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好過分只有我一個人忍耐」

貨架上堆滿了動物相關的商品：玩偶、日歷、手帳、鉛筆……

“唔，小熊貓很可愛，但是水豚那種與世無爭的態度我也很喜歡，有這么多的話，要選哪個好迷茫……”

千愛在店里猶豫不決地徘徊。

再怎么說也不能全都買下來。畢竟自己的房間里光是放著各種布料，成衣和縫紉機，空間就已經很局促了。

而且身為大學生，她的經濟實力還遠沒到可以自由揮霍的程度。

“這個夾子怎么樣？”

真澄指著貨架上擺著的夾在筆記本上的夾子說，繪柄是看起來呆頭呆腦的“不動鳥”鯨頭鸛。

“哇，這個好可愛。”

拿起鯨頭鸛夾子的千愛唇角噙著情緒高漲的笑顏。

“哪里可愛了？”

旁邊澪一副詫異的樣子歪著頭。

“不覺得它的樣子很像真澄哥嗎？”

“這只腦袋很大的鳥和真澄哪里像了。”

“是感覺啦澪姐姐再仔細觀察一下。”

千愛把夾子遞到澪的手里，然而后者仔細盯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

“真澄哥呢？想買什么？”

“我就買烏龜的馬克杯吧。”

邊上的真澄取下烏龜的杯子。

“誒那我要配套的。”

澪見狀立刻說道。

“那我也要！”

“千愛妹妹總是慢人一步呢。”

澪以意在言外的眼神瞥了她一眼，千愛頓時鼓著臉抗議。

“是澪姐姐每次太快啦。”

“我認為是千愛妹妹的心意欠缺一點明朗。”

“才不是這樣。”

眼見兩女又因為自己而爭吵，真澄連忙插進來打斷道。

“兩位消消氣！不要吵了，把東西給我，我去結賬，這里人很多，你們先出去吧。”

澪和千愛對視了一眼，暫歇吵架，回應的聲音在空氣中重迭。

““好。””

真澄將鯨頭鸛的夾子，連同三只印著象龜的馬克杯一起放進購物籃，走到收銀臺前的隊伍末尾排隊。

等結完賬走出紀念品商店，卻沒在店門口看到兩人的身影。

真澄稍微觀察四周，不遠處，約莫不超過十米的位置，他看到澪一個人站在那里，旁邊是一張供游客休息的長椅。

她站在長椅邊卻不坐下，而是四處張望，像是在等待著誰。

感覺好像等候主人的忠犬一樣。

“咦？千愛呢？”

真澄走近后問道。

“那邊。”

蜜金色長發的美人面無表情地伸出手指。

她指著的方向是……

草坪？

定睛觀察，這片草坪似乎才經過一番整修，上方的草皮略顯不自然，露出些許泥土。

難道說——

“誒？澪把千愛……埋在下面了？”

不經大腦思考的話從真澄嘴里脫口而出。

“真澄把我想象成什么了？為了愛而不擇手段的殺人魔嗎。”

澪不滿地嘟起唇。

“我指的是草坪對面，千愛妹妹只是去那邊的餐車買輕食和飲料啦！”

“抱歉，我開玩笑的。”

真澄訕笑著在長椅上坐了下來。

現在是午餐時間，大多數游客都已經在園區里轉了一圈，走累了坐在長椅上休息吃點心。

不遠處有一位母親讓疲倦的孩子枕在自己膝蓋上，結伴的年輕男男女女，精神矍鑠的高齡老人穿過步道。

世界平和的可怕。

澪的視線停在給孩子膝枕的那位母親身上，用看似漫不經心的口吻說道。

“走了這么久，真的好累啊！我也好想要膝枕啊！”

“好累啊！”

“好想要膝枕啊！”

見真澄始終扮演縮頭烏龜，澪的眉毛不滿地擰起，毫無鋪墊地在長椅上坐了下來，接著身子朝真澄那邊傾倒。

“澪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吧。”

腿上傳來柔軟的重量與觸感，真澄不禁仰天長嘆。

“是啊，所以真澄打算什么時候讓我變成女人？”

澪在他的大腿上翻個身，變成仰躺，就像向主人討要寵愛的狗狗那樣──張開雙臂。

“現在這種場合說這些，感覺很奇怪耶。”

“有什么關系嘛！我們明明已經是戀人了！”

澪鬧別扭似地鼓起雙腮。

“我要真澄，現在就要！”

真澄衷心希望澪不要用這種「因為得不到玩具而無理取鬧的小女孩」的姿態，說出那么欲求不滿的話。

“澪。”

真澄想伸手輕輕撫摸她蹭亂的發絲，卻被澪將她自己的手迭上去，微微壓低嗓音說道：

“……雖然沒有告訴真澄，但我……一直有在練習喔。”

“誒？這是什么意思？”

面對不知所措的真澄，澪的眼中放出妖異的光芒。

“之前第一次在溫泉，還有第二次在六甲山，我表現得都不是很完美，所以最近有在用可口可樂玻璃瓶……”

“……嗯？”

真澄終于漸漸理解過來，澪則臉泛紅暈地繼續說下去。

“一開始常常撞到牙齒，發出鏗鏗的聲音……但經過練習，現在已經完全掌握住訣竅了。”

如此說著的澪，臉上浮現幾絲大膽無畏的笑意，像在誘惑似的，妖媚地張開唇瓣。

“……所以，我有自信讓真澄感到幸福哦”

紅唇輕啟的瞬間，依稀可見她濕潤的粉舌，表面泛著黏滑的光澤。

“這種事等回去再說吧。”

這一瞬間，真澄的身體中心有股溫暖的熱流擴散，漾開，差點連縮頭烏龜都做不成。

“好，我等著，我絕對要成為咖啡店里這些女生中，第一個得到真澄的女生！”

她以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道。

真澄的眼神稍微有點不自然，第一個的話，恐怕已經……

“真澄很不情愿？”

“沒這回事。”

真澄想都不想就否定了，下意識凝視著澪近在眼前的臉。

“……我有時候覺得，我們會走到現在這一步，實在是很不可思議呢。”

“誒，原來真澄一直是這樣想的嗎？”

“嗯，到底要經過多少個偶然，才能達到現在的結局，我無數次這樣想過。”

“我倒是覺得，從真澄那天向我搭話起，我們之間的緣分就已經注定了哦。”

澪很有自信地說道，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此刻盈滿堅定，真澄不由感到意外。

“緣分嗎？”

這個奇妙的字眼在舌尖滾動，澪在真澄的腿上點點頭。

“沒錯，哪怕是自己創造出來的緣分，也是緣分。”

她突然撐起上半身，從膝枕的姿勢轉為坐在真澄身邊，握住了真澄放在長椅上的那只手。

“吶，真澄。”

她的手很滾燙。

“……之前一直都是我主動，我也希望能被真澄索求一次嘛。”

她用仿佛撒嬌的口吻在真澄耳邊低語。

“畢竟，我們現在在交往啊。只有我一直忍耐很奇怪吧？感覺總是我在催促你……身為女生，我偶爾也會感到難為情啦”

她從喉嚨深處擠出藏在心底的想法。

看著澪對自己揚起溫柔的微笑，事到如今，真澄感覺自己這樣做似乎極其厚顏無恥。

所謂的幸福，并不應該是靠其中一方努力創造出來，而是要兩人相互磨合，才會自然而然地產生。

“我知道了。”

真澄做出覺悟般點了一下頭。

“我會回應澪的期待的。”

“真澄……”

這聲低喃，仿佛是抑制不住的情感滿溢而出。

“我好開心……”

澪按住嘴巴，眼眸微微蕩漾，這么說著的她放開手，猛然抱緊了真澄。

她那熾熱的氣息拂過頸間。

“噫，澪，現在還是外面。”

“我知道，那就等到今天晚上。”

“咦？效率也太快了吧！”

“我說的是上一件事啦”

澪松開懷抱，唇畔浮現一抹妖艷的笑意，輕喃道：

“今晚，就讓我好好在真澄面前展示一下訓練成果吧？”

“誒，這我倒是不抗拒，只是如果光是澪單方面為我付出，但我這邊卻沒辦法讓澪……”

“沒關系哦。”

澪不在意地搖搖頭。

“女生呢，光是看到喜歡的人露出舒服的表情，自己也就會跟著舒服起來了。”

澪說著握緊了真澄的手，緊扣的十指熱得仿佛要燒起來。

“……至少，我是這樣。”

“澪……”

“真澄感到舒服的表情，我從第一次見到起就烙印在腦袋里了，就是為了看到那張表情，我才想努力。”

融化在耳膜深處的甜美嗓音，讓真澄全身的熱氣都往臉上集中。

眼皮內側忽然閃過繼承人小姐和水母少女的臉，和與那冷漠氣氛截然相反，動作熱情的唇瓣。

凜音她……也是這樣嗎？

不過海月完全就是因為貪吃吧！

“真澄，在想什么？”

“沒事。”

真澄輕輕搖頭，下意識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緊接著微微皺眉。

“這么久了，千愛還沒回來，我去看一眼。”

“那我也和真澄一起。”

“澪就留在這里吧，這樣她如果待會兒回來，不用擔心找不到人。”

真澄丟下這句話，就起身朝著草坪對面大排長龍的餐車走去。

澪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表情古怪地喃喃自語。

“……用手機聯系一下，不就好了嗎？”

真澄的話一語中的，過了片刻，沒看到真澄的身影，千愛一個人拎著三人份的輕食和飲料回到這里。

“咦？真澄哥呢？”

“他去找你了，你沒遇到他嗎？”

“沒有，餐車那邊人好多。”

澪不以為意地聳聳肩。

“真像是愛情電影里的經典爛俗橋段呢。”

“澪姐姐又在說怪話啦。”

千愛將輕食和飲料放在長椅上，焦急道：

“那怎么辦？我們一起去找真澄哥？”

“秘魯人不會用手機嗎？給真澄打電話或是發LINE不就好了嗎？”

“對哦。”

千愛才反應過來，傻傻地點了一下頭。

愛醬：「真澄哥，你在哪里？」

愛醬：「我已經回到澪姐姐這里嘍。」

真澄：「啊，我在另一輛餐車那發現了看起來很好吃的東西，買完就回去。」

真澄：「抱歉，你們就先在那里邊吃邊等我回來吧。」

愛醬：「真是的，真澄哥什么時候變成貪吃鬼了。」

愛醬：「那我要餐廳的水豚漢堡，就是面包上畫著水豚圖案的那個。」

真澄：「咦？這兩邊完全不在一個區域吧？去餐廳的話要走好遠。」

愛醬：「我不管，我本來打算和真澄哥一起吃午餐的，等你回來買的輕食都要冷掉了。」

這句任性的發脾氣消息顯示已讀后，真澄就沒再回復了。

難道真澄哥生氣了嗎？

不會的吧，他才不是那么小氣的人才對。

正當千愛心里忐忑不安，猶豫著是否要再補發一條道歉時，澪忽然看過來。

“……我說，千愛妹妹。”

“嗯？怎么了嗎？”

冷不防響起的聲音嚇了千愛一跳，看見澪突然縮短兩人間的距離，忍不住顫聲問。

“沒，只是想讓你把那杯檸檬水遞給我而已。”

“哦，給。”

“謝謝。”

澪插上吸管，輕啜一口。樹木擋住陽光，唯有稀稀落落的幾束微光，穿過樹葉空隙，在雪白的肌膚上篩落光影。

那蜜金色長發搖曳下的驚人美貌，不禁讓千愛感覺動搖。

澪姐姐……是真的很漂亮。

就像凜音一樣，是普通女生站在她旁邊，就會覺得自慚形穢的程度。

雖然千愛也常被人夸獎是個可愛的美少女，但和澪姐姐這種級別的比，果然還是……

“你怎么好像突然情緒很低落的樣子，就這么討厭和我在一起吃飯？”

“不，沒這回事！”

千愛連忙否認。

“我只是……”

少女隱約伏著眼眸的模樣讓澪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她放下飲料，目光平視不遠處跑動的小孩子。

“真澄，很亂來對吧？”

“誒。”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千愛不禁愣住。

“澪姐姐是指——”

“向我們所有人表白這件事。”

澪轉過頭，直視千愛。

“千愛妹妹是怎么想的？”

“這個嘛……第一次聽到的時候，完全愣住了，沒反應過來，聽他進一步解釋后就覺得，很生氣！很過分！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啊！一想到他還是我的青梅竹馬，就更生氣了！”

千愛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說得義憤填膺，澪只是靜靜聽著，在她發泄完情緒，以痛快多了的表情，大大地吐出一口大氣后，輕啟紅唇。

“然后呢？”

“然后？”

“千愛妹妹是決定接受，五個人……不對！應該還有宮古島的那位我如古小姐，一起成為他的戀人？”

“誒，那種事……做不到的吧！”

千愛這么說著，露出為難的表情。

“果然，千愛妹妹也不想接受和其他人一起共享真澄。”

澪仿佛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畢竟女生都想得到男生唯一的愛，都想成為對方眼中特別的存在。”

“是這樣……沒錯呢。”

千愛一下子繃緊臉，溫度從眼中消退。

沒有哪個女生不想成為伴侶中獨一無二的特別存在，可是……

她吐出一口氣，仿佛在緩解內心無端生出的情緒。

“那，澪姐姐又是怎么想的？”

“我嗎。”

被問到自己，澪露出仿佛睥睨一切的自信笑容。

“我只不過是在虛與委蛇真澄的后宮計劃而已。”

“咦？這是怎樣？”

“我已經明白了，真澄大概估計是從很久以前，就萌生了這個想法，一直拖著不答復心意，恐怕是想加深我們之間的關系吧？「人的關系一旦成型，就很踏出新的一步」，真澄想利用的，或許就是這一點。”

“真澄哥，好可怕。”

千愛不禁傻眼。

“應該說是狡猾才對吧，不過，我也不會就這樣如了真澄的愿就是了。”

澪毫不掩飾，傾吐內心的想法。

“我打算反過來利用這一點，讓真澄習慣我的陪伴，然后在他再也沒辦法離開我的時候，趁機逼他做出抉擇，否則就毫不留情地離開他！”

澪說到這里喜形于色，好像一名正在享受輸贏走向的賭徒。

“澪姐姐，好可怕。”

千愛二度發出感嘆，只是又暗自腹誹。

到了那個時候，澪姐姐真的能狠下心來離開真澄哥嗎？

恐怕會因為習慣那時的安逸，無可奈何地接受現實吧。

原來如此。

真澄哥居然那么狡猾啊。

明明之前是個那么老實又正經的人……

可是。

之前在自己眼里一直老實又正經的真澄哥，也是突然就決定要彈吉他，要玩樂隊，甚至不惜與井健叔叔爭吵。

這樣看來……

雖然是青梅竹馬，但自己好像卻一點都不了解他呢。

胸口忽然像是被揪住一樣，隱隱作痛。

那樣的自己，真的有辦法獨占真澄哥的愛嗎……

“千愛妹妹又是怎樣打算的？接受真澄的計劃，還是抗爭到底？”

澪的聲音將她的思緒猛然拉回現實。

“唔……”

千愛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拳頭，下一刻又緩緩松開。

“我還沒想好。”

“是嗎，明明在改札口和我爭吵的時候說得頭頭是道。”

澪換上了一副微微挑釁的口吻，但垂著頭，臉頰蒙上一層陰影的千愛卻沒對這句話做出任何反應。

澪什么也沒說，只是用仿佛意味深長的眼神看了少女一眼，又拿起檸檬水，啜飲了一口飲料。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頭頂傳來帶著喘息的男生的聲音。

“真澄，你終于回來了。”

“嗯，我買了看起來很好吃的披薩，我們一起吃吧。”

真澄稍微調整紊亂的呼吸，看起來是一路小跑回來的。

他放下袋子，又將懷里抱著的牛皮紙袋遞給千愛。

“還有，給，千愛，這是你要的水豚漢堡。”

“誒？”

千愛大感錯愕地抬起頭。

“真澄哥，真的去買了啊。”

“畢竟千愛說想吃，要你們等我也感覺抱歉，所以就去買回來了。”

真澄如此解釋道。

“好了，趁熱，雖然是跑著回來的，但因為是冬天，食物很快就會冷掉。”

“哦，謝謝。”

千愛坐在長椅上接過漢堡。

……原來是這樣啊。

因為真澄哥以為自己很生氣。

是因為感覺很抱歉，所以才……

“……對不起，真澄哥。”

千愛毫無鋪墊地開口。

“咦？為什么要突然道歉？”

面對不解的真澄，千愛只是從牛皮紙袋里取出漢堡，解開裹著的包裝紙，小小地咬了一口。

“真澄，這份披薩果然很好吃呢，你也嘗嘗，啊”

聽到澪這么說，真澄放棄疑問，張開嘴巴。

風吹過草地，孩子在面前歡快跑過，寧靜的時光緩緩流逝。

從千愛的身體內側卻涌起一股焦躁感。

在那個瞬間，原本嘈雜的吵鬧聲以及所有一切，仿佛都在離自己而遠去。

她的心情就像是吸飽了黑水般的衣服一樣沉重。

那樣的自己，真的有辦法獨占真澄哥的愛嗎……

那樣的自己，真的能和大家一樣，以同等的地位站在真澄哥的身邊嗎……

千愛唇畔浮現苦澀的笑容。

連吃幾口漢堡有點干，她的視線落在塑膠袋里的寶特瓶上，指腹下意識按住瓶蓋上，那凹凸不平的鋸齒狀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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