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8章剝皮者之國

“也許吧。”

“但至少你們活下來了。”

“我想……你說的是我們活下來了？”

“不，就是你們。”

“我和你們，可不一樣。”

“你應該知道這一點，康拉德–科茲。”

這句話讓午夜幽魂愣神片刻。

半晌，基因原體轉過頭來，借著垂死恒星的冷光，瞥見了站在他身旁的那個人。

那淡銀色的盔甲，兜帽下的陰影，寬大披風中的形銷骨立，每次深呼吸時都會泛起的金屬滴答聲，還有無論隔著多遠，都無法讓人忽視的異形惡臭。

“你說的對。”

午夜幽魂笑了起來，露出他的滿嘴尖利的潔白牙齒。

他特意將五官皺在了一起，以掩飾自己瞳孔深處揮之不去的厭惡。

“我們的確不一樣：塔拉辛閣下。”

“你是你，我們是我們。”

盡管同在那位阿瓦隆之主的身旁，活躍了很多年，但康拉德與塔拉辛之間，卻并沒有什么值得一說的交情。

這并不是午夜幽魂的問題。

在這位諾斯特拉莫人那并不算漫長的百余年人生中，由于某位人類之主在尋親時決定多帶上一個人的緣故，午夜幽魂原本的人生軌跡就此發生了不大不小的轉彎，一路向著未曾設想的道路翻滾而下，最終作為一只截然不同的快樂蝙蝠，施施然地翱翔在這個已經截然不同的宇宙中。

很難說，比起預定的發展，這位珍稀物種如今到底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但有一點是很清楚的。

他至少變得：開朗了。

簡單來說，午夜幽魂的交友水平肯定是得到了極大提高的：高到了甚至可以在山陣號上蹭到多恩的飯的地步。

當然，主要原因是，羅格多恩覺得讓某坨不可名狀的原體生物，在山陣號榮耀的軍團大廳中詭異地蠕動，著實有礙帝國威嚴。

而有如此彪炳的戰績打底，康拉德卻沒能和朝夕相處的塔拉辛打好關系：那至少不應該是他的問題。

要知道，就連阿瓦隆之主養的貓都學會給午夜幽魂舔毛了。

而塔拉辛么……

每當他想到這個名字，諾斯特拉莫人就會略微鄙夷的瞇起他的雙眼：即便這個名字的主人就在他的身旁，能夠很輕易地覺察到基因原體對于他的惡意。

康拉德不喜歡這個家伙。

倒不是因為異形的原因：他跟自家姐姐養的袍子小人就相處愉快，雙方還是不錯的橋牌牌友與打彈珠搭檔。

而即便拋去這一點，午夜幽魂恐怕也是所有原體中，和異形牽扯最深的家伙：甚至不太可能加上之一。

這聽起來很諷刺，但諾斯特拉莫作為帝國現存的，面對異形威脅的最大防線，它的所有者在滅殺了無數帝國威脅的同時，又必須和這種威脅保持著某種聯系：以確保不會對他們一無所知。

以確保在某些時刻，可以得到正常手段以外的強力支援。

這聽起來有些異端？

但只需要好好回想一下：負責為帝國警覺暗中危險的莊森和暗黑天使，他們本身就是最危險的一個。

負責為神圣泰拉防備外界威脅的帝國之拳軍團，又何嘗不是距離帝皇和泰拉皇宮最近的一個戰略威脅？

至于在成立之初，是為了破除信仰而存在的懷言者軍團，他們現如今又變成了什么樣子更是不必多說。

有些時候，事情就是這樣：那些在成立之初為防備某種事物而存在的機構，為了更好的履行自己的責任，不得不去了解他們需要對抗的那些事物，甚至要與其建立進一步的溝通和結構。

自然而然的，在他們的技術因為這些冒險行為而精進的同時，他們本身也極有可能被卷入到他們需要防備的事情里。

在康拉德還能看到未來的時候，他就在很多次的災厄中，看到過某個組織：他們本身是帝國能存續的最大功臣之一，但他們同時又是帝國自身的最大威脅之一。

他們的戰士需要對抗什么，這些戰士本身就越有可能墮入什么。

同樣的道理也可以放在午夜領主身上。

作為替人類種族抵擋住食尸鬼群星中眾多異形威脅的最大功臣，他們理所當然會有這些異形中的某些私下勾結。

不然的話，他們又如何在食尸鬼群星那波滴云詭的輪回潮流中，總結出這些怪物有可能向帝國境內進犯的預兆呢：難道每次都要用好幾個世界的人命去交換嗎？

不然的話，他們又如何在這片絲毫沒有空間與邏輯可言的世界里，精準的定位并清理出某幾個穩定的坐標，以確保每次遠征至少都不是完全的從頭開始呢：就是連確定道路都要花費大半時間的話，對食尸鬼群的探索恐怕一千年都完不成。

當然，這樣的私下勾結，自然是伴隨著背信棄與獅子大開口的，康拉德早就已經學會了和哪怕最卑劣的異形相處：他們中絕大多數都是渴望在榨干軍團的價值后，將這些人類的戰士敲骨吸髓。

巧合的是，滿臉微笑的午夜領主軍團往往也會抱有著相同的想法。

而直到目前為止，結果往往是這些在食尸鬼群星中都有著門路的異形土著，貢獻出它們安全且穩定的家園世界，以作為第八軍團在每次遠征中的補給站：若是沒有這些相對穩定的短期目標的話，就連康拉德都無法承受如此頻繁的地獄之旅。

但無論如何，他終究是做到了。

他做到了在這個最糟糕的地方，和銀河中最糟糕的生物并肩作戰：譬如在一群剝皮瘋子的世界上，和一個早已死去幾千萬年的東西成為榮辱與共的戰友。

即便是最瘋狂的諾斯特拉莫睡前童話也寫不出這樣的劇情。

而一切都是為了帝皇在網道中的事業。

想到這里，午夜幽魂將自己的目光從身旁的塔拉辛身上收了回來。

他不禁思考，自己是否已經變成了自己當初最鄙夷的那副模樣：為了他人眼中的肯定和目標，而不惜踐踏自己的底線？

這未免有些不太午夜幽魂。

原體自我嘲弄般地笑了一下，他的笑聲吸引了塔拉辛的視線。

“你在笑什么？”

當只有兩個人的時候，這位太空死靈霸主并不會掩飾他原本的金屬聲調。

“我在笑任務的順利。”

原體看向了遠方：一整個墓穴世界正在第八軍團艦隊的圍攻下，熊熊燃燒。

對于帝國的戰士來說，眼前發生的這幕景象實在是太美了。

德拉扎克白骨王國：這個兇名顯赫的墓穴世界，即便是放在牛鬼蛇神橫行的食尸鬼群星中，也是最讓人膽寒的霸主存在。

據說在這座剝皮者的王庭中，除了他們的霸主瓦爾古爾之外，所有的太空死靈都在那場天堂之戰的末尾，不幸沾染了星神蘭杜戈爾臨死之前的詛咒，變成了極度渴求有機體的肉質，只想把任何能抓住的皮膚組織披在自己身上的活生生怪物。

即便是強大如太空死靈，也對于這些沾染了瘟疫的同族毫無辦法，他們唯一的應對策略就是躲得越遠越好，并祈禱自己的墓穴世界不會出現新的感染者。

“聽上去就像是喪尸危機。”

當他聽到塔拉辛的講述的時候，午夜幽魂是如此笑著評價道。

“真有意思：人類害怕由無法死掉的死人所引發的喪尸危機，而你們這些真正的無法死掉的死人，居然也害怕你們自己的喪尸。”

面對如此明晃晃的嘲諷，太空死靈的霸主卻沒有任何的反制。

事實上，自從康拉德在帝皇和摩根這里領到了屬于他的那份任務，并被阿瓦隆女皇強行塞入了一個塔拉辛作為隊友后：這個讓他直皺眉頭的，據說聲名狼藉的家伙，卻在他們這一路的遠征道上，一直保持了空前的理性和溫文爾雅的姿態。

如果不是那股沒來由的厭惡，康拉德幾乎要有點喜歡這個家伙了。

“你不覺得么，塔拉辛？”

“這最后一步格外簡單。”

當他看到暮色之女號和永恒恐懼號正向著眼前的世界傾瀉他們的炮火后，原體只覺得自己愉悅達到了新的階段：長達幾個月的艱苦遠征和左右拼殺，都在這場迅速且有效的攻城作戰中得到了最好的回報，他們距離真正的成功也近在咫尺。

“我不得不提醒你，康拉德大人。”

但就在這個時候，無盡者開口了。

他的聲音非常嚴肅。

“我希望你能記住：憑你們現在的武器和科技，還無法奈何我的同胞。”

“我知道。”

康拉德點了點頭，他無不嘲弄的瞥了眼低下頭的太空死靈霸主。

“所以我才要感謝你。”

“雖然我們是憑借著自己的力量，一路來到了食尸鬼群星的最深處。”

“但如果沒有你的指引，以及用手段擾亂了所有的警戒設施：我們不可能對一個太空死靈的墓穴世界發動突然襲擊。”

“你居功至偉，塔拉辛：我應該讓高領主議會給你準備一枚泰拉之星勛章。”

原體湊得更近了一些，像是在觀察晚餐般觀察這個異形生物。

而它只是眺望著遠方，對于基因原體散發出來的威脅無動于衷。

“首先，大人。”

“其次。”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原體。

“你所散播的恐懼，比起你的那個養育者和你的父親來說：簡直差遠了。”

“……嘁！”

午夜幽魂自討沒趣地縮了回去。

他并沒有反駁這句話，而是讓自己的目光重新變得嚴肅起來，看向戰場。

“你覺得我們的優勢還能維持多久？”

“最多十五分鐘。”

塔拉辛匯報了一個準確的數字。

“十五分鐘后，但凡你的戰艦還敢滯留在德拉扎克的近地軌道附近，那就準備面對在甲板上突然出現的剝皮者吧。”

“我知道，剝皮者緯度，是吧？”

康拉德點了點頭。

“我聽摩根說過，你們太空死靈相信這些剝皮者居住在一個名為剝皮者緯度的平行空間里面，任何人都無法進入，但他們卻可以憑此自由來往于現實宇宙。”

“真是不可思議。”

說到這里，原體忍不住的贊嘆。

“就連你們的毫無理性的瘋子，都擁有著如此強大的能力。”

“相信我，如果人類中有人能夠研發出類似的人類緯度的話，那么即便他想跟我的姐姐或者任何一位原體求婚，我的父親也會親自去當媒婆。”

“不過，也真讓人驚訝。”

康拉德咧起了嘴角。

“明明擁有如此強大的能力，你們卻連自己的文明和靈魂都保不住。”

“這難道不讓人奇怪么？”

“是很奇怪。”

在塔拉辛金屬制成的發聲器官里，涌出了一聲與康拉德格外相似的嘲弄。

“明明你們的歷史如此短暫，卻混到了和我們這些老家伙相差無幾的地步。”

“很快就不會是了。”

原體看向了面前的顯示儀，他口中的話語聽起來充滿了決心：但嚴肅的目光卻看向了顯示儀器中的某處異樣。

那是一艘太空死靈的飛船，它正沐浴在帝國戰艦的炮火中，大搖大擺的從墓穴世界大氣層中脫離出來。

“該死！”

康拉德低聲罵了一句。

盡管早有預料，但親眼看著自己艦隊的攻擊毫無效果，依舊讓人沮喪。

原體抓起了通訊器。

“我是午夜幽魂。”

“按照戰前部署：各艦隊立刻后退。”

原體的命令迅速在公共通訊平臺中得到了各個艦隊司令的響亮回復，而直到確定他的意志已經在鳥卜儀上得到充分落實，康拉德的呼吸才稍微回復了平穩：他仔細清點著從德拉扎克上殺出來的戰艦，生怕錯過了任何致命的細節。

“這就是他們全部的太空力量嗎？”

“遠遠不止。”

塔拉辛搖了搖頭。

“但你應該慶幸，原體，剝皮者病毒已經奪去了他們的理智，他們無法依靠戰艦上那些強大的武器來擊落你們：戰艦只是他們用來進行運輸和靠近獵物的工具。”

“不然的話，你的這支艦隊會在一兩個小時內遭遇全軍覆沒的命運。”

康拉德沒有反駁這句話。

因為他知道，塔拉辛口中的全軍覆沒可不是什么戲言，而為避免這種命運，他還必須依賴身旁這個異形：這就是他的這些時日里對這家伙小心翼翼的原因。

“希望你已經準備好了，塔拉辛閣下。”

看著那些越來越多的死靈戰艦，即便是午夜幽魂的臉上，也出現了一絲動容。

打不過：絕對打不過。

“早就已經準備好了。”

塔拉辛轉過身來，示意原體和他一起看向身后不遠處的某臺機械。

“利用他，我可以在一段時間內，改寫剝皮者維度的力場和空間曲線。”

“換言之，我可以讓這些剝皮者去我想讓他們去的地方：任何地方都可以。”

“太棒了。”

康拉德點了點頭。

“我們需要的就是這個。”

“不過，你確定它有用么？”

“當然。”

塔拉辛自信滿滿。

“你以為我是怎么得到德拉扎克外層防御網絡的臨時控制權的？”

“那正是我上次拜訪時得到的……禮物。”

“不過那個時候，他們還沒那么瘋。”

即便早已聽摩根轉述過，但面對當事人的洋洋得意時，康拉德依舊沉默了。

他殘存的良心在發痛。

“也就是說，那位剝皮者之王瓦爾杜爾和你也是有些淵源的關系？”

“沒錯。”

“等等……”

說到這里，午夜幽魂意識到了什么。

“塔拉辛閣下。”

“我記得我出發前跟你說過：我們需要吸引出整個剝皮者王朝的主力。”

“而你告訴我，你肯定有辦法。”

“嗯。”

塔拉辛看著他，點了點頭。

“你只需要等那艘最大體積的太空死靈戰艦出現在你的鳥卜儀里，然后在公共通訊頻道上與他的頻道聯絡，告訴他，你們是偉大的考古學家塔拉辛閣下的朋友：你自然會得到他們最熱情的歡迎的。”

“有興趣告訴我，你都做了什么嗎？”

“沒什么大不了的。”

“或者說，德拉扎克王朝好歹也曾是一個歷史悠久，文化斐然的璀璨王國。”

“但在這種可怕的瘟疫之下，他們的后繼者顯然沒有保護他們文化財產的能力，他們那令人艷羨的博物館和寶庫終究需要一個更有能力的人來幫忙看守：瓦爾古爾曾經希望于我的幫助，他和我曾經是朋友，而我也非常樂意幫助他。”

“只可惜，我們兩個在我應該保護多少文物的份額上出現了……小小的分歧。”

“于是：我就按照自己的思路行動了。”

“嘶……”

康拉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很好：我很確定，我們的確有辦法引出整個德拉扎克王朝的主力部隊了。”

“但你最好確保你的這臺儀器真的能將整個剝皮者維度的空間曲線擾亂。”

“我可不希望看到成千上萬披著人皮的瘋子在我的戰艦上亂竄。”

“放心吧。”

塔拉辛轉過身來，以一位懼亡者貴族禮儀向原體做出了莊重的承諾。

“我雖然無法保證百分之百的有用。”

“但我可以這么跟你說：如果我帶來的這臺儀器都無法扭轉剝皮者維度的話，那么這個世界上也沒有東西能夠扭轉她了。”

“你是不知道，為了能夠幫助你和你們的帝國這個大忙：我可是在臨時三圣議會的審判庭上消耗了不知道多少光陰。”

“臨時三圣議會？”

康拉德知道這個名字。

“這和他們有什么關系。”

“相信我，他們也很想知道。”

塔拉辛攤開了手。

“在不到一百年前，臨時議會還不得不親自關注你們所引發的另一次麻煩。”

“結果在短短一百年后，你們居然又同時引發了兩場需要臨時議會密切關注的麻煩。”

“你知道這相當于什么嗎？”

“這相當于你在同一次早餐會上，將三份不同的蛋糕同時砸在你姐姐的臉上。”

“我們也很想知道，你們這些名叫人類的后輩種族，為什么就這么能鬧騰呢？”

“不過么，考慮到你們的行為：至少是你所負責的這個行為，對于整個懼亡者來說多少還是有些好處的，所以在進行了一系列的商討與辯論過后，臨時議會決定以我為代表來幫助你們的行動。”

“這臺機器就是他們批準援助的：代表著懼亡者王朝的最高智慧結晶。”

康拉德又看了那臺機器一眼。

“我想，我應該表示感謝。”

“但我更想知道：你口中所謂的對于懼亡者的好處到底是什么？”

“顯而易見。”

塔拉辛努力微笑了一下。

“不是只有你們，想要看到德拉扎克王朝和那些虐待狂的同歸于盡。”

“事實上，如果不是有另一個樂子。”

“甚至有幾位霸主，乃至法皇，都想親自到這里，給你們出一份力呢。”

“另一個樂子？”

“啊……”

“你最好別知道。”

“不過么，我建議你加快你的腳步。”

“因為你的那個兄弟。”

“不管怎么說，他可是快要成功了。”

“我的……哪個兄弟？”

“你不需要知道這些，原體閣下。”

無盡者終止了這個話題。

“比起這個，你更應該關注這臺儀器：不然你可能就趕不上你姐姐的畢業晚會了。”

“……呼！”

康拉德深呼吸了一下。

“很好。”

“十五分鐘后，我希望看到它開啟。”

“如你所愿，大人。”

塔拉辛優雅地行了一個禮。

“敬請期待。”

“十五分鐘后，你，我，還有我們面前這些親切可愛的剝皮者們。”

“就要來上一次美妙的網道之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