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顯號的船長李經,并沒有立刻讓船只靠岸。
近海區域會有不少看不到的暗礁,如果貿然靠近就會擱淺。
李經一邊派人觀測水文,一邊尋找能夠靠岸的良港。
李經也在探測,這到底是一座大島,還是一片大陸。
島嶼和陸地的概念是完全不一樣的。
如果只是一座島嶼,那這會成為前往南州航線的重要補給點。
可如果這是一片大陸?
其實也有人預測過這片大陸。
在《樂府新報》上,曾經發行過一份“寰宇全圖“,在圖上就標注過,在南州和大明之間,就有這樣一座大陸。
剛開始的時候,這座大陸還引起了議論。
但是很快,有人拿著這份地圖讓遠洋過的西洋船長看,對方堅定地否認在大洋上有大陸。
后來大明在呂宋建立通政署,通政署的主司李經也曾經派人求證過,當地水手都否認有這片大陸。
寰宇全圖本就是科普性質的文章,人們很快就將這片大陸忘記。
難道是真的?
接下來就是驗證了。
李經沿著海岸線航行了四天,他已經可以確定,這是一片大陸!
法顯號上歡呼起來!
發現一座大陸!這絕對是可以名垂史冊的功勞!
李經明白,經度之戰非常重要,事關航海的發展。
可是經度這個東西,太專業了!
就是寫進歷史書中,讀者也不一定能夠理解其意義。
但是發現一片大陸就不同了!
這是絕對會記錄進史書中,而且永遠被人記得的事情!
李經猶豫了幾天,最后來到了張畢的船艙。
看到正在精心維護航海鐘的張畢,李經臉上露出內疚的表情。
“張大匠。”
張畢在印刷館改良印刷機之后,就被蘇澤奏請封了匠官。
李經小心翼翼的說道:
“張大匠,按照測算眼前這片大陸可能就是《樂府新報》上預言的澳洲,船上商議了一下,想要繞澳洲大陸航行,測繪澳洲。”
李經說這個的時候,已經做好了被張畢罵的準備了。
這場經度之戰,比試的就是雙方的船誰先抵達南州,然后最早從南州返航。
鄭和號和法顯號的設計,物資貯備,都是為了這場航行準備的。
李經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要讓張畢放棄經度之戰,放棄前往南州,而是轉而去澳洲。
但是出乎李經的意料,張畢倒是表現的很淡定。
他說道:
“李船長,我明白了,既然這是大家的想法,那我們這次航行就改為繞行澳洲,期間我會配合你們進行地理測繪的。”
李經聽完,心中感激張畢的通情達理。
他連連向張畢道謝,回到甲板上,向全體船員宣布了這個好消息。
整艘船都歡呼起來!
一名船員看著問道:
“船長,這澳洲的土地能分嗎?”
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一名船員說道:
“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誰要來啊!”
“是啊,咱們立下這樣的功勞,回去拿著賞錢買上幾分好田,不比在這里種地強?”
“這里流放犯人都不來吧?”
李經咳嗽了一下說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澳洲如果是我們發現的,這片就是大明的土地!”
“總而言之,先占著再說!”
另一邊,張敬修的鄭和號,也停靠在了夏威夷的一座島嶼上。
濤聲拍打著黑曜石海岸,鄭和號放下的小艇切開浪花。
張敬修按著腰刀立于船頭,身后跟著手持火銃的水師偵查小旗。
這是鄭和號第二次派人前往島上了。
第一次,是宣慰使宸昊帶隊,先來到島上查探,但是讓人意外的是,這座茫茫大洋中的島嶼上,竟然也有土著居民!
宸昊發現了土著的村落,他派人回去向張敬修報告,自己去帶著人去向這些土著交涉。
結果是,宸昊被扣下了。
按照匯報的小旗來報,這幫土人還處于刀耕火種的時代,武器也木頭石頭貝類制作的,連青銅器都沒有。
可他們挾持了宸昊,張敬修不敢妄動,于是只能自己親自帶領隊伍上島交涉。
到了島上,張敬修見到了的列隊迎接的土人。
這不像是敵對,反倒像是歡迎?
張敬修按著腰刀,看著這些土人頭上浮夸的羽毛飾品,看著他們身上赭紅色紋身。
讓張敬修疑惑的是,這些土人也都是黑頭發黃皮膚,倒是和漢人區別不大。
張敬修已經接到了宸昊的消息,知道他在土人部落沒有生命危險,他跟著這群土人,向他們的部落走去。
來到部落之中,張敬修看到了人群中的宸昊。
“宣慰使!”
宸昊向張敬修笑了笑,示意自己無礙,他指著部落中央正在舉行儀式的夏威夷土人。
只見他們將骨質的魚鉤和粗陶器捧上前,篝火被堆成了皮筏的樣子,篝火邊上還放著船漿。
“宣慰使,這是?”
宸昊說道:
“越人尚舟楫而貴漁獵,老夫在典籍上見過,這似乎是古越人的舟楫禮。”
“古越人?”
張敬修話音剛落,叢中走出一位頭戴羽毛冠的老者,胸前貝串隨步伐叮咚作響。
這老者的耳垂懸掛著鯊齒墜,身上還有紋身。
宸昊說道:
“淮南子中有云,古越人有‘貫耳’的習俗,會將重要的獵物做成耳墜掛在耳朵上。”
“這些紋身也是古越人的習俗了,張船長也是讀過書的,自然知道紋身是越人標志,在魏晉時期南越地區還有此習俗殘留。”
張敬修點頭,魏晉時期,孫權和南渡的東晉政權,都有很多征討越人部落的記錄留在史書中。
真正的古越人,在中原地區差不多要到宋代才絕跡。
緊接著,這名部落長老主持完畢祭禮之后,又將一條彩染的木塊放在了張敬修面前。
宸昊介紹道:
“島上沒有造紙術,都是用這種木片來記錄的。”
“這個部落也只有語言沒有文字,這些圖畫就是他們的歷史。”
宸昊指著木片上的龍蛇圖騰,對著張敬修說道:
“這是古越的圖騰,島上的居民是我中原流落在海外的遺民。”
張敬修看著這幫人,這是中原遺民?
宸昊沒有理會張敬修的疑問,而是說道:
“紋身斷發同吳俗,舟楫祠蛇合越禮。此島當歸化內之地!”
張敬修這下子明白了宸昊的意思了!
不管這島上的土著,到底是不是中原遺民,反正先將這個論調立起來再說!
既然是中原遺民,那自然要歸于王化!
也就是說,宸昊這樣的宣稱,就等于是宣誓這些島嶼的歸屬權!
民是中原遺民,那地就是大明的領地了!
接下來,宸昊用比劃的方式,和這支部落的族長交換了信物。
宸昊將一塊銅印交給了這個族長,這些銅印本來是受到禮部和鴻臚寺的委托,帶給南洋通政署的張宣,由他來冊封南洋當地土人的。
只不過禮部的這批印實在是太多了,張宣只收下了一部分。
而這支夏威夷部落土著,則將剛剛那塊繪制了龍蛇圖騰木片送給了宸昊。
緊接著,宸昊又吩咐張敬修,將船上沒用的鐵釘、鐵桶等鐵制品,交易給這些夏威夷部落。
而這支夏威夷部落,則送上了魚干、淡水,以及一種當地人從木薯中獲得的酒。
張敬修原本還挺喜歡這種木薯酒的。
但是他見到十幾個部落婦人席地而坐,將木薯在嘴里嚼爛后吐進陶罐中發酵,張敬修抓著脖子,將宴會上喝下去的酒全部都吐了出來。
宸昊倒是一臉淡定的喝酒,一邊喝酒一邊和這支部落的族長比劃著交談著什么。
鄭和號在當地土著的幫助下,搜集到了維修的木材,獲得了足夠的淡水和食物補給后,黃驥又測繪確定了島嶼的精確經緯度,將這幾座島嶼標記在海圖后,張敬修指揮鄭和號起航,繼續開始前往南州的航行。
京師,六科廊。
兵科給事中李己踏入六科廊。
上次他從中周旋,讓六科沒有反對李如松的奏疏,皇帝很快就通過了李如松的奏疏,命令內廷舉行參謀考試。
專業的軍事問題,自然不可能由皇帝本人出。
最后內廷決定,皇帝出最后一道軍政相關的策論大題,其他和軍事有關的專業問題,則交給中書門下五房來出。
蘇澤也沒想到,這差事兜兜轉轉,竟然又落到了中書門下五房頭上。
蘇澤沒有參加內廷的會議,據說是趙閣老和諸閣老達成了一致,由兵房和刑禮房,共同出題。
兵房主司宋纁,刑禮房主司沈一貫,接到了這個命令也犯難。
沈一貫從沒有做過軍事工作,根本不懂如何出題。
宋纁雖然跟著趙貞吉,對軍務還是了解的,但是這場考試上下都關注著,要出好這份考卷可不容易。
出的太容易了,那就會被視作放水。
可如果出的太難,通過的人太少,那總參謀部那邊又會抱怨,會認為是文官故意出難題,不讓總參謀部補充人員。
走投無路,最后沈一貫咬牙找到了蘇澤。
而蘇澤給沈一貫推薦了兵科給事中李己。
宋纁聽到了李己的名字,也是連連點頭,于是沈一貫和宋纁又找上了李己。
李己自然不敢拒絕,很快答應下來,也加入到了中書門下五房的命題組,搞出了一份總參謀部遴選參謀的考卷出來。
李己整日和中書門下五房的官員接觸,而六科又和中書門下五房在一起辦公,他幫著中書門下五房出卷子的事情,自然瞞不過同僚。
這下子,不少給事中都感覺出異樣了。
李己是不是和中書門下五房走得太近了?
再一想他阻攔大家上書彈劾李如松,眾人又有了新的猜測,李己是不是暗中投靠了蘇黨?
這讓李己在六科的地位更加尷尬,這些日子他都會提前來到六科。
可沒想到,今天提前上衙,竟然還遇到了一個比他更早的人。
“嚴給事中。”
李己和嚴用和算是老對頭了,但是嚴用和的資歷比他深,所以他還是主動行禮。
嚴用和笑了笑,對著李己說道:
“‘下官’恭喜李大人高升了。”
李己嚇了一跳,面對嚴用和充滿諷刺的語調,他更關心的是“高升”兩個字。
自己是一點消息都沒聽到啊。
但是嚴用和是吏科給事中,有督查吏部的職能,他也是在家整個六科之中,人事消息最靈通的人。
大家雖然不對付,但是在官場上,沒人會用升遷的事情開玩笑。
嚴用和看向李己,暗道此人的虛偽。
但是李己能這么快的升遷,嚴用和也是很震驚,難道這就是加入“蘇黨”的好處?
嚴用和不知道,這件事還是幾天前蘇澤和吏房主司宋之韓的談話有關。
在蘇澤和宋之韓交談之后,宋之韓一直惦記著這件事。
難道這是蘇檢正在暗示自己?
能給高拱當政治秘書的,政治上一定是過硬的。
蘇澤都這么暗示了,宋之韓作為下屬,自然要有所行動。
宋之韓特意去了一趟吏部,將適合李己升遷的職位都梳理了一遍。
六科給事中雖然只是正七品,但是能升遷的職位非常多。
時人有言,“六科都給事升轉,馀則一內一外,內則五品京堂,外則三品參政,蓋外轉以正七得從三,亦仕宦之殊榮,而人多厭薄之。因有官升七級,勢減萬分之語。”
也就是說,最厲害的情況下,六科給事中可以升遷到從三品的布政使參政,但是官員還覺得這樣的升遷是權勢小了,含權量不如七品的六科給事中。
因為布政使參政是外任官,是要離開京師的。
正常來說,六科給事中更愿意升遷為在京堂官,也就是六部九卿衙門的主司。
宋之韓挑選了半天,最終選擇了兵部武選司員外郎。
當然,這個職位宋之韓說了不算,他又和吏部對接,吏部尚書楊思忠果然立刻批準,將推薦名單送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本來就對李己有好印象,直接就批準了任命。
雖然兵部武選司員外郎,并不是正五品的郎官,但是武選司不同于其他司,地位要高于其他司。
此外,武選司主司申時行,眼看著就要升遷了,空出來的位置就可以留給李己來補任。
從七品給事中,到五品選郎,科道的升遷就是這樣,這也是大明官員對科道趨之若鶩的原因。
等科道官員紛紛到衙,李己心中越來越不安。
上衙沒一會兒,宣旨的行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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