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羅,現在ai能用在手術中了么?”李秋波和羅浩十分親熱,看起來他更像是羅浩的親舅。
“秋波院長,暫時還不能。”羅浩回答道,“畢竟是在醫院里,人命關天,要是一旦出事,我都不敢想。”
“我聽說顯微手術大賽,你的ai機器人都不上場,因為機器組的對手太弱?”
“……”羅浩沒想到這件事傳到東蓮的時候,竟然版本更迭到這種程度。
“我看論壇上有人是這么分析的,還有詳盡的數據。而且意大利的那家公司是純機器,你的ai機器人是擬人的,仔細看都看不出來。”
“秋波院長,不是我的……項目組是協和、所里和工大一起聯手創建的,我只負責一部分項目落地的工作。”
李秋波朗聲大笑,臉上寫滿了“我懂我懂“的神情。
可轉眼間,他的表情又變得微妙起來,像是便秘般糾結。老人湊近幾分,壓低聲音道:“小羅啊,我問句不該問的“
“您盡管說。“羅浩微微前傾身子。
“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我怎么感覺跟做夢似的呢。說實話啊,最開始的時候我也沒在意,一個國家級重點科研項目落地,我估計到我退休的時候能有點成果就不錯了,誰知道這才幾個月。”
“算上你們研究的時間,也就一兩年。這……這……時間也太短了吧。”
“哦,是這樣的秋波院長。”羅浩微笑,“我給您舉個例子。”
“openAI發布chatGPT的時間是2022年11月30日,那時候業內所有人的看法是什么?一枝獨秀,領先全世界,尤其是咱們1020年。”
“但后來呢,到deepseekR1橫空出世的2025年1月20日,才過了約2年零2月。”
“您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羅浩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就連科幻作家都不敢把技術突破的時間線設定得太緊湊——為了情節合理,至少會預留五年以上的發展周期。“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淡定的說道:“就像《三體》里描繪的科技爆炸,那也是以幾十年為跨度的。“
“確實如此。“李秋波頻頻頷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沙發扶手。
窗外的云層越聚越厚,將辦公室籠罩在一片晦暗之中。
老人鏡片后的目光忽明忽暗,仿佛正在腦海中已經出現羅浩為自己繪制著未來的藍圖。
“現在回頭看,現實是只花了兩年就把大模型AI的另一條路打通了,而且成本還是原來Top1的GPT4o的不足十分之一。這比科幻還離譜的事情就是正在發生的,讓人目不暇接。”
“我也想過相關的思辨,可能是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可以同時存在這么多工程師、科學家的緣故。所以這一切都超出了人們的想象,包括你和我。”
李秋波陷入沉默,孫書記也不再言語。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中。
這段經歷確實如夢似幻。
羅浩研究組的AI機器人究竟達到了何種水準,對大多數人而言仍是個謎。
即便是知情的林語鳴,至今也難以完全消化這個事實。
但羅浩列舉的數據卻真實得刺眼——DeepSeek開源后的首個交易日,英偉達市值瞬間蒸發逾5000億美元,這個數字如同驚雷,在每個人心頭炸響。
窗外的暮色漸沉,將會議室籠罩在一片暗藍之中。
燈光落下的光束里漂浮著細小的塵埃,仿佛具象化的科技洪流,正無聲地沖刷著每個人的認知邊界。
而deepseek只是一家只有139人的中小型公司。
“我最近有一個觀點,科研部門里只要華人或者華裔科學家不占大多數的話,就沒什么科技發展。”
“說個可能無法接受結論,不管怎么想,最后結論都有可能是人種問題。”羅浩微笑,但語氣卻堅定無比。
林語鳴心里嘆了口氣,孩子在巴爾的摩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怎么這么極端。
自從羅浩在巴爾的摩失蹤又回來后,他的某些觀念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要是放從前,羅浩肯定不會說這類的話。
現在的羅浩已經鋒芒畢露,極端的難以言明。
“呵呵,不談這個,不談這個。”李秋波打了個哈哈,這問題關上門,幾個人一邊喝酒一邊吹牛逼倒是無所謂。
可在大庭廣眾下說這種話,的確有問題。
要是被有心人捕捉,拿去上綱上線,羅浩可能沒事,但自己卻扛不住。
“小羅,手術室去年重新維修,全部都層流了。咱醫院慢啊,十多年前就該弄,但那時候煤炭掉價,礦區也沒錢,就一直拖到現在。”李秋波熱情的介紹新手術室。
羅浩適時結束了方才的話題,在孫書記和李秋波的陪同下,以專家身份開始參觀手術室。
更衣、消毒、入內。
手術區的整體格局依舊,只是經過翻新后更顯明亮。層流設備的加裝讓環境潔凈度大幅提升,雖然手術間數量未變,基礎設備也僅是常規更新,但已足夠令人耳目一新。
羅浩全程未提半句掃興之言,反而對東蓮礦總的硬件升級贊不絕口。
從他口中說出的溢美之詞,若是讓不知情的人聽了,怕是要誤以為這家區級醫院正在向協和看齊。
微弱的陽光透過走廊的玻璃幕墻,將三人的身影投在嶄新的防菌地板上。
羅浩的白大褂衣角隨著步伐輕輕擺動,每一步都踏在光影交錯處,仿佛行走在現實與理想的邊界。
賓主皆歡。
走了一圈,路過一個術間,羅浩看進去。
泌尿外科趙主任正在做手術。
“國華老主任現在在做什么呢?”羅浩問。
“還在科里工作,但自從溫友仁離崗創業后,國華老主任用心培養倪主任,現在的手術都是倪主任做,國華老主任站在一邊看著。”林語鳴給了一個中肯的評價。
“趙主任的手術不錯。”羅浩不吝夸獎,甚至給了個不錯的評語。
羅浩轉身欲走,身形卻猛然僵住。
一股無形的撕裂感在空氣中彌漫。他停頓的動作異常突兀,仿佛四肢突然脫離了大腦的控制有了自己的意識似的。
瞬息之間,羅浩又折返回來,透過氣密門上的觀察窗向內張望。
手術正在有序進行——這是個并不復雜的無功能腎切除手術,按常規本該采用腹腔鏡操作。
無影燈下,主刀醫生的動作嫻熟流暢,器械護士配合默契。
可羅浩的眉頭卻越皺越緊,某種難以言說的違和感在他心頭盤旋。
窗外的陽光突然被云層遮蔽,將手術室外的走廊籠罩在詭異的昏暗中。
沒有意外的話,這個手術也就是一個小時左右的事兒。
可不出意外的話意外還是出現了。
羅浩轉身前,趙主任正在腹腔鏡下進行組織剝離。
腎臟切除手術,若要用個形象的比喻,就像摘桃子一般——只需精準切斷“根部“,即包裹著動靜脈和輸尿管的腎蒂,便能輕松摘除。
實際操作中,最關鍵的就是這一“斷根“步驟。
一個不小心,可能會有出血等并發癥。
等鮮血汩汩而出的時候,一個鮮活的醫療事故就發生了,但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并不高。
可就在趙主任剝離腎蒂周圍脂肪時,鉗子的力度似乎出了些問題。羅浩方才瞥見的,正是這稍縱即逝的失誤瞬間。
無影燈下,那柄微創鉗的金屬光澤格外刺眼。
趙主任的額角已經滲出細密汗珠,在燈光照射下閃閃發亮。羅浩的瞳孔微微收縮,專業本能讓他瞬間捕捉到了這個可能被旁人忽略的細節。
在羅浩的腦海里,已經勾勒出趙主任下一步動作。
連接著腎靜脈的腔靜脈突然被撕開了一個小口子!要是按照趙主任的做法,腔靜脈應該會被撕開一個小口子。
回頭,看進去,果然對面的腹腔鏡電視屏幕上有出血。
羅浩一陣頭疼。
手術室里,趙主任還在試圖壓迫止血,并沒有采取正確的操作。
一腳踢開手術室的氣密門,羅浩大步走進去。
“手術停止,快點放氣!”
“啊?”趙主任一怔。
“靜脈出血,氣腹壓力大會導致空氣栓塞!”
“我艸!”
手忙腳亂,手術室里的人原本并不在意,可聽到空氣栓塞這四個字后,全都慌了。
氣腹壓力與腔靜脈壓力平衡的關系。
氣腹壓力,一般是912毫米汞柱。
腎臟手術,由于是腹膜外入路,壓力會更高一些。然而,中心靜脈的壓力一般都在10毫米汞柱以下。這就意味著,很有可能出現氣體倒灌進入腔靜脈出現空氣栓塞。
原理很容易想懂,但東蓮礦總泌尿外科沒接觸過類似的情況。
雖然腹腔鏡手術開展了十幾二十年,但有些內容他們還是模模糊糊的,畢竟屬于基層醫院,泌尿外科的主要術式是剝皮包。
麻醉醫生動手速度略慢,還沒等他做什么,柳依依已經開始放氣,取消氣腹。
亂的也快,安靜的也快,看著腹腔鏡電視屏幕上黑紅一片,手術是沒法做下去了。
“小問題。”羅浩微笑,“趙主任,準備開腹吧。手術不大,和患者家屬交代一下。”
至于交代什么,怎么交代,羅浩并沒說。
趙主任怔怔的看著羅浩,“小羅,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開個會。”羅浩轉身要走。
“小羅,患者住院的時候,家屬強烈要求腹腔鏡手術,患者的身體狀態不太好,開腹的打擊有點大。”
一剎那,所有人似乎都被拉回到兩年前,拉回到羅浩還在醫務處當科員的時候。
甚至趙主任都沒注意到這個細節。
有些事兒順理成章,說來就來。
那些年里,羅浩經常各科室轉悠,手術室也是他經常來巡視的地兒之一。
只是當時羅浩的話沒有幾個人聽而已。
“不能開腹啊。”羅浩猶豫了一下,“建立低壓氣腹倒也能做”
他的聲音縹緲了起來。
“趙主任,你去和患者家屬交代,不適合做腹腔鏡沒必要強求。”李秋波沉聲道,“出了事兒算誰的。”
“秋波院長,患者腎結核,已經沒了一個腎。身體狀態應該不太好,您等我一下?”羅浩低頭,湊在李秋波耳邊小聲詢問。
李秋波的眼睛一亮。
“小羅,都說你手術做的好,我還沒親眼見過。”
“呵呵,小莊上就行,我在下面看著。”羅浩笑道。
說做就做,羅浩爭取了同意后也沒啰嗦,莊嫣去刷手,羅浩站在手術臺旁,柳依依已經開始給液體。
整套人馬換成羅浩醫療組的原班人馬后,就像是一臺磨合好的機器,瞬間啟動。
柳依依給液體,提升靜脈壓。
“液體給這么多有什么用?”李秋波站在羅浩身邊詢問。
“主要是提高中心靜脈壓,對抗建立氣腹的氣壓,要不氣壓高了的話,氣體進入中心靜脈可不行。”羅浩簡單的回答道。
李秋波也是臨床出身,原理簡單,羅浩一解釋他就聽懂了。
很快,莊嫣刷手回來開始穿衣服。
“師兄,你不上?”
“我在后面監督你,你上吧。”羅浩并不緊張,不緊不慢的說道。
“小孟呢?”
“你給趙主任搭把手。”羅浩道。
說起搭把手,莊嫣可太熟了。
不是因為她給人搭把手的次數多,而是師兄羅浩給人搭把手的次數多。
每次師兄羅浩都說搭把手,每次都是主刀。
這里面的究竟,莊嫣大約知道,只是沒想到這么快就輪到自己“搭把手”。
“嗯!”
莊嫣用力點頭。
李秋波看了一眼羅浩,還說顯微外科手術比賽上羅浩根本不屑上,眼前的手術趙主任明顯束手無策,可羅浩竟然連手都不刷,把手術留給自己醫療組的年輕醫生刷經驗。
這……
講真,李秋波是不認可羅浩的這種做法的。
剛剛羅浩還說人命關天,但他說的和他做的分明就是兩回事。
嘴上說人命關天,現實中卻連手都懶得刷。
這就是大教授的“氣派”么?
李秋波心里有點膈應。
忽然,有人碰了碰他,李秋波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孫書記。
他向后退了半步,見羅浩沒有注意自己,側頭和孫書記對視一眼,兩人躡手躡腳出了手術室。
“秋波院長,小羅這么做是不是有點托大?”孫書記有些不高興。
“我覺得也有點,但……咱不好說啊。”李秋波嘆了口氣,“孫書記,說句不好聽的,要不是有小羅發現出事兒了,估計今天咱們院會多一起重大醫療糾紛。有沒有糾紛那是后話,反正患者未必能下臺。”
孫書記知道李秋波說的是真的,他嘆了口氣。
“小羅……要不這樣吧,我找語鳴院長說下,看看小羅能不能上臺。”
“還是要謹慎一點的。小羅在咱們東蓮礦總的時候挺穩重的一人,怎么去了醫大一院一年多,就這樣了呢。”
“省城的醫療風氣向來不好,他們一個一個專家都跩的跟二五八萬似的。反而是帝都魔都的專家更和善,水平更高。真是學好不容易,學壞一出溜。”李秋波附和。
“你去跟語鳴院長說一下,看看讓小羅親自上。發現問題是功勞,但不能解決問題,光發現有什么用。”
孫書記說著說著,語氣越來越不善,越來越嚴厲。
“嗯,我這就去。不過孫書記,那姑娘據說是醫大一院莊永強莊院長的千金,小羅身上也有擔子,還不輕。”李秋波幫羅浩辯解了一句。
孫書記心里已經“明鏡”似的。
大概是這樣吧。
誰醫療組里有大院長家閨女,誰都要給上手術的機會,但這種連東蓮礦總的老主任都覺得有些棘手的手術就這么讓年輕醫生練手?
有點胡鬧了。
“我知道了,但還是要盡量確保患者生命安全。一個小姑娘,不知道怎么拿了顯微手術第一名……唉,咱都知道比賽歸比賽,和臨床手術就是兩回事。”
孫書記和李秋波院長在門外蛐蛐著,開臨時班子會。
幾分鐘后,臨時班子會結束,李秋波一腳踢開氣密門,“語鳴院長。”
他小聲招呼。
“誒,來了。”林語鳴轉身就走,出門后看著李秋波和孫書記。
“手術的事情,你看是不是要小羅刷手上臺啊。”李秋波極力保留對羅浩的尊重,用盡可能溫和的語氣同林語鳴商量。
“手術?手術已經要做完了,小螺號不用上臺吧。”
剛開完班子會的倆人都傻了眼。
說幾句話的時間,手術就要做完了?!
“語鳴院長,你別開玩笑。小羅診斷及時,在搶救工作中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但送佛送到西,總要把手術也拿下來才行。”孫書記冷冷的說道。
“氣腹只建立一半,手術難度呈幾何數級上漲。”李秋波附和。
“孫書記,秋波院長,真的要做完了,已經準備沖洗了。”
正說著,巡回護士飛快的擦身而過,甚至沒時間和書記、院長打招呼。
遠遠的看著,見巡回護士在庫房抱了一大堆鹽水放到加熱器里加熱。
真的要做完了?!
李秋波回身,見氣腹正常,而不是減壓的半氣腹,莊嫣正在看著屏幕,屏幕里腎臟已經被切下來,她正在檢查有沒有出血的地兒。
李秋波有些茫然,這是咋回事?
腹腔鏡下腎臟切除術簡單,但也只是說起來簡單,趙主任不就做出事兒了么。
可是!
莊嫣正在檢查有沒有出血點,而且檢查也接近尾聲,手術馬上就完事了。
這就是羅浩醫療組的實力?
李秋波有些茫然,心里白茫茫的一片,仿佛下了一場大雪。
惟余莽莽。
“小羅,做完了?”孫書記走進去疑惑的問。
“完事了。”羅浩微笑,“小手術,一會小莊下來,我們就先走了啊。”
“別呀,一會食堂吃飯。”
“孫書記,我最近太忙了,都沒時間回來。”羅浩愁苦的解釋,“這不是趁著這機會,回家看看我媽么。沒事,以后有時間,我經常回來。”
羅浩斷斷續續的說著。
見他堅決,孫書記和李秋波院長也沒強拉著不讓走。
很快,開始沖洗,見沒什么出血點,莊嫣轉身下臺。
那動作,和羅浩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
“師兄,做完了。”莊嫣有點小興奮。
羅浩只是點了點頭,笑道,“去換衣服,走了。”
李秋波見趙主任吭哧吭哧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像是莊嫣帶的學生似的,心里有些疑惑。
等把羅浩一行人送走,李秋波來到泌尿外科找到趙主任。
“秋波院長!”趙主任剛忙完,坐在辦公室里叼著一根煙正在休息,見李秋波進來,整個人從椅子上彈起來。
“坐吧,問你幾件事。”
“啊……”趙主任哭喪著臉,“秋波院長,我肯定不是故意把手術做呲的。我游離脂肪組織的時候是真沒看見,一不小心,就把……”
“不是說你存心不良,你就是……”李秋波沒說出最后那個“菜”字。
趙主任想反駁,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
最后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嘆息。
雖然有了答案,但李秋波還是問道,“趙主任,前面咱們不說,咱本來就是地方的三甲醫院,水平咱自己心里有數。后來半氣腹狀態的手術難度怎么樣?”
“特別大!”趙主任道。
“哦?”
“呃,這么說吧,秋波院長。一般帶博士生的老板在下面喝茶,手術做完看一眼,沒什么事兒就下了。可一旦遇到這種情況,老板得馬上刷手上臺。”
“但羅浩沒上。”李秋波說了個事實。
“……”趙主任怔住。
“難度真的特別大?”
“真的,是真的。可那小姑娘也忒麻利了,上來刷刷刷就止住出血。秋波院長您也是外科出身,那種術野下她是怎么做到的,我真的想不懂。”
沉默了幾秒鐘,趙主任一臉不解,“一個小姑娘,怎么能把手術做的這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