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滄江上,水波暫平。
陳敘倒提怪魚的一雙龍角,半點也沒有遲疑,他手持吳鉤便倏然向著魚腹一劃!
刷,猩紅的鮮血頓時淋漓而下。
陳敘要做什么?
他自然是要殺魚。
再煎炒燉煮炸……來個全魚宴。
“啊!”牢籠中的謝姜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聲。
她猛地沖向籠壁柵欄,瘋狂嘶叫怒罵:
“豎子!惡賊,安敢如此欺我?堂堂高手,倚仗修為,你不去殺那些貪官污吏,卻要殺害我苦命的孩兒!
我的孩兒,他自打生下來,都沒吃過這世間的一粒米,享過做人的一天福。
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艱難存活,才有今日化龍之機?
啊啊啊!我好恨,我好恨啊——”
恨意滔天。
三千白發在她身后形貌猙獰地飄揚起來,每一處發尾都似乎鑲嵌一顆鬼首。
所有鬼首一齊發出憤怒的呢喃,嗡嗡嗡、筠筠筠——
沒有清晰的言辭,卻直震得整個天空都仿佛隨之顫抖。
緊接著,便是大地在搖動。
整個平陽城,都似乎是要隨著謝姜的叫聲與哭聲而一并傾頹倒塌。
遠處,尚在屋頂上的百姓們又何嘗見過這等驚天動地的戰斗與術法?
人們再次看呆了。
簌簌簌,大地搖動間,各處房屋亦在隨之顫抖。
有人攀著屋脊的凸起處,卻是半點也不舍得奔逃躲避,只連忙昂起脖子,睜大眼睛繼續向遠處觀看。
生怕自己一眨眼就錯過了精彩之處。
可是一切變化又實在是發生得太快了。
實如兔起鶻落,白駒過隙。
謝姜的怒罵迎來的是聞道元一聲嘆息。
這位大儒仍是斗筆一點,這次有暗金色的墨汁如同星辰墜落,迅疾穿過金色牢籠的間隙,遽然一下點在了謝姜的眉心。
遠處,大多數百姓其實是看不懂眼前戰斗的關鍵究竟在何處的。
人們只見到謝姜聲聲怒罵,天搖地動。
又見那峨冠博帶的老者執筆一點,那三千白發、凄厲猶如女鬼的謝娘子便忽然噤了聲。
只不過是剎那間,一切震動便又盡數平息。
方才的天搖地動都仿佛不過是錯覺而已。
斗筆將一切封禁。
聞道元再次以浩然之氣將謝姜制住,金色牢籠沒能完全困住她,那一點墨汁卻使她所有掙扎都成了徒勞。
遠處的人們只聽到,聞道元在斗筆點出時,口中同時發出了宏大的誦念聲: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陰陽無極,死生爾爾。
謝姜,莫要再詭辯。冤有頭債有主,尋錯債主,一切皆誤。
你若執迷不悟,老夫便唯有以暴制暴。”
謝姜整個人便僵在了牢籠中——
其實也很難說她如今還是不是人。
當年她似乎并沒有死,如今也似乎是仍然留存著人的氣息。
可她的周身卻偏偏鬼氣繚繞。
而就在聞道元以那一點墨汁將她定住的同時,她滿頭白發飄飛在空中,眨眼間,竟是自燃了起來。
滋滋滋!
黑煙直冒。
謝姜渾身僵滯,唯有臉皮在瘋狂顫抖,眼中則不停有黑色的血淚流下。
遠處,城東學堂的屋頂上,余執等學子不由發出疑問聲:
“這、這謝姜究竟是人是鬼?她的模樣真是好生可怖。”
亦有學子大聲稱贊:“好!這謝姜如此倒行逆施,制造大災,戕害一城、一地、一府……乃至于整個元滄江流經范圍內的千里疆土。
她是有什么天大冤屈,竟要叫咱們整個天南道的百姓陪葬啊!
今日我平陽府若是完全被洪水吞沒,這洪濤中死難的百姓,難道不比這謝姜冤枉,不比這謝姜無辜?”
說到此處,想起先前已經死在暴雨洪濤中的眾多百姓生靈。
其中有熟悉的親朋故舊,也有曾經在街道上擦身而過的陌生人;
還有不少是曾在學堂邊上玩耍吵鬧過的孩童少年;
更有他們看不到的、許許多多不知身份地位,但一定曾經鮮活的眾多死難者……
說話的學子不由得便是悲從中來,心底恨意勃發。
只見那遠方天空的牢籠中,謝姜渾身抽搐,滿頭白發被燃燒殆盡。
而后,她身上就有了一簇簇的細小黑焰在點點燃燒。
謝姜痛苦到失去聲音,再也無力阻止陳敘收拾手中怪魚。
說起來,以眾人的目力其實根本不可能看清楚遠處天空中一切變故的細節。
但神奇的是,謝姜被聞道元關入金色牢籠中以后,籠中所有景象忽然就在眾人的注目下變得清晰了。
不論觀者遠近,皆能如同觀鏡一般。
這自然是聞道元施展了手段,此為昭日之鏡。
日光下,鎖拿目標進入牢籠,對天日以審判之。
請眾生觀刑共問!
譬如此刻身在牢籠中的謝姜,倘若此刻觀刑的平陽城百姓對她沒有審判、只有憐憫,那么謝姜雖被鎖在籠中,其實也不會受到太大的傷害。
但倘若此刻經受苦難的百姓對謝姜有恨有怒,有批判有怨憤。
那么此時所有審判的力量便會在無形中一齊匯聚,化作天意,沖向謝姜。
可想而知,聞道元本身雖然修為高深,但他一人之力又如何能夠抵得上千千萬萬人之力?
匯聚一城百姓之意念而審判對手,這便是大儒的手段!
此番一切說來話長,實則皆在轉瞬間。
陳敘手起刀落,剖開了魚腹。
那淋漓的鮮血眼看便要全數灑入下方的元滄江中,陳敘立時施展呼風術召來一團清風。
呼啦啦,所有的鮮血便盡數被風裹挾,漂浮在空中。
乍看去竟像是一汪懸空而立的血紅深潭。
如此透亮美麗,又如此凄厲森寒。
這怪魚實在巨大,此時雖已大致褪去了龍形,可它的身軀卻仍然有將近二十五六丈長。
這般身長,使得它的血液含量足足能夠達到五六千鈞之多。
倘若五六千鈞不夠直觀,那么換算成五六百萬斤,則足以驚世駭俗。
而陳敘此刻施展呼風術,能夠托起這般巨量的魚血,其本身修為亦同樣驚世駭俗。
當然,能擁有這般驚人表現,其實也并不全在于陳敘修為有多強。
最重要的是,躍龍丹的力量尚未消退。
躍龍丹服食后,可使人在一刻鐘內擁有縛龍回浪之力,而如今,一刻鐘仍未過去吶。
陳敘借助躍龍丹之力,這一次亦是在向整個天下宣告他的武力!
今日之后,誰還敢僅僅只是將他當做后進晚輩看待?
譬如往日里,陳敘雖被稱作天驕,其身在大黎風華錄玄榜二十五名,行走往來也處處受到重視——
可實際上,他的一切榮譽皆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
因為他沒有背景,自身實力也不夠強,若真有絕頂高手下定決心要對他出手,他不一定能夠扛得住。
畢竟死去的天驕便不再算是天驕,人死萬事休!
可今日,陳敘服食躍龍丹,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卻就此在他眼前拉開了。
他憑借只手伏龍之力,甚至可以震驚大儒。
而陳敘要做的,還遠遠不止如此。
他左手提著龍角,將怪魚身軀拎起。
呼風來時,魚血在半空中形成一汪血潭。
而后,風做鍋爐,天地為灶。
他又施展控火術。
如今,陳敘的控火術已經達到三級,被他召來的火焰中自然蘊含有一絲業火之力。
他又修成金丹,金丹對業火的力量再度加成數倍。
如此,先是一縷火焰在血潭下方被點起。
再片刻,風助火勢,烈火霎時熊熊而動。
熊熊烈焰中,血潭似有沸騰之兆。
陳敘眼中,詞條顯露:
偽蛟龍之血,六千鈞巨量。
其蘊含豐沛水系精華,自帶引導江河之神力,同時因其充滿冤孽雜質與劇毒,使此血不能直接食用,食用必亡。
以靈炙八法加業火煉化,輔以百斤萬年雪、百張萬物化生符,以鹿鳴解元血做藥引,可以煉成千斤蛟龍精血。
修行者服食一兩,能使靈竅大開,水脈通暢,修為精純。
服食一斤,能得體魄增強,肌膚如龍,擁有水火不侵之能,但有爆體而亡之危。
若將此精血灑入江河,則可以行云布雨,引導水力游走千里,不虞力竭。
蛟龍精血!
其神力一至于斯。
陳敘剖魚取血的當時,便立即下定了決心,要將千斤蛟龍精血盡數煉成。
他的內心情緒并不平靜,可他手上的動作卻反而越發鎮定有序。
被陳敘拎在手中的怪魚似乎尚未死透,隨著陳敘控火之術的逐漸深入,眼看那偌大的血潭似乎便要沸騰,他掌中怪魚便不由得尾鰭彈動,似有再度掙扎之相。
陳敘毫不慌亂。
他對著眼前風做的鍋爐輕輕吐出了一個字:“咄!”
火焰倏然上漲數丈,將整個天空都燒紅半邊。
左手仍然拎著龍角,右手則再度舉起。
手中吳鉤如秋水一般倏然下落,這一次,被他直接斬下的,則是怪魚那巨大的頭顱!
“不!啊……”這是謝姜在牢籠審判中發出的最后呼叫。
她的身軀已經被身上的細小黑焰全數覆蓋,此時目光渙散,人形俱無。
她再也蠱惑不了誰,僅能發出微弱呼喊。
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一聲:“陳敘,速速住手!”
那聲音自遠方天際而來,來時宏大威嚴,怒氣沖沖。
也不知是何方高手?
可是陳敘手中吳鉤落下的速度終究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