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我沒看到,我看到了」

直到千愛如夢方醒，急忙蹲下來撿起浴巾，裹住身體往上拉，時間才重新開始流動。

“呵呵呵呵呵……”

冷不防地，黑川澪忽地綻開笑容。

“那個——澪姐姐？”

千愛戒慎恐懼地開口。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澪的肩膀因為笑容的用力幅度而顫抖個不停。

“澪……澪……？”

她現在的精神狀態很讓人懷疑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蜜金色的柔亮秀發像蛇一樣地蠕動——并沒有這種畫面，但沉重的氣氛讓真澄感受到這種錯覺。

回想初見澪時，她在LiveHouse的舞臺上冰冷如雪的高傲和美貌，那副面容如今已不復見。

面目全非的程度，好比有人正在朝真澄大喊：“動手！快動手，真澄！那已經不是你認識的澪了！”而令真澄遲疑，該不該動手讓澪解放。

“呵呵呵呵……居然當著我的面搶走真澄，而且還穿成那種不知羞恥的樣子勾引他，是我小看千愛妹妹了呢……呵呵呵呵……”

不，這就是真澄認識的澪。

“澪？你還好嗎？”

真澄開口說道。

“我想事情沒你想那么劍拔弩張哦，好了，千愛也解釋一下。”

他把臉轉向已經方寸大亂的青梅。

“誒？那個。”

千愛狼狽地在胸前糾纏著手指，不知不覺間浴巾又滑下來一點點。

“對，對不起！”

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聲音，讓真澄不禁傻眼。

“我雖然打算色誘真澄哥，但那是因為他平時總是一副假正經的樣子，讓我感覺自己沒有當成女性對待，所以被這股想法沖昏頭腦了啦！”

千愛語無倫次地解釋道：

“而且我只是打算稍微走光一點點來吸引真澄偷看，然后抓住證據將真澄哥逮個正著，趁機奚落他一番后就結束，真的沒想要更進一步……對了！先說好！這絕對不是因為我沒有勇氣從女孩子變成女人或是怎樣！”

青梅一股腦地交代完自己的全部作戰計劃，澪聽了點點頭，面無表情地說道。

“原來如此，這是在向我宣戰嗎？”

“才沒有！是示弱，示弱啦！”

千愛大聲地強調著。

“我的態度明明已經很誠懇了吧？難道要我像狗狗一樣露出肚皮示弱嘛。”

不，你剛才已經那樣做了。真澄心想。

“可是據我所知，狗也會向比自己弱的生物露出肚皮，傳達準備戰斗的信號——貌似有這種說法。”

澪冷靜地應道。

“反正我沒想和澪姐姐戰斗啦！而且我又不是狗狗，生活中我是貓派來著。”

千愛雙手在肩膀前握拳，反應激動地辯解道，換來澪冷冷一瞥。

“偷腥貓。”

“又不是只有貓才有偷腥的習性！”

“……我說，千愛。”

看著激動得不能自已的青梅，真澄忍不住開口。

“又怎么了？真澄哥。”

千愛停下辯駁，露出郁悶的表情看他。

“你的浴巾……沒綁緊哦……”

“唔。”

千愛聞言雙肩一綏，緊接著戰戰兢兢地垂下頭。

“咿！！！！”

本來漏了那聲動畫里一樣的尖叫，現在又被重新補上。

吹風機“嗡嗡”吹出滾燙的熱風，輕撫著淺色的發梢。

“真是的，最后變成澪姐姐幫我吹頭發了。”

千愛鬧別扭似地嘟起唇。

“是我幫你吹頭發這件事，千愛妹妹有什么不滿嗎？”

冷到極點的聲音，從背后對她說話。

澪纖細的手指梳理著千愛的發絲。

盡管頭發不具有觸覺，千愛卻有種被拿捏住了要害的感覺，嗯，畢竟頭發是女人的性命嘛。

“……話說，澪姐姐不會覺得生氣嗎？”

千愛提心吊膽地問。

“嗯？”

“我剛才……勾引……真澄哥的事。”

那句動詞被千愛含在口中，說得很含混。

“當然生氣。”

澪不假思索地冷聲說道。

“我對真澄身邊的偷腥貓可是百分百零容忍。”

攝人的寒氣掠過后頸，千愛不由地打了個寒顫，趕緊為自己辯解道：

“我才不算偷腥貓，我和真澄哥是青梅竹馬啦！”

“在我看來都一樣。”

“完全不一樣！真澄哥覺得呢？”

“咦，具體是哪方面？”

矛頭重新指向自己，真澄下意識地繃緊了臉。

“如果是對青梅竹馬來說，剛才那種行為……很正常對吧？”

“不，就算是青梅竹馬也——”

“真澄哥。”

千愛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瞧，好可怕，難得見千愛這么有壓迫感的一面。

“說起來，打擾了這么久，我是時候該——”

“真澄是想去洗澡對吧？”

真澄的話又一次被打斷，這次是澪。

“咦我沒有要——”

“對吧？”

“不，這畢竟是千愛家——”

“千愛妹妹應該不介意的，吶？”

“誒，我確實不在意啦。”

千愛錯愕，但還是點了點頭。

“真澄哥以前不是也在這間公寓里借過浴室嗎？”

澪原本空洞的眼神，現在連雙眼的焦距也消失得一干二凈。

“難道說……互為青梅竹馬的男孩和女孩一起泡澡，在對兩○知識的好奇之下，互相確認男生和女生的區別……”

“不！沒有那種事！”

真澄立刻否認。

“那個時候我都已經上高中了。”

房間里響起吹風機的塑料外殼被捏緊的聲音。

“思春期的男女一起洗澡……那不是更糟糕了嗎！”

“就說沒有一起洗澡過了。”

“偷腥貓……青梅竹馬……原來如此……”

澪理解了一切。

“青梅竹馬，就是最天然的偷腥貓！”

“才不是！”

這次不僅是真澄，連千愛也漲紅了臉否認。

真澄看著完全沉浸在敗北想象中的澪，搖頭說道。

“我去洗澡了。”

糟糕透了！

浴室里，真澄泡在浴缸中，仰望水滴凝結的天花板，沉沉吐出一口氣。

等下，莫非剛才的千愛也在浴缸里發出過同樣的感慨嗎？

真澄試圖理解千愛的心情，就像剛才那樣。

青梅只圍著浴巾，變得毫無防備的身體，雖然故作漫不經心的樣子，但她的緊張已經透過空氣傳遞給真澄了。

但即便意識到千愛刻意的舉止，本能依舊因誘惑而在腦海里露出獠牙，啃食著真澄脆弱的理性。

自己大概……真的是假正經吧。

他的視線落在磨砂玻璃的門上，門后更衣室那端的光線倏地一暗。

真澄警覺。

該不會……

“——打擾了！真澄。”

有人用輕松的心態推開了浴室的門。

“哎呀，入浴劑的香氣真好聞呢”

“我可沒放入浴劑喔。”

“這樣，那我來幫真澄添加入浴劑好了。”

澪微微一笑，潔白的浴巾緊裹住纖細優雅的曲線，“并不諂媚的美麗”從上下兩端的盡頭溢出。

“話說這算是蓄意入侵嗎？”

真澄保持冷靜地問道。

“沒那回事，真澄不也沒鎖門嘛，我聽說在某些從沒有外人踏足的封閉山村中，這是默認對方什么都可以做的習俗。”

“拜托澪不要用這種聽起來像是癡女找理由一樣的犯罪發言。”

話說既然是「從沒有外人踏足的封閉山村」，澪是怎么了解這一切。

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澪嫣然一笑。

“這還是多虧了麻美小姐借給我的游戲呢，在本州島的山脈深處，一個任何探測器都發現不了的山村里，故事的男主角與女主角每天都幸福地在一起纏綿……啊真是理想的場所。”

她仿佛陶醉一般地瞇細了眼，臉上浮現恍惚的紅暈。

“……我倒是覺得各方面都很不妙耶，還是神戶這樣車水馬龍的現代都市比較適合我。”

而且那大概不是什么正經游戲。

“真澄也覺得很不錯吧？沒有任何人打擾，我們的眼中只有彼此，這種場所真是最合適不過了！相比之下，地下室也只能當成備選方案了呢。真澄也明白的吧，對吧？”

呃，你問我“對吧？”也沒用啊。

話說地下室的方案居然還沒有從澪的計劃里剔除嗎？

“對吧？對吧？對吧？”

“我說，澪……”

“對吧？對吧？對吧？對吧？對吧？對吧？”

“等一下……”

“對吧？對吧？對吧？對吧？對吧？對吧？對吧？對吧？對吧？對吧？對吧？對吧？”

“吶，真澄？”

“……是的。”

真澄在澪霸道的氣勢下從喉嚨里擠出窩囊的聲音。

用這么快的語速淡淡地這么說，讓人感覺真的很可怕……

澪響亮在胸前雙手合掌。

“太好了，很高興真澄也能這么想，那么事不宜遲，我們就開始物色隱居的山村吧。”

“……我想在泡完澡之后再說。”

“嗯，說的也是。”

澪心滿意足地沉沉點頭，又轉過身問道。

“千愛妹妹，入浴劑是在——”

“啊，在這里。”

緊張兮兮扯著浴巾的千愛走到浴缸的架子前。

唰啪！入浴劑的粉末撒落水中。

水體變成竹子色，味道則像青草一樣爽朗清香。

“是箱根的溫泉入浴劑，我還挺喜歡這個味道的。”

千愛介紹。

“這樣。”

真澄聽著介紹，視線落在她雪白的肩胛線條跟脊背。

“千愛為什么還是這副打扮？”

“唔！”

千愛肩膀一僵，旋即略顯慌亂地強調道。

“這，這里是我家，我想怎么穿是我的自由！”

“你還在堅持那種說法啊。”

澪不動聲色地插進兩人之間的對話。

“說起來，真澄比我想象中的要冷靜呢，我還以為你會更加臉紅心跳。”

“畢竟如果一部戀愛輕如果寫到第九卷，男主角還會因為幸運色狼事件大喊大叫的話，創作者已經是徹頭徹尾的大失敗了吧。”

明明比這更過分的事都發生了。

“嗚哇！真澄哥已經變成徹頭徹尾的阿宅腦了呢，是因為麻美姐的影響嗎？”

“嘁，真澄的身上已經被越來越多女生留下痕跡了。”

澪的語氣再次變低。

真澄隱約感受到了冷到極點，仿若漆黑一般的黑暗。

“必須要好好清洗干凈才行。”

“誒？我現在就在洗澡喔。”

一股寒意竄過脊背。

是幻聽嗎？

好像聽到有什么東西松脫的聲響……

——不過這都不重要！

“真澄應該了解，我說的當然不止是洗澡，而是內心沾染的污垢，應該要被好好祛除……洗個干凈才行。”

澪用沒有半點感情的淡然語氣不斷逼近，明明是在浴缸里，真澄卻不止內心，連同身上也冒出冷汗。

對喔，話說回來，明明泡在浴缸里，為什么感覺卻在變冷呢？

“真，真澄哥！洗澡水！”

千愛忽然語氣激動地大喊。

被入浴劑染成竹子色的熱水水位正在不斷降低。

“誒？”

當真澄因青梅的提醒而注意到這點，已經為時已晚。

“什么時候？塞子松掉了。”

真澄慌張地在浴缸底下摸索。

估計是剛才輸給恐懼的時候，肢體不小心勾到排水口塞子的鏈條，太激動一用力就把它拔掉了。

“哦呀，這可真是糟糕的情況呢，大事不妙。”

澪用再棒讀不過的無感情語氣說道，黑曜石般的眼眸混入了無比熱切的情緒。

“澪？這該不會是……”

“安心吧，我的計劃只是圍著浴巾，和真澄一起在浴室里甜蜜相處而已。”

“原本聽到這句話我應該是很安心的。”

但現在，真澄的安全感正隨著水位而不斷降低。

“可惡，因為入浴劑的關系，完全看不到塞子在哪里？”

真澄只能笨拙地用手去摸索，這樣的效率可想而知。

水位不斷下降。

真澄飽經鍛煉的精壯身軀也慢慢顯露無遺，再這樣下去，更不妙的部分也遲早也會被看見！

“澪！千愛！拜托你們先離開一下！”

“誒，哦。”

千愛呆呆地點了點頭，但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似乎是傻住了。

至于澪——

“啊怎么會有如此美妙的畫面，真澄的身體像浮世繪的畫卷一樣，一點點展現在我眼前，請務必加大力度！”

唇角還流泄出興奮的熱氣。

已經沒救了。

這種時候唯有自救。

對了，拉鏈子！

只要順著鏈子不就能找到排水口的塞子了嗎？

因為剛才實在是太慌亂，完全忘記了。

有了解決辦法的真澄很快叫停了這次危機。

還好，千鈞一發……嗎？

松了口氣的真澄，看見面前的兩女都睜圓了雙眼，一眨也不眨。

這是怎樣？

說起戀愛輕，漫畫和動畫里的洗澡橋段，多得簡直不勝枚舉。

由此衍生的幸運色狼事件再爛俗不過，當然也總是很好用。

然而，這都建立在看的一方是男性，被看的一方是女性上。

至于現在。

“——完全反過來了吧。”

真澄脫口而出感慨后，耳邊聽到“咔擦”的聲響。

澪按下手機的快門。

“澪為什么進浴室也帶著手機？”

“最新款手機的防水效果很不錯喔。”

她若無其事地回答。

“不，我不是在說那個。”

“我擅長捕捉生活中的精彩片段。”

聽了癡女澪的發言，真澄抱住頭。

“唉，總覺得好丟臉，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那么考慮一下我之前說的封閉山村方案如何？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和真澄就可以在一個任何探測器都發現不了的私密場所一輩子長相廝守了。”

真澄抬起臉，表情古怪：

“澪能不要對我舉的例子回復那么具體的解決辦法嗎。你也不會在說我說「真想找個洞鉆進去」的時候真的挖個洞出來吧！？”

“唔，的確。”

澪點了點頭。

“如果是封閉山村，想挖洞的話的確很麻煩，看來要找一個有土撥鼠生活的地區才行，這樣方便直接占據它們的洞穴。”

“島國的法律承認私人領地喔，即便是土撥鼠我覺得也該尊重。”

把澪明艷的笑容看在眼里，真澄深感他們之間有了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以及——

“千愛？”

“什……什么事？”

聽見他呼喚的千愛身體線條猛地一僵，臉上驟然色變。

“抱歉！真澄哥！我什么都沒看到，真的沒看到喔！”

渾渾噩噩地跟真澄和澪告別，千愛失神地回到臥室，整個人癱到床上，把枕頭緊緊抱進懷里，回想剛才的景象。

“……我看到了。”

回憶不久之前，烙印在瞳孔中的光景。

浴缸里的水位漸漸降低，露出真澄哥的──

“我看到了！真的看到了！噫噫！”

千愛在床上滾來滾去，雙腳亂踢亂擺。

那個……那個，就是真澄哥的……

啊！怎么會，明明真澄哥長得那么斯文，說話也很溫吞，居然那么……那么……！

總覺得好驚人。

原來是這樣，真澄哥原來是像那樣啊。

自己真的行嗎？如果真的要進入那種狀況，自己真的能做的來嗎？好可怕！超可怕的！

話說回來，如果那時澪姐姐沒有來，她是不是就會和真澄哥——

“唉。”

千愛深深嘆了一口氣，為自己過度亢奮的情緒降溫。

我到底……該怎么做才好……

真是的！

結果一直到媽媽回來之前，千愛都在床上翻來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