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笮融,這便是你所謂極樂?”
張飛拂手薅開準備撲到身上來的女子,轉身看著笮融,眼神不屑:“就這?”
張飛這些年搞人體藝術見多識廣,對美色早就有免疫力了,家里納的小妾也不少,尋常色相還不至于迷了他的眼。
“將軍對她們不滿意?”
笮融揮手讓那些女子退開:“唉,也是,將軍何等美色沒見過啊……但將軍來此,笮某總要設宴款待才是,不如……”
“俺來此只為公事!笮融,下邳錢糧何在?民戶幾何?墾田幾許?為何會有那么多饑民?”
張飛不吃這套:“你在此大興土木,殘民廢耕,竟想以酒色賄賂免罪?!”
“……張將軍,笮某只管兵事,民事非我之責。將軍要問錢糧農墾饑民等事,當問陳元龍才是。”
笮融臉上還是笑嘻嘻的:“下邳兵事穩妥,防務齊備,笮某兼管三郡漕運事務,也并無差池。眼下天寒地凍,河道冰封,漕運已斷,笮某沒了軍務,便在此誦經念佛與人為善……修建佛寺乃信眾自發而為,笮某何罪之有啊?”
張飛知道陳登生了病,必然是被鉆了空子,但笮融在名義上還真就沒什么錯處。
笮融是都尉,民事不是他的職責。
下邳沒什么兵戈之事,監管的漕運也因為河道封凍沒了事務,笮融在縣里“收養孤女”、“賑濟饑民”,反倒可以說是大善人……
張飛也算是明白了,為何這大漢有那么多‘仁善’的官員,卻爛成了這個樣子。
浮屠教看起來也在行善……雖然張飛還不太了解這個教派,但賑濟饑民確實是事實,饑民稱贊浮屠教也是事實。
是善是惡,不過是看宣傳能力是否夠強罷了。
如今的下邳,那些不明真相的軍民,恐怕是會將笮融視為好官的。
那些得了好處的僧人,那些自以為“有了信仰”的丹陽兵,那些正在修建佛寺的民夫……都是向著笮融的。
張飛現在明白劉備和賈詡在等什么了。
就是要等治下各學院能多出一些“不懂事”的官,要等治下的貧民先活出個人樣。
那些缺少資源無法邀名攬望的學院派實務官,那些沒根基只能靠干實事出頭的事務官,他們無法當,也不會當這種“大善人”。
地方官不能以偽善挾民,朝廷的政策才有用。
政策有用,天下之癥才有救。
像濟南那些已經活出了人樣的平民,他們不容易被偽善所挾,也不會過于崇信那些虛無的神佛。有了這些靠努力種田確實吃上了飽飯的民存在,才能讓其它地方的貧民知道什么才是善,什么才是福報。
有真正的仁善之治作對比,才能使偽善之治無所遁形。
平民不為偽善之人送死,打天下與治天下才能結合起來。
不過,下相縣目前這種偽善之治,要怎么處理呢?
笮融在名義上沒什么錯處,丹陽兵都成了信徒,民眾也已被洗腦,若是武力強壓必生暴亂,若是緩緩圖之又容易誤了農時。
而且,就目前而言,武力還未必壓得住,自己只帶了兩百人來下相。
大兄會怎么做?
哦……不對,不是大兄要怎么做。
是俺要怎么幫大兄做他不方便做的事……
張飛想起了段颎當初說的話——索命,舍命。
別的事大兄都能做,但這兩件事,只能由弟兄們幫他做。
自己的任務,本就是為大兄遷民入徐大興屯墾清掃障礙……
清掃笮融以及浮屠教這種偽善障礙,必然身負惡名與仇怨。
“既然下邳無兵事,此時又是農閑……那笮都尉便該去大漢軍學進修才是。”
張飛看向笮融的眼神似乎平和了些,但眼中藏著兇光:“朝廷詔令,漢軍必出于大漢軍學,你應該是知道的。”
“……是是是,笮某知道。但往來青州耗時甚久,且淮南有宗賊盤踞,袁術、曹操皆對下邳虎視眈眈……”
笮融仍然面帶笑容的搖頭拒絕:“雖然下邳并無戰事,但笮某不敢擅離啊。”
“軍令!下邳軍務由徐州刺史張飛兼理,著令下邳都尉笮融立刻前往臨淄,入大漢軍學進修!”
張飛臉皮子扯了扯,扯出個難看的笑:“笮融,本將用兵難道不如你?非得要你駐守下邳嗎?”
笮融總算不再笑了,盯著張飛,眼神不善:“張使君是要去我之職?”
“讓你去進修是抬舉你!”
張飛突然欺身而上,一把攬住笮融的肩:“進了軍學,那可就是陛下的同門……”
笮融反身拔劍掙脫張飛:“恕笮某不能從命!”
但張飛抽刀,只一招便斬落了笮融的劍,隨后刀尖便貼在了笮融胯下。
身手差距太大了,笮融不敢再動。
張飛用左臂勒住笮融,轉身面對內殿的女子:“爾等……掀翻火盆,皆持火把,送笮都尉出行!”
屋內的女子沒動彈。
張飛毫無憐香惜玉之心,一腳踹翻身邊最近的一個女子,舉刀威脅:“快點!”
“張飛!你不想活了嗎……”
被勒住之后,笮融依然沒有服軟:“我有何罪?你敢在此城擄我?!”
“何止擄你……俺還要殺人放火呢……”
張飛反手照著笮融腦門便是一刀柄:“你不從軍令,難道不是罪?!”
說罷,將刀指向了站得最近的一個女子:“不從軍令者……死!”
那只穿了薄紗的女子咬了咬牙,掀翻了殿內的火盆,摘下墻上的火把拿在手中。
張飛點了點頭,又看向了其它女子。
內殿的火盆全部被掀翻,數十名女子各持火把,內殿掛著的紗絹綾帶全都燃了起來。
笮融大叫:“來人!”
張飛狠狠勒住了笮融的脖子,阻斷其言語,拎著笮融來到前殿,指著木材堆和佛像前的帷幡:“點火!”
后殿已被點燃,笮融部下的丹陽兵圍了過來,正在搬運巨木修建另一處大殿的民夫也圍了過來。
但見到那些只穿薄紗,壓根遮不住隱秘之處的女子,這些丹陽兵和民夫多少有點愣,看樣子有點把持不住。
在救火與救笮融之間,大多數人選擇了看美女……
人之常情嘛,穿了薄紗的美女其實比完全不穿更誘人,尤其是眼下天寒地凍,那些女子剛從溫暖的內殿出來,身上甚至能看到熱氣升騰。
而同樣等在外面的武鋒營近衛曲,對那些女人反而沒多大反應。
武鋒營的藝術家們欣賞的人體藝術實在太多了。
聽聞張飛喊點火,又見后殿濃煙升騰,笮融手下的丹陽兵還有點懵,而張飛的近衛曲卻動作極快的分頭干活了。
哪怕是當著人的面放火也是一樣的,精銳與烏合之眾的區別就在于,精銳部隊在任何時候都有更快的反應。
而且放火是他們最擅長的活兒,在藝術學院里甚至是個專門的學科……
城內放火,在大多數時候都是有用的,因為總是會有人試圖救火,也總是有人會亂跑,很多人甚至只需要看到濃煙就會慌得不知所措。
少數人的混亂,就能使得大多數人失去秩序。
其實很多時候,一把火本身是不會造成太大破壞,只要稍加組織,不僅火勢可以被控制,秩序也能很快恢復。
但如果管事的人被控制住了,那就另當別論了。
眼下,丹陽兵就放棄了救火,全都圍到了佛寺周圍,但又不敢直接攻擊張飛。
而那些民夫和僧人倒確實在亂糟糟的救火,但眼下取水不易,后殿火勢已經很大了,大佛寺里木料太多,很難撲滅。
在城內,冬天往往比夏天更容易放火,因為水源水位更低,還可能有冰封凍,取水滅火會更慢。
而且這寺廟里火源特別多。
其實張飛并不在乎這把火能不能燃起來,他只是想制造大量濃煙……
因為縣城起火屬于緊急軍情,臨近各縣見到濃煙升騰就會點燃烽火,留在郯城的本部人馬,以及徐州各部兵馬見了烽火都會趕來。
“張飛!我本好意招待,你卻如此對我……你火燒浮屠,必起民變,必不得全身而退!”
笮融大概沒想到,以張飛現在的身份,堂堂一州刺史,居然干起了賊人的業務——綁架,放火,挾持人質……
“若有人信奉蠻夷之神,因蠻夷浮屠被燒而生變,那就是背離祖宗……”
張飛把刀架在了笮融脖子上:“民變也得有民才能生變……背離祖宗之徒,怎能算漢家之民?笮融,要命的話,便叫你手下的蠻夷讓開道路!”
“笮某雖非沙門,卻是浮屠座下護法,又怎會懼死?”
但笮融卻搖頭道:“下邳、下相萬眾盡皆崇佛,將軍不敬神佛,焚毀佛寺,已犯眾怒……下邳數萬信眾,見了火起必來此地,民亂已經注定大起,如今唯有我才能平息民亂……”
這笮融被挾持著,卻一點都不顯驚慌,似乎篤定張飛不敢殺他。
張飛看著笮融:“護法?哼……崇信番邦妖言者便是蠻夷,若蠻夷作亂……無需平息,只需討滅!”
趁著眼下丹陽兵還沒敢動手,張飛勒著笮融來到城門處,召回部曲退出城門,騎上了戰馬。
笮融手下的丹陽兵也跟著涌出了城門。
笮融也是失算,沒料到張飛連基本的面子都不顧,被勒著脖子拖著出了下相縣。
待糜竺來到下相城外時,城內已是火光沖天。
那金碧輝煌的大佛寺,被點燃后升騰的大火也格外顯眼,濃煙遮天蔽日。
此時張飛已經挾持著笮融出城,但同時也被笮融手下數千丹陽兵包圍著。
兩邊沒有直接交手,但張飛一時半會也很難脫身,丹陽兵雖然沒有直接發起攻擊,但卻不愿讓張飛把笮融帶走。
糜竺還是很機智的,見了城內火起,便立刻安排隨從向各地求援,并給糜芳傳訊,讓糜芳用最快的速度帶兵前來。
隨后,糜竺在沂水橋頭接應張飛,據守橋頭,給張飛保障了沂水橋這條退路,并把了解到的浮屠教教義向張飛說了個清楚。
“浮屠教竟視人為虛無之物?”
張飛聽后倒確實感覺有點棘手了……
“倒也不是虛無……而是認為神魂不滅,可萬世輪回,還認為皈依之后便可斷去凡塵……”
糜竺解釋道:“那些信眾恐怕不會在乎笮融的命……”
確實如此,浮屠教這玩意講究永世不滅輪回轉世,對信徒而言,反正能輪回,笮融死了也只是皮囊壞了而已。
他們沒有直接對張飛動手,主要是因為笮融是浮屠教的護法,教內地位崇高,再加上笮融是“善人”,因此不愿笮融有失。
但只是不愿而已……不是不能。
笮融這人質其實是沒用的,挾持他只是徒耗時間而已。
既然下邳、下相有數萬信徒,那郯城或是徐州其它地方呢?
如果把笮融綁到郯城,說不定反而引發更多不確定的麻煩。
“既然如此,那便讓他去輪回……糜兄且速退,飛要陷陣了!”
張飛咬了咬牙,抽刀走向笮融。
“益德?”
糜竺看張飛動作,立刻明白過來,趕緊快馬向北而退。
張飛提起笮融,使其面向圍過來的丹陽兵:“不知笮護法是否虔誠……若是笮護法死于此,功德業報會是如何?”
“張飛……你這是何意?”
笮融看到了張飛眼里的兇光,這下確實有點慌了。
“笮護法在下邳也建了大佛寺是吧?想來規模或許比這下相還大?建了這么多大寺廟,塑了那么多浮屠金身……這功德應該能成佛陀了吧?”
張飛舉起了橫刀:“俺這便送你一程,若你真成了佛陀永升極樂,應該給俺道謝才是……”
“住……”
笮融大驚。
但張飛剛說罷便手起刀落。
人頭落地。
除了了解張飛性格的武鋒營近衛曲,所有人都沒料到張飛竟然會直接殺了笮融,那些丹陽兵全都愣了。
“這浮屠護法也沒什么神通啊……”
張飛拎著笮融的首級往人群中一扔:“武鋒營!沖陣!”
說是沖陣,實際上是阻擊。
張飛還沒打算用兩百人殺穿數千丹陽兵。
沂水橋的地形阻斷了丹陽兵的包圍,眼下沂水有薄冰,冬天很難渡河,只能走橋面。
丹陽兵在回過神來之后對張飛發起了猛烈的攻擊,張飛阻了一陣之后,到了天黑便向北退去。
隨后張飛立刻向青州傳了八百里急報。
下邳浮屠教信徒生亂是必然的。
當眾殺了笮融,其實反而能使浮屠教的亂子變得容易處理一些——或者說,這樣對劉備而言會簡單很多。
張飛肯定會因此身負惡名,說不定會被視為“殘暴狗官”之類的。
但劉備就只需要平亂就行。
而且笮融是浮屠教的領導者,這種宗教勢力,有領導者和沒領導者差別很大的。
下相縣城起火,這當然屬于緊急軍情,下相縣北邊的司吾縣,以及更北邊的沂水營也相繼點燃了烽火。
東西兩面的泗水上下游,也有軍哨傳繼狼煙。
軍情通過烽火快速傳遞到了東海、彭城、廣陵等地。
陶謙此時已經不在徐州,他兒子把他送回了丹陽。
治中從事王朗與別駕趙昱也跟著去送陶謙回鄉了,送君回鄉是規矩,而且王朗和趙昱會不會回徐州都不一定,他們是陶謙的幕僚,不是劉備的手下。
見到烽火后,被張飛留在郯城的部隊開始向下邳進軍,并在良成縣與張飛匯合。
駐扎在呂縣的彭城都尉曹豹,駐于淮陰的廣陵太守張超,也分別沿泗水與淮河往下邳而來。
得到張飛急報時,劉備正在按自愿原則,招募愿意遷居徐州的屯戶。
聽聞笮融與浮屠教之事,賈詡勸道:“此浮屠教既有仁善之名,即便是邀名攬望,終究是得了善名的……益德挑其生亂,是為了使主君能快速處置,以免耽誤農事。但主君最好加以招撫,以免被人所誣,失了仁善之名。”
但劉備這次卻不太同意賈詡的意見:“不,不能讓番僧教派以偽善誤漢民之心,信仰之事不容懷柔……整軍,滅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