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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的問題,正好切中了在場眾人的疑問。
蘇澤將稅制搞的這么復雜,這對于大明有什么好處呢?
就連高拱也看向蘇澤。
蘇澤頓了頓說道:
“誠然,如此征收商稅,會進一步增加吏員的開支,也要求更加專業的吏員,但是這樣的好處有二。”
“首先是稅收來自于本地。”
“以往山西的煤炭,會在運送到京師的時候交稅,商稅也都被順天府征收了,山西本地征不到稅,但是本地官府卻要承擔管理煤礦的責任,一旦發生房山那樣的礦難,本地官府還要被問責。”
“如此一來,地方官府缺乏開礦的動力,反而會限制煤礦。”
“如果稅收收入本地,那也作為地方官員的政績,那地方官員的態度也會更加的開放。”
眾人紛紛點頭。
官員都是政績驅動的生物。
每一個官員,最需要的就是政績。
正如蘇澤說的那樣,房山煤礦事件后,房山縣令被問罪,結果就是山西很多地方都關停了煤礦。
政績和我沒關系,出了事還要我兜底,是個官員都不愿意承擔這個風險。
蘇澤接著說道:
“其二是為了均平稅負,四民道德四民納稅,工礦主也是商的一部分,他們的礦山工廠,就和擁有土地的地主一樣,沒有理由地主要交稅,工礦主卻不交稅。”
“商有商德,工礦主納稅了,也就承擔起了他們的責任了。”
這下張居正也點頭,蘇澤的理由很充分。
見到大家都理解了,蘇澤拋出他真正要說的話,將話題拉回到了之前討論的問題上,也就是朝廷和官府財源的問題上。
“諸位閣老,各位大人。”
“下官以為,工礦商稅,中樞應該和地方分享。”
“為了鼓勵地方興辦工商業,中樞可以和地方約法三章,開征工礦稅的三年,工礦稅收大頭歸屬于地方,小頭歸屬于朝廷中樞。”
“等三年期滿之后,則地方官府和朝廷中樞對半分賬。”
“如此一來,地方上才有興產殖業的動力,也可以解地方財源緊張的困境。”
等一口氣說完,蘇澤停下來,看向眾人的反應。
果然,所有人都沉默了。
蘇澤心中嘆氣。
古往今來,中樞和地方的關系,都是非常難處理的。
一個組織,最重要的兩個權利,就是人事權和財權。
甚至可以說,財權有時候比人事權還重要。
因為一個比較大的組織,能夠走上領導崗位的都是少數,大部分人一輩子所爭取的職級,也就是爭的待遇。
財政可不僅僅是錢的問題,更是權的問題。
大唐的藩鎮割據為什么厲害,就是因為在安史之亂的時候,朝廷中樞失去了地方財政的控制權,這才讓地方節度使坐大。
所以從宋代開始,就一直限制地方的財政權利。
太祖朱元璋之所以要求天下稅收都要送到京師,就是為了削弱地方財權,把財權牢牢控制在朝廷手里。
原時空,這個體系一直到清末才崩潰,接著就出現了東南互保。
沒辦法,中樞和地方的關系,從來都是一管就死,一放就亂。
但是現在是個好時機。
如今大明四周沒有強大的外敵,也就沒有軍事上的壓力,可以全心面對內部的事務。
朝廷剛剛編練了新軍,正是戰斗力最強大的時候,不會出現唐末那種地方依靠武力和中樞叫板的情況。
煉鋼廠、化工廠、采礦廠、毛紡廠,各種新技術正在爆發。
貨幣供應充足,商業活動開始興盛。
這時候正是放權地方,鼓勵地方官府殖產興業的好時候。
在成子文的事件之后,蘇澤更是確定了這個想法。
僅僅靠朝廷中樞是不夠的。
工部一直都在忙著修河,但是長江黃河和運河都沒修完,更不要地方上的河了。
可是成子文堂堂廣西布政使,集合了廣西的財力,都無力支撐修治邕江,那地方上又是什么樣子?
也難怪,歷史上凡是能留下水利工程,造福一方的,都是名臣能臣。
高拱也陷入到了糾結之中。
隨著變法深入,高拱也從無條件支持蘇澤的奏疏,變成了權衡利弊起來。
沒辦法,改革進入到了深水區,現在面臨的問題,都不再是簡單的判斷題了。
任何一個選項,都是有利有弊的。
唯一的好處,是蘇澤會將利弊都擺上桌子。
這時候如何抉擇,就是考驗一個人政治智慧的時候了。
讓高拱意外的是,張居正首先表示了支持。
張居正開口說道:
“子霖所議有理,你盡快上個奏疏來,戶部再測算一下,請陛下圣裁吧。”
高拱很快反應過來。
張居正算的是賬。
就是開征商稅的兩省一府,其實商稅的總額也不大。
之前也說了,朝廷增長的稅收,主要是來自于“鑄幣仙術”和市舶稅。
商稅本來就不是大頭,拿給地方官府一些又如何?
還能調動他們的積極性,何樂而不為?
高拱想明白了這一點,也贊同說道:
“那今日之議就到這里,分稅之事,就請陛下圣裁吧。”
中樞和地方的關系,這種大事自然要由皇帝來決斷。
蘇澤的奏疏拖到了七月一日才上。
原因自然是因為六月份的奏疏份額用完了!
《請分稅以紓地方財情疏》
——模擬開始——
《請分稅以紓地方財情疏》送到內閣。
雖然內閣都很支持你的奏疏,但是事關地方財權,生病中的隆慶皇帝還是無法決斷。
最后隆慶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模擬結束——
剩余威望:1080。
若要通過你的奏疏提案,需要支付800點威望值,是否支付?
蘇澤嘆息,隆慶皇帝從來就不是一個有決斷力的皇帝,更何況他現在重病失語,這時候更是怕煩,留中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800點威望值有些肉疼,但是分稅改革這樣的大事,如果用800點威望值就能完成,這已經是非常劃算了。
蘇澤也知道,這是因為現在開征商稅的,只有兩省一府的地盤,整個商稅的盤口都不大。
就算是張居正,恐怕也不清楚,在原時空商稅是多么龐大的一筆稅收,成為國家財政的絕對支柱!
甚至最后連土地農業稅都取消了,也完全不影響國家的財政!
蘇澤果斷選了“是”。
威望值已經扣除,剩余威望280點,請盡快完成上書,等候奏疏生效。
河南右布政使劉應節,正在京師的迎賓館中。
今年初的時候,鴻臚寺卿王世貞認為閑職的迎賓館浪費,奏請朝廷赴京官員可以下榻在迎賓館中,由吏部支付住宿費。
雙方一拍即合,吏部也很快同意。
高級官員進京述職的住宿,一直都是吏部頭疼的問題。
以前這些人都住在會館,但是會館本身就是民間機構,又是政治掮客幾種的地方,住宿人員也是魚龍混雜。
但是讓吏部安排住處,吏部又沒這個能力。
迎賓館原來就是為了迎接四方使者建造的,占地面積大,住宿條件好,伙食也出了名的好。
那這些進京述職的官員,住宿在迎賓館中,又正規又方便,吏部只要支付一些住宿費用,實在是太劃算了。
劉應節是河南右布政使,他在今年被擢升為河南左布政使,雖然都是在河南任職,但畢竟是一方大員的升遷,從二把手變成了一把手,劉應節還是要入京述職的。
劉應節入京不久,還沒得到皇帝召對,就遇到了成子文的事情。
劉應節和成子文是同科進士,兩人也都是在地方上任職的,很自然成為好友。
這些年來,兩人也逐漸主政一方,經常書信往來探討官場上事情,可以說是相當親密的朋友。
好友入獄,劉應節在京師展開營救,但是成子文是欽犯,劉應節一直都沒機會探視。
一直到了刑部大堂自辨后,劉應節這才疏通了關系,來到詔獄見到了成子文。
見到成子文的時候,劉應節吃了一驚。
他驚訝的是,在詔獄的日子,成子文竟然還胖了!
他的氣色甚至要七年前在京師分別的時候還要好上很多!
“文昌(成子文字)兄,你在詔獄怎么氣色更好了?”
成子文笑著說道:
“子和(劉應節字)兄,不用為廣西的庶務煩惱,整日好吃好喝,怎么能不胖?”
劉應節苦笑起來。
不過從上次刑部自辨后,劉應節知道好友應該是無事了。
今上寬厚,成子文也是為了百姓,最多也就是罷官歸鄉。
也正如成子文所說的那樣,在廣西當布政使是如履薄冰,歸鄉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
成子文對著劉應節說道:“還沒恭喜子和兄高升。”
劉應節再次苦笑道:
“河南布政使也不是什么美差,文昌兄何必要嘲笑我?”
成子文哈哈一笑說道:
“你們河南可沒有土司啊。”
劉應節則苦著臉道:
“河南沒有土司,但是有諸王啊。”
“哈哈哈哈!”
成子文已經有了歸鄉的狀態,他肆意的笑了起來。
河南有周王、伊王、徽王三府,三府每年耗糧近五十萬石。
這些銀錢大部分是朝廷支出,但是三王府還有大量的免稅耕田,劉應節在擔任右布政使的時候,就組織人手清丈,這些耕田大概占據了河南三成的可耕種土地。
劉應節又嘆道:“河南還有流民問題,這可要比土司叛亂棘手多了。”
成子文聽完也點頭。
河南南陽府,是中原流民最集中的地區。
流民,就是無土地的百姓。
流民產生的原因很多,比如土地兼并,比如水災旱災,再比如逃稅逃役。
黃河流經河南,沿途都是黃泛區,河南又是四通發達的中原腹地,南陽府也是各省流民的中轉站。
因為京師在河南北面的原因,河南需要阻擋北上的流民,這些流民受阻后,就會轉入鄂豫陜。
此外湖廣的荊襄地區,也是流民的主要產生區,這里的流民北上后,也會進入南陽府,最后留在河南。
流民和藩王,這是河南地方官員頭頂上兩個大山。
劉應節長期在河南地方上任官,對于河南的民情十分的了解。
成子文看向這位同年好友,也明白他在官場上的煎熬。
官場上就是這樣。
躺平的自然不受苦,想著貪腐的也沒事,最痛苦的就是他們這些想要做點事情,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官員了。
成子文想了想,決定還是給好友指條明路。
他說道:
“子和兄,你可知道朝廷分稅改制之議?”
劉應節點頭。
蘇澤這份奏疏,并沒有在民間引起太大的報道,只有最關心稅收的《商報》刊登了一下。
但是劉應節疑惑的問道:
“文昌兄,你在牢獄之中,怎么知道這件事?”
成子文說道:
“這些日子總有人來看望我,我就托他們帶來了最近的報紙。”
“流民、藩王,這都是暫時無法解決的問題,文昌兄想要做事,手上就要有銀元。”
“子和兄可以從這里下手。”
劉應節開始思考起來。
其實他也研究過蘇澤的分稅改制的奏疏。
如果能開征商稅,將工商稅收留下大半在本地,確實能讓地方官員更重視工商業的發展。
但是河南的工商稅收到底能收上來多少?
劉應節其實是沒有信心的。
和未知的工商稅收相比,要開征商稅需要說服全省的士紳官員,這個難度是更大的。
成子文說道:
“文昌兄,要說服整個河南難,但是讓一兩個府征收商稅,你個布政使應該能做到吧?”
劉應節點點頭。
劉應節回憶起河南各府,他抬起頭問道:
“子和兄說的可是懷慶府!?”
成子文立刻點頭,劉應節一個長稽,對著成子文說道:
“多謝子和兄賜教!”
說完這些,劉應節立刻離開詔獄。
七月二日,在京師等候召對的河南布政使劉應節,接到了司禮監的通知,他任職前的召對改為上奏問對。
劉應節雖然有些遺憾,不能當面向皇帝提出自己的想法,但他還是很快擬好了奏疏。
七月三日,河南布政使劉應節上書,請求朝廷分稅改制。
劉應節在奏疏中,保證在河南懷慶府開征商稅,并立下軍令狀,三年內說服整個河南開征工商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