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梵寺長老和弟子加入平北軍中之后,立即軍勢大盛。
陸無病這一次,就不再領兵前行,暫時把軍權交給陳同喜,自己則是悄悄脫離軍中,召集高手隨行。
當然,師姐歐陽蘭和沈心竹仍然跟在身邊。
剩余的,全是一伙大小光頭。
好吧,和尚有點多了。
“大將軍,不趁著士氣正盛的時候,一鼓作氣攻下虎嶺關,直逼北周嗎?”
對于陸無病的安排,大舅陳同喜面上微微有些喜意,內心深處還是擔心自己做不太好,同時,也很有些不解。
北周十萬大軍新敗,邊境處,基本上沒有什么強有力的阻擋,北周龍城想要再次調集精銳抵抗這支越戰越強的兵馬,著實很難。
這時候,竟然讓己方軍隊停下來,收取糧食、分發田地,并安定地方,未免有些著重于雞毛蒜皮了。
遷延時日,若是北周反應過來,調派大軍守關,他們想要攻入北境,就會十分艱難。血戰連場是肯定的事情。
“總得給別人一點機會。”
陸無病笑了笑,意味深長的說道。
“咱們在景州耽擱太久,天下必將大亂,那幾個王爺和各地反賊豈不是把大離天下鬧得一團糟。”
陳同喜幼習兵書,身為沒落侯府子孫,看家本領,還是沒有丟下。
戰略眼光,以及戰術水平都很不錯。
隨著一場惡戰打下來,他成長的速度飛快,此時已經有了獨當一面的能力。
說是名將水平,那就有些替他臉上貼金。
但是,合格的方面軍大將的名聲,他還是能擔得起。
此時就看出不對。
心中擔憂之下,臉色就有些焦急。
“噗哧……”
歐陽蘭在一旁聽得好笑,忍不住笑出聲來。
見陳同喜迷茫望過來,連忙捂住小嘴,正色道:“大舅,您看到的只是大離天下,看到了縫縫補補。小師弟他看到的卻是改天換地,再造新朝呢!”
陸無病眼中光芒微閃,目光奇異的望向歐陽蘭。
小蘭師姐雖然平日里就跟個馬大哈似的,但是,看事物真的能夠一眼看透本質。
自己都從來沒跟她說過什么天下大勢,她卻無師自通,自己領會了。
只聽歐陽蘭繼續說道:“大舅您想的自然是不想讓大離江山亂起來,本來是沒錯。
如果皇帝還在,姬家王朝想要延續下去的話,就不得不保持現狀,萬萬亂動不得。
否則,就失了皇室威嚴,他也坐不穩那個皇位。
但如今,大舅您不妨想一想,姬家還在嗎?大離還在嗎?”
陳同喜剛要反駁,神情突然僵住,腦中就像是被一道炸雷劈中似的,不可思議的看向陸無病。
又轉頭看向歐陽蘭。
他又不是傻子,別人都說到這份上了,他哪里還能聽不懂。
“小蘭姑娘是說,要重新打爛了,才好再造江山?
是了,姬家皇帝都已駕崩,公主也移政大將軍府,此時與其說是大離江山,不如說是新朝在手,那咱們,咱們……”
說到這里,陳同喜內心驚惶,都有些說不下去了。
他隱隱覺得,自己這種行為代表什么?
卻原來,是在造反啊!
“別想那么多了,大舅,大離歷經兩百八十年,早就爛到了根子里。
貧者無立錐之地,富者田地阡陌相連,一眼望不到邊。
這天下財富啊,九成九,都掌握在了一小撮人手里。
金銀糧秣,寧愿放在倉庫里爛掉,臭掉,也不會分給天下百姓一丁半點。
如此以往,士家豪門只會越來越奢移,越來越殘忍,天下百姓終將有一天,活不下去。
這種情況之下,縫縫補補又有什么用呢?
倒不如讓那些活不下去的人,有野心之人,重新打爛一切。
要不然,咱們哪來的借口,把這些占據天下資源的駐蟲一掃而空?”
雖然自己家長信侯府,也被陸無病算作是駐蟲了,陳同喜仍然覺得這話很有道理。
若是天下各處生亂,把世家豪門,大戶官員,全都斬殺一空,這些田畝以及錢糧,豈不是可以重新分配。
誰強,誰就說話管事。
在這天下大亂、重新洗牌的當口,發生什么事情,都很正常。
“那如果是反賊成勢,占據諸多城池呢?是否進行招安?”
“招什么安?不成勢,我倒還不好下手了……就等他們成勢。到時誅殺賊首,打殺了賊匪,接手地盤,倒是省事了。”
“如果是地方官員以及世家豪門平定亂局,一時勢大如何……”
“無故興兵、治下民亂,也能治他們一個抄家滅門的罪行?若有不服,看看,咱們這二十萬大軍,用來干什么吃的?”
“原來如此。”
陳同喜終于明白該怎么做了。
無非就是把景州分田收糧,打碎一切,重建一切的舉動,在大離王朝,全面實施一番。
不把這個天下打爛,還真不太好操作。”
以陸無病如今朝廷大將軍的身份,又不好主動去對付各地官員,本來就是一個難題。
如果是他人亂動,再來平亂,那就名正言順了。
想到這里,他額頭后背全是冷汗。
只覺得眼前局勢,真是千古未有之相,也不知最后會變成什么模樣?
會不會等到大離天下亂哄哄一團糟的時候,又讓北周占了便宜。
“你是擔心大離虛弱的當口,北周西夷占了便宜?”
陸無病全然不擔心,只是抬眼望向北面。
“大舅你就駐兵緩行,看看哪里亂局不可遏止,就往哪里派兵。
有這么多高手隨行,我是放心的。至于北周,呵呵,再過一段時間,他們自己也得亂起來。”
獨亂亂不如眾亂亂。
他們不想亂,也得亂。
陸無病揮了揮手,身后兩女緊緊跟隨。
法圓老和尚以及明慧三神僧緊緊跟上,當然,還沒忘了提上虛極、虛篤兩個俘虜,這一次,前往真武劍派,用得著他們。
至于大梵寺法正前住持,以及四千武僧和長老們,全都分散匯入二十萬大軍之中,等待他們的是連場征戰。
把大梵寺抓在手里,斷了他們的后路與根基,想要不盡力拼命都不行,除非,他們想要逃亡江湖,做一個流民。
這樣一來,不但置大梵寺與不義,日后也沒有回頭路,遲早死路一條,連累家人。
對了,和尚們并不是沒有家人的。
這年頭,和尚是一個很好的職業。一人出家,全家享福。
有些和尚,甚至還偷偷的在山下養著妻妾,兒子一窩一窩的生。
日子不知道過得多么愜意。
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陸無病也懶得管。
他只管兩點,一是土地錢糧的分配權,二是人事的掌控權,不管這些人有著多少野心和不甘,是人總得吃飯。
斷了糧食分配,餓著肚子,你讓他們跳,也跳不起來的。
不服,可以,有本事把自己給干掉。
否則,就是自尋死路。
“真武劍派勢力龐大,不弱于大梵。如此勢力,卻是不能置之不理。
有人曾經說過,爭天下的游戲啊,就是把朋友弄得多多的,把敵人弄得少少的。
最后一眼望去,全是朋友,敵人一個也沒有,自然就贏了。”
陸無病呵呵笑著。
歐陽蘭幾人全都暗暗點頭。
這話雖然直白,卻是說到了根子上。
敵人殺光了,不就沒有了。
不想被殺,就只能選擇跟自己做朋友……
九月初九,重陽登高。
陸無病雖然沒有過節的想法,卻也仿著高人雅士,登高訪友,爬一爬真武山。
不愧是天下有名的大派,真武劍派山門駐地,同樣氣派非凡。
比起大梵寺所在的大梵山。
真武山雖然失了幾分雄闊,卻是多了幾分險峻秀美。
就連山峰也顯得高出許多。
中峰真武大殿所在之處,山峰如劍直插蒼穹。
放眼望去,只能看到白云如幕,遮住山頂。
由下往上看,怎么也看不到山尖到底是何等景像。
不知是得知了大離一戰殲滅十萬北周大軍的消息,還是真武劍派已然徹底獲得了北周朝廷的信任。
一路北來,陸無病竟然沒有見到有北周兵丁看守這個江湖大派。
不但山下空蕩蕩的。
三連城里也沒有大軍駐扎。
“對待真武派,北周真是放心得緊啦。”
陸無病眼神微冷,心下就有些不喜。
雖然明白,身處北境,真武劍派不管是真心,還是被逼。天長日久之下,總會心向北周蠻人王朝,這是事物發展之理。
但是,無論如何,他心里還是有些不舒服。
正如前世,總有那么一些人,說自己是狹獈的民族主、義者一樣,他承認自己的確是。
殺人放火的強盜在自己家里呆久了,不能說,他們說自己的話,日了自家的女人,那就是自己人。
暫時打不過,總得隱忍負重,異日報復回來。
畢竟勢不如人,可以理解。
但真心認可他們,為他們做事,為他們發聲,那就有些不知道怎么說好了。
比軟骨頭還要可恥。
不過話又說回來,天下眾生百類,什么人都有,有時也不用要求太高。
自己既然有心把這個天下重新洗一遍,讓自己身處的環境,能看著舒服一點,開心一點,那就不妨盡量拋棄自身好惡,能利用的都利用起來。
生而為人,就是這么矛盾。
陸無病走在山道之上,直至半山腰,終于看到了牌樓,看到了守山弟子。
法源老和尚一聲暴吼:“大離鎮國大將軍陸無病前來拜山。”
老和尚此時越發習慣于隨從的角色,一點也沒有京師重地一方神僧的架子。
這聲獅子吼,吼得真武山上樹木搖晃,殿堂顫抖。
一些年輕弟子全都捂住耳朵,慘叫出聲。
“大膽。”
“何方屑小,竟敢犯我真武山?”
很快,十余道身著深青色道袍的弟子,飛馳而出。
有幾人足尖點著樹梢,一掠五六丈遠,竟然是上三品高手。
“聽到名字了,還要前來送死,留你們不得。”
歐陽蘭咯咯輕笑一聲,一步踏出,身形如同利箭般,已然迎了上去。
劍光微展,天空群星閃現,堂皇劍氣之中,七八位真武弟子,齊齊血濺當場。
嗡……
琴聲響起處,后一批沖上來的弟子。
這一次死得更快。
卻是三神僧之中的明世出手了。
這位一出手,虛空中泛起白蓮,四面八方沖出來的弟子,還不知道怎么回事,腦子一暈,已是倒地身亡。
以歸真境巔峰的修為,對付這些先天境都沒達到的真武劍派弟子,老和尚顯然是在為自己交出投名狀。
也表示了自己任憑驅策的態度。
“住手。”
十來個身著黃袍的中年道士、老道士,聞聲趕來。
為首是一位長須飄飄,賣相極好的老道士。
見到倒在地上氣息全無的十余真武弟子,眼睛一下紅了。
鏘的一聲長劍出鞘。
“強賊來襲,聽我號令,殺……”
老道士一聲厲喝。
正要沖前,突然腳步一頓。
眼中血紅淡去,啵的一聲,眉心就炸出一個血孔來。
陸無病收劍還鞘,抬步前行:“殺了吧,蠻人可以來,我就來不得?”
四個老和尚搖了搖頭,身形晃動間,數十人只是十來個呼吸間,就被殺了個精光。
“住手,住手……”
隨后趕來的一個老道士痛吼連聲。
真武大殿方向,隨著吼聲響處,就有數千道士蜂涌而出。
老道士伸手一攔,就讓密密麻麻的執劍道士停下腳步,怒聲問道:“我真武派與大梵寺從無恩怨,不知為何,諸位大師殺上山來,下此毒手?”
“虛元掌門,爾等為何如此耳力不濟呢?
大梵寺與真武派確是沒有恩怨,我大圓光寺也與真武派少有來往……
被人打上山來,尋仇上門,你們竟然連自己干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可以說,你這些門下弟子死得一點也不冤。”
法源和尚眼中全是憐憫。
這就是江湖稱尊日久的弊病了。
他們竟然沒有防備,也不關心山下發生了什么事情。
當日大梵宗是這樣。
今日的真武劍派也是這樣。
大梵宗死了百余位氣性爆烈的和尚,連般若堂、羅漢堂首座,以及藏經閣祖師也死掉了,才醒悟過來。
真武劍派,更是離譜,死了這么多人,連敵人到底是誰也沒弄清楚。
著實讓人笑掉了大牙。
再怎么樣,好歹也得了解一下,自家長老什么時候下山去,得罪了什么人啊。
陸無病打滅北周十萬大軍,陣斬金陽王,盡滅其麾下高手。
這等消息也不知,你還當什么掌門,混什么江湖?
“看來,虛元掌門,記性不太好,出手提醒一下他。”
陸無病搖頭失笑。
四大歸真境老和尚齊齊嘆了一口氣,疾撲而出。
招招殺手。
歐陽蘭和沈心竹也沒閑著。
這一次,同樣以歐陽蘭為主攻,沈心竹琴音護持。
一琴一劍,配合默契,殺起人來,比四位老和尚竟然也沒慢到哪去。
“布陣!”
轉眼之間,真武劍派,就已經倒下數百弟子。
廣場之上血腥遍地。
幾個老道士吼叫著站了出來,慢慢穩住了陣勢。
或是三人一陣,或是五人一陣,或是七人一陣,在山上組成一個巨大的圓陣。
劍光旋轉,威勢大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