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的榮耀,從不需要鮮血去鑄就。
無論是敵人的,還是他們的。
當嶄新出爐的陣亡數字被擺在了科拉克斯面前的時候,拯救星的主人在內心中沒來由地想到了這句話。
他看見那個簡單,卻重若千鈞的數字。
久久不語。
漆黑的房間中唯有永恒的寂靜,仿若就連生命的呼吸,都被奪走了。
但沉默并沒有持續了很久:科拉克斯身后的大門被推開,一個人走了進來。
“大人。”
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年輕些,但卻藏匿著壓不住的怒火。
“索羅拉。”
科拉克斯轉過身來:推門而入的,正是第十九軍團最年輕的指揮官。
索羅拉–安。
科拉克斯對他寄予厚望。
而在他將軍團中最好的一萬人以志愿軍的形式派往塔蘭后,這位年輕的指揮官也得以臨時上位,成為了原體的副手,為他執行各種各樣的命令。
“情報發下去了么?”
科拉克斯將那份沉重放在桌面上。
在大約半個小時前,暗鴉守衛的原體收到了這份最新的傷亡數,他并沒有選擇一個如默默地隱瞞和承受,而是讓索羅拉將這個數字通報給了軍團中所有的指揮官:那些同樣有權力知道的人。
這些犧牲不應該被遺忘:即便暗鴉守衛會因此而埋怨他們的原體,科拉克斯也會心甘情愿的接受。
“發下去了,大人。”
索羅拉的聲音有些顫抖。
“不少戰斗兄弟的表現都比較……激動。”
“激動?”
科拉克斯搖了搖頭。
這個詞可真委婉。
“你大可以說實話,索羅拉:這個傷亡數字讓他們有所騷亂么?”
“他們的確是在擔心一件事,大人。”
暗鴉守衛鞠了一躬。
“他們是在擔心,這個慘痛的傷亡數字會嚇到你,讓你出于對子嗣的憐憫,選擇不再支持塔蘭上的抵抗了。”
“那樣的話,他們就沒有機會,加入到對于塔蘭的援軍中,并親手為那些慘死在病毒下的戰斗兄弟復仇了。”
“恐怕,在死亡守衛流血之前,這些戰斗兄弟是不會停止這種擔憂的。”
這個回答讓原體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科拉克斯才有些小心翼翼的開口,試探性的詢問道。
“他們,他們難道沒有想起?”
“是我讓這些人去的嗎:這份傷亡中也有屬于我的一份責任。”
聽到這句話,索羅拉抬起頭,面色頗為古怪地看了一眼他的原體。
在確定了科拉克斯真的是在擔憂這個問題后,暗鴉守衛給出了回答。
“大人,你向暗鴉手衛們下達的是一項正規的軍事命令。”
“他們執行命令,并為此而死。”
“這沒什么值得擔心的:沒有任何一名戰斗兄弟在聽聞這樣的死法后,會感到冤屈。”
“這本就是我們命中注定的結局。”
“更何況……”
索羅拉停頓了一下:他接下來的這句話代表著整個軍團的心聲。
“如果說,在此之前,我們對于你貿然出兵塔蘭的行為還有所顧慮的話。”
“那么,當這些死亡守衛們投下了只對暗鴉守衛有效的靶向病毒后,軍團中沒人會懷疑荷魯斯與他的盟友們的立場了,也沒人會懷疑我們加入這場戰爭的正規性了:我們堅信我們為了正義而戰。”
“真正忠誠于帝皇,忠誠于帝國,忠誠于人類的軍團,又怎么可能在背地里研究只為兄弟部隊而準備的毒藥。”
“如果真要說軍團中的戰斗兄弟,對您還有些不滿的話。”
“那他們唯一不滿的地方,就是您還沒有正式向死亡守衛宣戰,依舊只愿意派遣志愿軍前往塔蘭戰場:而不是將整個軍團的怒火都發泄在巴巴魯斯的土地上。”
“你以為我不想這么做嗎?”
聆聽著索羅拉話語中的狂熱,科拉克斯發現自己只能苦笑一聲。
他的手放在那張紙上,那些慘痛的數字讓他的指尖為了顫抖,那血淋淋的觸感仿佛憑空而來,每過一秒,他的耳旁都能閃過無數子嗣在臨死之前粗重的呼吸聲。
他們并非是充滿榮耀的戰死,而是死在了卑劣的病毒之下。
索羅拉說的沒錯。
這筆賬不能就這么算了。
他的確有意攪局,是他決定將自己的軍隊派到那個綠色的世界上,因此,他們在那個世界上流血,這一點是可以接受的。
即便這一萬人在戰場上全軍覆沒,他也不會為此而怨恨莫塔里安。
但堂堂正正的戰死,和死在這種早有預謀的病毒之下,完全是兩碼事。
為了這些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病榻上的孩子,科拉克斯不介意徹底地在戰帥與死亡守衛的對立面。
在此之前,他的舉動只是出于對摩根的信任,和對帝皇的忠誠,以及內心深處對于戰帥僅存的一絲不滿。
但現在,一種更生動,同時也是更惡毒的情緒之火,催促著他,用盡一切手段將這些叛亂的兄弟絞殺殆盡。
但即便如此,他依舊需要冷靜。
不僅僅是他個人的冷靜,他還需要讓暗鴉守衛冷靜下來:憤怒與血氣在這個一向團結的軍團中奔涌,如果不加以壓制,極有可能誕生難以想象的惡果。
“請相信我,索羅拉。”
想到這里,原體向前一步,如兄弟般器重的拍了拍自己子嗣的肩膀。
“我之所以沒有全面參戰,肯定有著屬于我自己的理由。”
“就像我之前,決定在沒有任何理由的情況下派兵進駐塔蘭一樣:我希望你們能夠理解我又一次的難處。”
索羅拉點了點頭。
“我們當然理解您,大人,沒有任何人會質疑您的領導。”
“我們只是想知道。”
他深呼吸了一下,滿嘴的鮮血氣息隨之而來:那來自于被咬破的嘴唇。
“復仇,到底什么時候才會降臨?”
“數千名戰斗兄弟性命,這事兒可不能白白就算了。”
“我們不奢求十倍的報復,我們也不會將怒火波及到那些無辜的人。”
“但塔蘭上那些釋放毒氣的家伙,每一位戰斗兄弟都渴望親自砍下他們的頭顱。”
“不能那么魯莽。”
科拉克斯擺了擺手。
“無論我們在心理上再怎么鄙夷,但死亡守衛的病毒的確有其門道。”
“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完全破獲這種病毒的基礎邏輯。”
說到這里,原體有些挫敗。
雖然塔蘭上的暗鴉守衛們在第一時間將患者和病原體小心地送回了救贖星,而科拉克斯也迅速投入了研究工作中,但是在科研方面多少也算有所建樹的原體,卻是直到今天也頻頻碰壁,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塔蘭上的瘟疫依舊在肆虐。
“在軍團中志愿者的幫助下,我進行了很多次臨床試驗了。”
鴉王的神情低落。
“我的解藥能夠確保這種病毒不會再大規模傳染,致死率也會降低,但是感染這種病毒的暗鴉守衛依舊會失去戰斗能力,甚至連獨立行走都會變得十分困難:這樣的傷員在前線依舊會造成負擔。”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對于塔蘭的援助盡管不能斷絕,但也必須慎之又慎。”
“那里正變得逐漸重要。”
“途經塔蘭的航線,已經將最早的幾批物資送到了神圣泰拉和多恩的手上,但他們那里還需要更多的支持,所以,塔蘭的防護是不容有失的,無論是物資還是援軍,我們都要以最快速度補充到位。”
“而面對死亡守護的病毒攻勢,我們也必須有更多的準備。”
科拉克斯停頓了一下。
“我準備再派五萬人去往塔蘭:軍團中現有的最好的五萬人。”
“除此之外,無論是物資補給還是配套的凡人軍隊都會準備好:我還打算將更多的艦隊也派到塔蘭去。”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么,索羅拉?”
“當然,大人。”
這個問題難不倒暗鴉守衛。
“如果是這種大規模的調配,幾乎不可能隱瞞過死亡守衛的眼睛。”
“除了沒有正式宣戰之外,我們和第十四軍團已經徹底撕破臉了。”
“沒錯。”
科拉克斯冷哼一聲。
“不過,從他決定將那些該死的病毒扔到我的孩子的頭頂上那天起。莫塔里安就應該已經預料到了這一點。”
“我可不會輕易的饒恕他。”
“塔蘭將繼續堅守下去:我會不惜一切代價確保這一點。”
“同時,除了援軍外,我們還必須影響到死亡守衛那邊的意志。”
“讓他們知道我們的態度。”
“您的意思是……”
索羅拉詢問道。
“很簡單。”
科拉克斯指向一旁的星圖:那是暗鴉守衛與死亡守衛兩個軍團的國境線。
“在派出援軍的同時。”
“我準備親自出發,前往與死亡守衛的國境線那里視察。”
“同時,我會調集軍團,在國境線這一側進行一場大規模的軍事演習。”
“向巴巴魯斯展示威懾么?”
“沒錯。”
科拉克斯點了點頭。
“讓我的兄弟意識到:在這個時候招惹我會為他帶來什么?”
“他在巴巴魯斯上,留下的那可憐的十幾萬軍隊,可攔不住我的復仇大軍。”
“雖然我們現在不會動手。”
“但如果他繼續為非作歹下去:我不會選擇繼續壓制你們的怒火,索羅拉。”
“去把這個消息告訴其他人吧。”
“終有一日,復仇會降臨。”
“也許不會是今日。”
“但如果他們想去塔蘭,為他們的戰斗兄弟報仇雪恨的話:從現在開始,我會接受來自于各個連隊的請戰書。”
“我會告訴他們的,大人。”
索羅拉深深地鞠了一躬。
“請相信我,原體,您很快就會為了挑選哪支求戰心切的部隊加入行動而頭疼的。”
“我期待著那一刻。”
科拉克斯露出微笑,直到索羅拉的身影消失在了大門的外側。
然后,他才看向窗外:原體那張總是洋溢著憂郁的臉,再次回歸平靜。
“莫塔里安……”
他撫摸著那封信,口中低語著那個已經變成血債累累的兄弟的名字。
“這是你下的命令么?”
科拉克斯瞇起了眼睛,仔細地回憶著自己的死亡之主那少的可憐的會面。
那不是個讓人感到愉快的兄弟:但應該還不至于墮落到這種地步。
但即便釋放病毒,不是他的主意。
可是這種強烈的病毒本身,肯定是莫塔里安的得意之作。
只有原體才能對抗原體:如果只是死亡守衛們的手筆,科拉克斯不可能花費了這么長時間也破解不了。
而它能夠被研究出來,而且能夠被儲存到如此龐大的數量,就已經說明問題了。
攤開的手掌慢慢握成了拳頭。
而長久的沉默,也終于化作了一聲決定放下某些東西的嘆息。
鴉王的聲音在房間中回蕩。
“是你先跨過雷池的,兄弟。”
“準備好流血吧。”
“今天,你還可以在神圣泰拉與塔蘭間傲慢的做出你的選擇。”
“你還在想,自己能不能在這場戰斗中獨善其身,在戰后盡享盛宴。”
“盡情的幻想吧。”
“不久之后,我會讓你明白,你的子嗣在塔蘭上下達了一個何等愚蠢的命令。”
“兄弟之爭結束了,死亡之主。”
自救贖星的光復后,已經很久沒人能夠聽到如此冷漠的聲音了。
“現在……”
“戰爭,就是戰爭。”
“戰爭當然是戰爭。”
“沒人能改變它。”
“無論理由有多么的華麗,率先挑起戰爭的那個人,他的內心都是冰冷的。”
“就是這么簡單。”
卡利班的獅王盤踞在寶座上,身旁是站立著的寥寥幾名侍從。
而某副大紅色的盔甲,在一片漆黑色與銀白色中,是如此扎眼,卻又分外協調。
仿佛他本就應該站在這里。
而卡利班人則是在看著他。
在獅王遇到的所有阿斯塔特中,這副盔甲的主人所提出的問題是相對尖銳的。
或者說:天真?
“你為什么想問這個,阿里曼?”
在出于閑暇與興趣,回答了這位前任千子的問題后,莊森也饒有興味地追問道。
“沒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大人。”
阿里曼坦然地搖了搖頭。
“如果非要說的話,眼下的這場戰爭讓我覺得有些迷茫。”
“迷茫?在哪里?”
莊森換了個坐姿,身體前傾,看起來對阿里曼的壓迫感更強了些。
“我也說不清楚。”
阿里曼的眉頭緊鎖。
“我只覺得……有些滑稽。”
“一百五十年的大遠征,換來的成果只有五十年的和平,還有又一場戰爭。”
“就仿佛之前的流血毫無意義。”
“你這種想法還真是可笑,阿里曼。”
獅王不屑地搖了搖頭。
“又一場戰爭,這恰恰證明了大遠征中流下的鮮血還不夠多。”
“敵人還在陰影中,他們還沒有被我們的力量所震懾,也沒有被清除干凈。”
“因此,爆發又一場戰爭,讓我們有機會將他們徹底斬草除根:這不是很合理的嗎?”
獅王的言論讓阿里曼瞪大了眼睛。
這種強詞奪理間似乎還帶著些獨特邏輯的話語,即便是博覽群書的千子,一時也有點兒反應不過來。
反而是卡利班人,開始帶著一絲得意地說教起了這位靈能大師。
“我太了解你的心思了,阿里曼。”
“你跟羅伯特一個樣。”
“你們困在自己的條條框框里,有一點的不如意就要在那里長吁短嘆。”
“每當有意外發生的時候,你們最喜歡做的就是反省,反思,總結教訓。”
“好像只要反思就能改變什么似的。”
“但你們從未想過,當意外真的發生在你面前時,你最應該做的,是立刻拿起你的武器去消滅的敵人:讓意外消失。讓一切重回你預想中的正軌。”
“殺死一切的對手后,你有的是時間去反省和反思。”
“而不是現在就開始怨天尤人。”
“……我會記住您的教導的,大人。”
阿里曼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得而知,不過在表面上,他謙卑的低下了頭。
“很好。”
莊森滿意的站起身來,走到窗前。
不過,途經阿里曼身邊時,這位無所畏懼的卡利班之主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思考片刻,湊到阿里曼的耳旁。
“另外。”
莊森壓低了所以。
“待會兒見到羅伯特時。”
“別跟他說,我私下里這么評價他。”
阿里曼抬起頭,看著雄獅。
而莊森也是一臉無辜看著他。
“那會很麻煩的,阿里曼。”
“羅伯特那家伙,記仇,他的心胸可沒有我這般寬闊。”
“遵……遵命,原體大人。”
““很好!”
“我就知道你值得信任,阿里曼。”
重重的拍了拍千子肩膀,雄獅這才一臉滿意的離開了。
且不出阿里曼那邊是怎么想的,莊森在來到窗前后,招了招手,立刻便有一名破曉者的凡人侍從走上前來。
“大人。”
“告訴我,我還有多久能到?”
“兩個小時后駛離亞空間,預計十四個小時后抵達近地軌道。”
“嗯……羅伯特那邊呢?”
“基里曼大人和極限戰士的代表團,已經先一步抵達了會面地點:英杰奧菲歐大人會在曼德維爾點附近等待我們,作為迎接。”
“很好……”
“還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嗎,侍從?”
“有一個問題,大人。”
凡人侍從掏出了一張紙。
“將與您一同會面基里曼大人的使節和軍官們想要知道:是否需要將圣吉列斯大人的消息提前告知基里曼大人。”
“畢竟您突然提出要改變會面的地點,極限戰士那邊雖然遵守了,但他們對此一直抱有懷疑:如果告訴他們的話,基里曼大人可能會更坦誠一些,按照經驗,這對接下來的談話也是有用處的。”
“用不著。”
莊森搖了搖頭。
“我本來也沒打算依靠基里曼的坦誠。”
“那是個偽命題,凡人。”
“謊言和虛偽,是我的大部分兄弟的本性:尤其是羅伯特。”
“至于圣吉列斯的事情。”
說到這,原體停頓了一下。
然后,從他的喉嚨中,飄出了一聲令旁邊的凡人侍從不寒而栗的冷笑。
“姑且扣住吧。”
“說不定,面對羅伯特時,這會是一張有用的王牌。”
“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小子在想什么。”
“既然沒有了摩根,那么圣吉列斯的存在對他來說,肯定是難以割舍的誘惑。”
“呃……為什么這么說?大人?”
凡人侍從看起來有些茫然:莊森口的基里曼是似乎和他之前了解過的,那個阿瓦隆的可靠盟友截然不同。
“很簡單。”
原體慢悠悠地深吸了一口氣。
“也許在以前,他還能掩飾的很好。”
“但在摩根離開后,我打賭羅伯特肯定已經壓抑不住他心中的貪婪了。”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將自己的權威凌駕于阿瓦隆之上,成為真正的遠東之主。”
“而圣吉列斯,對他來說。”
“會是一個完美的盟友……還有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