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仁鳳當然不可能說影子是你。
毛仁鳳跟張安平對弈中,輸的次數太多了,但有一次的失敗,是他最最最刻骨銘心的。
當時他都心灰意冷的想要徹底金盆洗手了。
那一次,便是曾墨怡通共事件。
那一次的事件,是他布的局。
當時的張安平經過了軍犬基地事件,他感覺張安平的這種性子,似乎可以沾一點通共,所以便試圖從這方面下手,結果張安平的妻子曾墨怡一頭撞進來了額。
毛仁鳳將計就計,利用一個化名陸向陽的特勤,看能不能將曾墨怡拉進地下黨——事實是他成功了,曾墨怡最后真的被拉進了地下黨。
但最后的結果是他成了張安平口中的“智障”。
最后心灰意冷,從軍統轉去了二廳養老。
在那一次事件中,也是毛仁鳳第一次聽到“影子”這個代號,而影子,卻是地下黨派來“策反”張安平妻子的曾墨怡的。
當時的調查結論是:
地下黨發現了霍存志背叛的事,反手利用霍存志來惡心張安平。
可現在在張安平口中,霍存志是影子,但卻不是真正的影子,他只是為了掩護影子而存在的——
這種情況下,霍存志跟真正的影子之間,必然有一定的關連性,真影子也必然能在關鍵時候利用假影子霍存志來“脫身”,保證自己的安全。
這是情報這一行的常規操作,毛仁鳳哪怕是個外行,可畢竟在特務機構呆了這么久,豈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那么,既然真影子跟假影子霍存志之間有聯系,張安平又掌握著真影子,假影子策反曾墨怡,張安平會不知道?
甚至還有一個可能:
假影子的暴露,也許就是真影子的手筆!
而這,必然也是張安平的直接意志!
所以往深里想:
當時的張安平真的不知情嗎?
現在的毛仁鳳只想說:
去特么的不知情,這孫子不僅之前,甚至當初的那個局,就是張安平親手給自己準備的!
毛仁鳳為什么對當初的事耿耿于懷?
那是因為明面上,他敗在了曾墨怡這個退役后相夫教子的前女特工身上。
老實說,這個結果讓毛仁鳳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都陷入了懷疑人生之中。
現在毛仁鳳知道了,那個坑,就是張安平親手給他挖的——失敗,看起來倒是很容易接受了。
面對著毛仁鳳震驚的喊出是你,張安平神色不變,他猜到了毛仁鳳意識到了當初那件事是自己所操作——但這又如何?
他當初最最忌憚的是戴春風,毛仁鳳以為是沖著他布局,實則他只是摟草打兔子中的那個“草”罷了。
現在就是“真相大白”又能怎么樣?
毛仁鳳深吸一口氣,目光中卻有厚厚的忌憚在流轉。
張安平在他眼里是個什么樣的人?
真正的黨國利益大于一切、真正的將保密局當做了一切、家人也是他觸之必怒的逆鱗……
可現在,推倒了!
如果在他眼里家人是觸之必怒的逆鱗,那么,他會以自己的夫人作為誘餌?
如果他真的將保密局當做了一切,他又怎么可能會讓霍存志這個假影子為了算計他毛仁鳳而暴露?
甚至當初霍存志的死,也可能是張安平親手所為,目的就是攪渾水!
可就這么一個人,他毛仁鳳自詡為看人眼光毒辣,到現在才突然看清了他的本來面貌——這才是最最可怕的!
這時候他又想到一件事,自己從二廳重新出山的原因,是戴春風為了制衡張安平——他猜測戴春風怕是那時候就意識到張安平陰險狡詐的本性了,才讓自己重新出來制衡啊!
春風啊春風,我一直覺得你把張安平視作接班人,是因為親戚這一重關系,沒想到你是早看透他了!
深深的看著張安平,毛仁鳳輕聲說:
“你我,怕是一類人吧!”
不,你比我更可怕,我是小人,可你,壓根就是一個偽君子!
張安平皺眉:“毛局長,你喊我來,就是為了這個?”
毛仁鳳看著眼前這個偽君子的表演,突兀的笑了起來:
“你并沒有那么在乎74師的覆沒對不對?”
張安平回以深深的凝視,沒有吭氣。
“聯合培訓班的事,就此為止——你手中的這條情報,也……就此作罷。”
張安平沒有點頭同意,但也沒有搖頭否決,他故意起身為自己泡了一杯茶,在毛仁鳳的凝視中輕輕的啜了一口后,說:
“這個情報,必須重視。”
“同一個坑,我們不能跌兩次。”
他沒說我不會上報侍從室,顯然是和毛仁鳳達成了協議。
“這個自然。”
毛仁鳳說完以后,就端起自己那杯早就涼了的茶水,裝模作樣的也啜了一口,張安平見狀提出告辭,毛仁鳳也沒吭氣,自顧自的繼續喝著茶,直到張安平離開后,他才重重的將冷掉的茶杯拍在了桌上。
自己,竟然從一開始就將張安平這個混蛋看錯了!
也是,他若真的是一個一心一意為黨國的混球,哪怕是他的身后站著戴春風,他能走到這一步嗎?
走不到!
能走到這一步的,能特么的有好人?
可笑自己竟然才反應過來。
他回想起自己跟張安平的一次次交鋒,去掉了之前的“有色眼鏡”后,重新審視張安平的所有作為,之前壓下去的寒意再一次冒出。
干特么!
同樣是為了權力不擇手段,同樣是為了權力百無忌憚,張安平這廝,竟然落下了一個忠貞體國的人設,而自己呢?
竟然被王天風指著鼻子喝罵,就差說他是共黨了!
毛仁鳳失神,自己之前悟出了一個道理,并決意付諸行動,既:
在跟張安平的權力斗爭中,他要以大義來壓服張安平,他要將自己打造成一個好人。
現在想起來真特么可笑,合著這手段,張安平早早的就開始玩了!
“去他媽的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毛仁鳳自閉的罵出了這句話,難怪斗不過張安平,難怪每一次斗張安平的時候,輸的時候,總是輸的“酣暢淋漓”。
合著自己是拿對付君子的手段在對付他,可張安平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啊!
自己對付君子的手段對付一個比真小人還要可恨十萬倍的偽君子,能奏效才怪!
慢慢的壓下心中的羞惱,毛仁鳳回想著上一次跟張安平那頓沒有下嘴的飯局,一抹心悸逐漸浮現。
好你個張安平,真的是煞費苦心啊!
原以為是為了大局選擇了跟葉修峰低頭,自己當初笑的賊歡,現在看來,這分明是張安平故意讓自己這般認為的——這混蛋玩意,每時每刻,都在給自己營造一種他是君子的假象。
幸好現在反應過來了,要不然每次輸的一塌糊涂,還總他媽不知道哪個環節出的問題!
看來,現在我在毛仁鳳的眼中,應該會從君子變成偽君子了。
回到自己辦公室的張安平,其實是有些……失落的。
按理說他這一次又又又贏了,代價也不過是被毛仁鳳打上一個偽君子的標簽而已,他不應該如此。
可對張安平來說,在敵人眼中人設的改變,之后的布局中,就得進行調整了,甚至不能沿用過去一貫的思路,需要考慮的方向也要更多,確實是有點得不償失。
但真要是讓張安平再選一次,他卻還必須這么做——眼下的保密局人手,確確實實是太少了,74師的覆沒,差不多算是拉響了國民黨范圍性失敗的序幕,保密局、黨通局這兩大特務機構的擴編是必然的。
與其因為擴編而增加更多的不確定性出現,還不如從一開始就將最關鍵的環節把握在自己的手里,尤其是還能順便把握住黨通局的新人招收這一個環節。
所以張安平必須要推動聯合作訓班——而保密局從法理上否決了聯合作訓班,那么這個聯合作訓班的存在就會被質疑,極有可能最后不僅無法掌握保密局的輸血通道,甚至還會丟失對黨通局輸血通道的把握。
因此張安平必須強力的推動。
這便是張安平祭出“影子”這張牌的核心原因。
就像毛仁鳳所想的那樣,要是毛仁鳳不選擇妥協,張安平絕對會將這件事捅到侍從室。
誠然,74師的覆沒看不到保密局的直接原因,但侍從長要為74師的全軍覆沒甩鍋——
張靈甫可以成為背鍋的對象,救援不利的友軍可以成為背鍋的對象,戰場的指揮者可以成為背鍋的對象,那么,保密局為什么就不能成為背鍋的對象?
毛仁鳳敢不敢賭侍從長會護著嫡系的保密局?
他不敢!
所以,他只能跟張安平妥協,用聯合作訓班的合法性,換取張安平的息事寧人。
但這結果,對保密局的權力層來說,卻……非常非常的憋屈。
甚至對士氣的打擊也非常的大。
他接下來,就該想辦法找回場子——不得不這么做,否則人心就散了。
張安平很快就將心中的失落放下,反而玩味起來。
作為一個優質的對手,張安平這時候必須要為毛仁鳳提供一個“發泄”的途徑。
張安平起身,遙望東北方向。
東北,沈陽。
東北的局勢很糟——當然,這是站在東北行營督查室主任的角度看這個問題。
如果站在中共地下黨黨員的角度,現在的東北局勢,簡直是一片欣欣向榮!
現在距離內戰正式爆發還不到一年的時間,可看現在的局勢,簡直跟過了好多年似的——內戰剛爆發的時候,東北戰場上的國軍是何等的囂張?
似乎覆手之間,就能將我軍消滅。
結果到現在一年的時間還不到,東北解放區已經切斷了國民黨軍之間陸上的聯系,現在更是發起了夏季攻勢——我軍似乎要在這一次的夏季攻勢中進行規模化的城市攻克作戰。
而這,在一年前根本是不可想象的!
明樓不由望向了掛在自己辦公室的那張東北地圖,看著地圖,他不由心想,或許不出三年的時間,東北之敵,就會被我軍悉數消滅吧!
安平當時還想著多演幾年的戲,把這批美制兵工廠的建設一直拖下去,現在嘛,沒必要了!根本就沒必要了!
明樓不禁微笑起來。
前不久,東北方面的國民黨軍還挺嘴硬的,認為只是暫時的攻勢受挫、陷入拉鋸、轉攻為守,但很快就能重新組織反攻——這體現在東北國民黨軍對保密局所持有的這批軍工設備的態度上。
彼時的他,就是利用國民黨軍的嘴硬,強硬的要求繼續建設兵工廠,為后續的反攻添磚加瓦。
而張安平在這時候,則提出將兵工設備想辦法運走——他又不能直言不好看東北戰局,所以說法比較隱晦,再加上自己這邊的強力反對,當然是成不了的。
不過嘛,就在遠方傳來74整編師覆沒的消息之際,我軍的夏季攻勢展開,東北的國民黨這邊明顯慌了,開始有人制止兵工廠的建設了——果然,事實從來都是最教育人的。
現在陸上交通被切斷,兵工設備運不出去了,該想辦法怎么保存了——一旦國民黨軍陷入失敗之際,他們肯定會想辦法將這批設備炸毀的。
明樓思索起來,他傾向于讓許忠義接手這批設備,到時候炸毀由他負責,自己正好“脫身”——許忠義沒炸毀,那是他投共了,跟我明樓有什么關系!
臭小子要回去了,正好讓他把我的想法說給安平。
此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明樓立刻收斂嘴角的笑意,恢復了嚴肅凝重的神色——最近國軍的情況差的很,他這個督查室主任,可不能讓人看到在笑。
“進!”
進來的不是秘書,而是明臺。
明樓見狀故意呵斥出聲:“你來干什么!”
明臺來東北,實際上是為了躲避王天風而來的,但來東北后,卻擺出了一副我是為老師辦事、“勸降”大哥的狀態,所以明樓明面上跟明臺的關系非常糟。
但在明臺關上門以后,明樓臉上的訓斥之意就消散了。
“要走了嗎?”
明樓略微有些惆悵和擔憂。
東北的保密局看似內斗的激烈——許忠義代表著張安平的意志,將張系東北的人馬統合在一起跟他斗。
但實際上,許忠義這邊,快要被自己的同志給填滿了。
宮恕,去年入的黨——是被一個叫趙剛的同志親自介紹入黨的;
于秀凝,在抓住了許忠義的痛腳以后,面對著手刃“弟弟”或者充耳不聞二選一的情況下,被顧雨菲指著她懷里的孩子說動。
東北光復以后,老百姓并沒有等來好日子,腐敗、失序等等交加在一起導致民不聊生,顧雨菲問于秀凝:
你想讓你的孩子長大后,繼續生活在被國民黨統治下看不見希望的國度嗎?
齊思遠,則釋放走了在日占時期并肩作戰的地下黨。
張系在東北的巨頭都如此,更不用說下面的人了——之所以會發生這樣的事,是因為日占時期,他們踏入東北以后,雖然闖下了偌大的基業,但本身的環境就沒有好過。
甚至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他們都是跟游擊隊并肩作戰的。
戰斗中結下的情義,再加上張系嚴肅的門風——而當國民黨光復東北后展露出無止境的貪婪后,他們,怎么可能對國民黨不失望?
越是清廉、越是對這個國家抱有期待,越容易對黨國徹底的失望。
所以,東北的保密局,堪稱最最最“科幻”的分局。
相比于堪稱“科幻”的東北保密局,南京那邊的局勢,就是刀尖上起舞了。
明臺自然看出了大哥的擔心,他微笑著輕聲說:
“大哥,你不要小瞧了老師,其實在南京,我覺得情況更好。”
明樓莫名的失笑,猶記得以前,老三加入組織后,對他的老師可是防備甚深啊,現在倒是特別維護他。
都讓他這個大哥有些醋意了。
用一句話“逗”了逗大哥后,明臺神色恢復肅然:
“大哥,老師的命令。”
“說。”
“老師讓你以貪污為切入口,拿下陳明。”
明樓一愣,不敢相信這是張安平的命令。
于秀凝,是知道顧雨菲、許忠義身份的,她甚至還放了許忠義一馬,但她并沒有選擇加入組織——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那個不讓她省心的丈夫。
拿下陳明,這不是要逼于秀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