個人。
無論是戰帥還是蜘蛛女皇,他們都有著屬于自己的優渥:但多恩沒有。
至少,他的那份,沒那么優渥。
想到這里,荷魯斯對于泰拉禁衛的觀感就忍不住的多上了一層同情。
他自然而然的做出了決定:無視這場戰爭中流下的鮮血,放多恩離開。
從軍事角度來說,這是不對的:生擒羅格多恩的機會,也許僅有這一次。
但現在,戰帥不想講戰術了。
就像他心中的金色火焰,那是父親親自賜予他的靈能力量之源泉,在羅格多恩于他面前節節敗退的時候,跟他傾訴的那樣。
放多恩離開吧,又能怎樣呢?
他沒有拒絕的理由,不是么?
那可是父親留下的力量,他正是憑借此擊敗了多恩,也可以憑借此,放他離開。
更何況……
收回了視線,慢慢調整著自己呼吸的荷魯斯看向了就在不遠處的羅格多恩。
即便他愿意展露出自己的慈悲。
泰拉禁衛也未必會接受敵人的好意。
果不其然。
沒有超出荷魯斯的預料。
多恩沒有回應他的話。
他只是站起身,擺出繼續戰斗的姿態。
一時間,戰帥有些無奈的笑了。
他是氣笑了。
“你看,你的回答和我一樣,兄弟。”
“我們都是同一類人。”
荷魯斯攤開了他的利爪。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嘲弄他的兄弟,還是在欽佩他的兄弟:也許后者會更多一些。
“哪怕面對擁有絕對力量的強者,我們也有著堅定不移的意志。”
“而唯一的不同點是:我既擁有著堅定不移的意志,也擁有著絕對的力量。”
“誰告訴你的?”
舉起已經殘破不堪的大盾,泰拉禁衛臉上的傷口已經結成了血痂。
他用話語刺痛了牧狼神的心臟。
“難不成是馬格努斯么?”
“是比馬格努斯更聰明的存在。”
“那可真難猜:候選人未免太多了。”
多恩活動了一下酸麻的手腕。
“但如果是我的話,我絕對不會夸耀自己擁有絕對的力量,荷魯斯。”
“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
等荷魯斯再次開口的時候,他臉上與脖子上裸露的肌肉,似乎正在以一種不太自然的規律蠕動著,就仿佛,他正在醞釀著一種連他都需要慎重對待的力量。
而多恩,則是感受到了一陣靈能浪潮正緩緩地積蓄著力量:就在荷魯斯的身上。
曾經,他只在帝皇、馬卡多與摩根那里感受到過相同的氣息。
戰帥已經能與他們并列了么?
一邊聽著荷魯斯在那里絮叨,泰拉禁衛的大腦開始了飛速的旋轉。
“我的力量不是來自于其他。”
“而是來自于我的軍隊,我的國度,我無窮無盡的支持者,我能夠反抗神圣泰拉并挑起這場戰爭本身。”
“它來自于我過往的榮耀,來自于我在烏蘭諾上受封的時刻,來自于帝皇親自佩戴在我頭頂上的這頂戰帥桂冠。”
“它不是你眼中的暴力,也不是他人授予擁有的權力,而是一種威望,是一種完全看不見的資產,是一種可以被用來顛覆秩序與重塑世界的奇跡:它是真正的力量。而此刻正被握于我的手中,正是憑此,我才能擁有著屬于我的一切。”
“牧狼神,軍團:還有戰帥。”
“……呵!”
“請恕我無法認同這一點。”
羅格多恩緊盯著他的對手,堅韌的臉上依舊存在著污垢與血跡,他感覺到了自己的力量正在逐漸恢復,雖然與和荷魯斯繼續溝通沒什么興趣,但他也樂于拖延時間,來更好的應對下一次沖突。
不過,對于荷魯斯的宣言。
泰拉禁衛有話要說。
當他直勾勾的看向牧狼神的時候,后者卻沒來由的感到了一陣緊張。
太像了,太熟悉了。
每當多恩要用話語當做尖刀,刺向他的心臟的時候:他總會是這種眼神。
果不其然……
“你應該知道,荷魯斯。”
“你能成為戰帥,站在這個位置,并非是依靠你口中的力量。”
在因維特人的臉龐上,一絲如此明顯的嘲弄,又是多么的罕見啊。
“如果帝皇真的是憑借著你口中的力量來競選所謂的戰帥的話。”
“你知道的。”
“那成為戰帥的,應該是摩根。”
“而不是你。”
在荷魯斯的沉默中,多恩接著說道。
“你的力量遠不如她,荷魯斯。”
“你知道這一點,也清楚這一點:所以你向來忌諱提到她的名字。”
多恩緩緩的開口了,一把又一把無形的利刃插在了牧狼神的心臟。
“你之所以能夠擁有這一切,除了帝皇的偏愛和你自己的努力外。”
“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因為:你看中的這些東西,摩根早已不屑一顧。”
“你眼中的還是帝皇的寵愛,但她卻在參與我們的父親真正重要的事情,窺伺銀河中最深處的秘密。”
“你眼中是大遠征的地位,但這不過是她不愿意抖露自己的名聲,也無法坦白他參與過的那些戰役,并且,對于你心心念念的所謂大遠征第一人不屑一顧罷了。”
“你眼中是兄弟的愛戴。”
“哈!”
多恩笑了一下。
“告訴我,荷魯斯。”
“福格瑞姆,莫塔里安。”
“總是有自己主意的察合臺可汗。”
“甚至不愿意派出軍隊的圣吉列斯。”
“還有那個所謂的歐米茄。”
“你和他們的情誼,又能比得過摩根與莊森、康拉德或者基里曼的哪一個?”
“莊森會將軍團托付給她。”
“康拉德會把自己的命放在她手里。”
“哪怕是基里曼,他也會毫不猶豫的把至少十萬極限戰士交給摩根,任她驅使。”
“即便是安格隆和科拉克斯:你覺得他們不會為他們的拯救者而戰嗎?”
“如果你真的能將他們拉進陣營:我倒愿意承認你口中所謂一半的銀河。”
“但事實上,并沒有,兄弟。”
多恩堅定地搖了搖頭,就好像沒有看到荷魯斯逐漸凝固的臉色。
“你的力量遠不如她。”
“你的功績遠不如她。”
“你的兄弟遠不如她。”
“就連你心心念念的戰帥:也不過是摩根拿來討莊森歡心的工具而已。”
“她只是不屑于和你競爭。”
“因為當你還在爭取能夠第一個跪在帝皇面前的資格時:她已經站在帝皇的身邊了。”
“在那個時候,你就該知道的。”
“在你們兩個中,父親到底選擇了誰?”
“他已經用事實告訴你答案了,而你卻選擇視而不見:不是嗎?”
有那么一瞬間,戰帥的臉龐僵硬了。
那曾經完美的半神面容,被一種并非人類的,而是一種非正常生物的狂怒所占據,高貴被反感和優越吞噬掉,陰沉的雙眼甚至足以吞噬在場所有人的滾滾惡浪:那是連羅格多恩都不得不謹慎對抗的力量。
但這樣的失態僅僅維持了一個瞬間。
眨眨眼的功夫,戰帥就恢復了常態。
再一次的,他遮掩起了內心。
無論他在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至少在表面上看來,他依舊能夠控制住自己:他的思想與行為依舊受到靈魂的制約,而不是亞空間中虛無縹緲的力量。
毫無疑問,他能做到這一點,有份功勞要歸屬于帝皇賜予的靈能。
牧狼神甚至可以微笑,在最冷酷的兄弟面前維系自己的體面,即便因為羅格多恩剛才傷人的話語,這種得體的微笑怎么看都有些勉勵支撐的意味在其中。
“你可真是從不留情,多恩。”
荷魯斯放棄了他的破世者,反而是舉起了自己的爪子。
“有那么一瞬間,我甚至覺得我有點兒懷念你在大遠征時的話語了。”
“幸好你告訴了我,我剛才在做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我不應該懷念這些的。”
“你總是能夠讓我感到傷心,兄弟。”
“因為我讓你看到了真相嗎?”
多恩詢問道。
“不。”
荷魯斯傲慢的,堅定地搖了搖頭。
“因為你總是不夠了解我:你的認知還停留在可悲的過去。”
“五十年過去了,你在圍著泰拉禁衛的職位打轉兒,我已經放下了戰帥的觀念,但你從來都沒有這么做,多恩。”
“所以,你不知道那些重要的事情。”
“你還以為這樣的話語能夠傷到我。”
“而且,你同樣不知道……”
話說到一半,牧狼神動了。
沒有預兆,也沒有怒吼:這近乎于是一次隱秘的偷襲。
只見荷魯斯欺身上前,尖銳的利爪狠狠的刺向了羅格多恩的胸膛。
但多恩對此早有準備,他彎下身子,舉起大盾,放平劍刃,全身心地觀察著戰帥的利爪又會突然轉向何方。
但是他驚訝的是,荷魯斯并沒有繞過他的盾牌,反而是用那副大名鼎鼎的荷魯斯之爪直接抓住了他的盾牌,就像是花豹用爪子掐住了獵物的咽喉一樣。
而戰帥的后半句話,這才姍姍來遲。
“你所夸耀的,摩根的力量。”
“我也有。”
在羅格多恩驚訝的瞳孔中,一縷他先前從未見過的,幾乎是純黑色的火焰,自荷魯斯的爪間燃燃升起。
那是一種足以讓泰拉禁衛這樣的基因原體心生忌憚的禁忌,那不是他所能理解的光譜上的任何一種顏色,它是黑色,但黑得實在是過于純粹了,反而散發出了一種不是光芒的光芒,一種難以理解的幻象:反正絕對不是現實的事物。
它只有一小縷,不會比多恩的一根頭發更加的茂盛,但是,當這純黑色的火焰順著荷魯斯的利爪而下,接觸到泰拉禁衛手中的盾牌的那一刻,這面寬闊到足以抵擋住牧狼神蓄力一擊的堅盾,竟如同熊熊烈日前的冰川般開始了融化。
如此快,如此脆弱。
讓人根本反應不過來。
眨眼間,多恩穩重的象征,就只剩下戰術手套上一灘滾燙的鐵水了。
他只有一把劍,去面對牧狼神,還有他掌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黑焰。
而戰帥只是微笑。
“你知道么,多恩?”
他說道。
“當你在嘲諷我的無知的時候。”
“你卻從未想過:這場戰爭從一開始就沒有你想象的那么純粹。”
“不,我知道。”
多恩的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劍柄。
他目不斜視,虛晃一步,劍鋒再次刺向牧狼神的心臟,直到被荷魯斯之爪擋住。
而這一次,輪到戰帥皺起眉頭了。
因為,他鮮明的看到,就在羅格多恩的利劍上,一股亮白色的火焰也正冉冉升起。
耳旁回蕩著多恩的聲音。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
趁著荷魯斯出現了致命的停滯,羅格多恩的手腕上涌現出了新的力量,他咬緊了自己的牙關,撥開了荷魯斯的利爪,隨后幾乎是放棄了自己所有的防御,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再一次刺出了第二次進攻:這一次,劍刃直直的插進了戰帥的胸膛。
無論面對誰,這都是一次重創。
一次讓多恩想長舒一口氣的重創。
但是他驚訝的是,荷魯斯卻并沒有躲開這是他本應躲開的進攻。
他只是有些麻木的,看著羅格多恩的鏈鋸劍刺進自己的盔甲里,看著那亮白色的火焰開始滋滋炙烤著他的肉體。
而戰帥平淡得讓人害怕。
“你的確知道一些。”
牧狼神點了點頭。
“但:還不夠多。”
下一刻,更多的黑色火焰,不僅僅是在荷魯斯的利爪上,而是在傷口處,在牧狼神的盔甲里面,在他的肉體中,幾乎是憑空而生的扭曲出來。
在多恩無不驚訝的目光中,它們如餓狼般包裹住了的插進荷魯斯盔甲里的劍,盡情的撕扯與融化著它,眨眼間,這柄吹毛斷發的寶劍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黑色的火焰中融化,斷裂。
而多恩引以為傲的白色烈焰,在這些黑色同類的面前就如綿羊般脆弱,他們被肆無忌憚的捕食和吞噬,瞬間消失的干干凈凈。
多恩能夠感受到,那是一種來自于實力層面的絕對碾壓:他的靈能之火,在戰斗中毫無抵抗之力。
至少,在靈能這個方面,一個荷魯斯要勝過十個多恩。
而更讓人害怕的是,荷魯斯胸膛上那原本標志著重創的傷口,也在這詭異的黑色烈焰出現的同時,不知不覺的愈合了,就仿佛羅格多恩從一開始刺穿的,就不是荷魯斯真正的身體,而是一團不可名狀的,同樣也不可被傷害的純黑之火。
又或者說,帝國戰帥在亞空間領域的技巧之精妙,已經讓他能夠在必要時刻,將自己在凡世的肉身轉化為更高深的存在。
“你看,多恩。”
看到了泰拉禁衛眼中的驚訝,牧狼神無不得意的微笑道。
“我早就說過了。”
“你應該拿一把好劍來的。”
言罷,荷魯斯不再有任何留手。
他厭惡了這場戰斗。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揮出一位原體在死戰時,應該發揮出來的力量。
他向前一步,迅速的靠近多恩,速度快到就連多恩本人都幾乎看不清楚:兩位原體的目光在瞬息間交匯,而此時,他們的距離甚至不到一臂之遙。
對于破世者來說,這可真是一個捕捉獵物的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