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20章

四喜爹明白大舅哥話語里的意思，昨日才剛從大牢里放出來呢，陰影還籠罩在心頭，傷疤也還沒好，四喜爹又怎么能忘了痛？

“咱眼下一大家子住的這院子，是肯定不能起新屋子的，”四喜爹開始琢磨起來。

“若是去村子外面大路邊買人家的田地做宅基地，要多交兩道錢。”

一道錢是跟田地所在的莊戶人家的買賣錢，大路兩邊的田地都是屬于一等良田，按照時下的價錢一畝最少也要六七兩銀子。

就算買個半畝地拿來蓋新屋子圈院子啥的，也得三兩多銀子的買賣錢。

第二道錢就是把田地買賣過來轉換成宅基地的話，還要往村里交納一筆費用，這費用通常是基于買賣成交價的兩成。

那也得要好幾百文錢吶，如此算在一塊兒，都不去考慮后續蓋屋子，打家具，請工匠這些錢……僅僅只是前期置辦一塊宅基地，就要花費將近4兩銀子！

而家里攢的銀子，根本就沒多少！

“買宅基地這個法子，行不通，家里錢不夠，買了宅基地，就沒錢拿出來蓋屋子請工匠了！”四喜爹嘆了口氣，搖搖頭。

四喜大舅和小舅有點不解，老哥倆面面相覷。

四喜急了，“爹，這些年我們哥幾個農忙的時候打理農活，農閑的時候我們哥幾個都被打發出去幫人家做小工。”

“家里田地里的所有產出，還有我們哥幾個做小工賺的錢，全都是一五一十上交給你和娘。”

“家里這幾年每年都要養兩頭豬，一頭豬家里過年，另一頭豬賣錢！”

“就說前陣子，你們賣花生就進賬5兩銀子！”

“怎么會沒有錢買宅基地？我要的房子不大，有個三間屋子，能圈個小院，就足夠矣！”

四喜爹兩條眉毛擰在一塊兒，眼神里不僅充斥著不悅，覺得這小兔崽子竟然敢跟自己這里質問錢的事！

同時，四喜爹眼里還有巨大的震驚，震驚家里這每年的那些來源渠道，這小兔崽子竟都記得這么清楚，說出來門兒清！

二喜在一旁再次忍不住了，拍了下桌子呵斥四喜：“老四你幾個意思？當兒子的，敢跟老子盤問錢？”

四喜橫眉看了二喜一眼：“別以為我什么都不知曉，你私底下變著法兒跟咱娘那里討了不少私房錢去！”

“說什么呢你？想吃拳頭是吧？”二喜豁地起身，捏了拳頭就要來砸四喜的臉。

四喜也不慫，梗起了脖子，也抬起了手臂。

你有拳頭，我就沒有？小時候我打不過你，現如今可不好說！

看著這兄弟倆眼瞅著就要干架，桌邊的人都趕緊過來拉架，有的按住了二喜，有的把四喜往旁邊拽。

“干嘛呢？這商量結婚的事吶，大喜的事莫要動干戈，不吉利！”四喜小舅拽著四喜到一邊，勸說著他。

四喜摁住了火氣，任憑二喜還在那里叫囂，四喜不再吱聲。

堂屋里的動靜，也把灶房里的四喜娘幾個婦人驚動了過來。

“啥情況啊？醒酒湯還沒煮好，你們幾個醉漢這是要提前打起來？”四喜娘進了堂屋，看到這一鍋粥的亂狀，拍打這大腿焦急的嚷嚷起來。

二喜非常的憋屈，對她說：“娘，四弟好能耐啊，為了結婚蓋新屋子，擱這盤問咱爹家里有多少錢，都花哪去了呢！”

二兒媳婦也扶著二喜，幫腔道：“盤問就盤問唄，還把臟水潑到我們二喜身上，那意思就是二喜哄娘，把錢都貼補二喜了！”

二喜往地上啐了口：“咱家又沒分家，一家人吃大鍋飯，貼補我作甚？你是看我吃香喝辣了？還是看我媳婦兒穿金戴銀了？這樣潑臟水！”

“二喜，你也少說幾句，四喜不是那個意思！”四喜小舅使勁兒朝二喜這里使眼色。

二喜卻不想搭理小舅，很明顯，小舅相中了老楊家，就想通過巴結四喜和繡紅，到時候攀上老楊家呢！

四喜娘聽到二喜兩口子這番解說，又結合屋里眼下的狀況，再看到自家男人都已經被氣到鐵青的臉，四喜娘也火冒三丈。

她接著拍打著自己的大腿，嚷嚷著：“四喜你個兔崽子，不當家不曉得一個家支出有多如牛毛！”

“咱家這幾年的田地收成，養豬養雞賣的錢，還有你們父子兄弟們做小工掙的那點……我一分一文的攢著，從來不敢再自己身上亂花，也不存在貼補誰！”

“你個兔崽子只看到進項就看不到出項？一家人吃飯，你們一個個都是吃窮老子的年紀，四季的衣裳，平日里誰有個頭痛腦熱的看大夫吃藥的錢！”

“之前那些年攢的錢，你三個哥哥接二連三的成親，一波波的彩禮送出去，完事了你三個哥哥一個接一個生娃，親戚朋友間的人情往來，哪一樣不要錢？”

“行了，夠了，都不要說了！”

突然，四喜爹吼了一嗓子。

一屋子人都被嚇到了，全都望向一家之主的他。

四喜爹說：“今個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兩位舅哥也都在，四喜娘，你去把家里的全部家當都拿過來，咱放到桌上來好好數一數，咱家眼下到底是個啥樣的情況！”

末了，四喜爹又往四喜那里看了一眼，一字一句道：“省得某些兔崽子，一直在做春秋大夢，覺得咱家多有錢，就是舍不得在他身上花似的！哼！”

四喜娘也瞥了眼四喜，轉身進了隔壁屋子，很快，她就端出來一個跟早些年譚氏寶貝疙瘩似的黑木匣子。

匣子外面上了鎖，四喜娘端在手里放到桌上的時候，家里的幾個兒子全都圍了過來。

三個兒媳婦都盯著婆婆的那個裝家當的黑木匣子，眼神是一個比一個亮，尤其二喜媳婦，那眼神梭來梭去，不時還跟二喜的目光悄悄傳遞著只有他們小夫妻才懂的暗語……

在周圍好多雙目光的注視下，四喜娘罵罵咧咧拿出一個鑰匙，打開了匣子。

匣子打開之后，最上面放著一層皺巴巴且泛黃的……鞋樣子！

“是鞋樣子啊？害我白高興一場。”二喜將伸長的脖子又縮了回來。

放下那第一眼，他還以為是傳說中的銀票吶！

大喜卻笑出了聲，“二弟，你可真敢想，銀票那種東西豈是咱這種人家能見得到的？”

三喜也說：“是啊，我聽人說，銀票最起碼要五十兩起吶！”

銀票是大齊幾大權威錢莊開的，準確來說，那些權威錢莊背后的主人，有的是大齊人，有的則是大遼人，他們開錢莊是不受國籍的限制的，只要在那幾大權威錢莊存進去的銀子，兌換的銀票可以在這整片大陸上通用。

不過那幾大權威錢莊的起存數額也很高，50兩銀子是門檻。

普通老百姓，一家子做一輩子的莊稼活，一輩子如果不吃不喝不穿不花銷，把所有掙到的錢折算成銀子并累積在一塊兒，差不多也有五六十兩，甚至可能還會更多一些，將近百兩。

可那是一種完全理想的狀態下才能達到的數字，正常情況下，都是一邊掙一邊花，來來回回之后，眼睛能見到的，手指能粗碰到的銀子的數量幾乎就不超過10兩！

此刻，四喜娘把匣子最上面那一疊用來打掩護的鞋樣子拿到一旁，這才去拿藏在里面的東西。

先是拿出兩掛銅板出來，放到桌上，發出鐺的聲響。

這聲響，聽得堂屋里的眾人眼睛都亮了起來，這世上最好聽的聲音不是唱曲兒，而是數錢的聲音。

“這一掛，是500個銅板串一塊兒，旁邊那掛原本也是500個銅板，這陣子用了些，剩下200個不到。”

“這些是咱家這些年，刨去所有花銷后，攢下的銀子！”

“娘，這是多少銀子啊？要不要我幫你數數？”二喜有些摁耐不住，就要上前去搭把手。

結果那手才剛伸出去，就挨了他爹一記旱煙桿子。

“老老實實站回去，沒你的事！”

“嘿嘿。”

這邊，四喜娘把匣子底部用布塊包裹著的一個拳頭大的東西拿出來，揭開布包，里面都是銀子。

有一錠五兩的雪花銀，還有七八顆大大小小的碎銀子，大的差不多有鵪鶉蛋那么大，小的也跟蠶豆個頭差不多。

“今個去老楊家提親，花去了將近二兩銀子買各種禮品，這里將近九兩銀子，是咱全部家當了，你們父子幾個劃算劃算，這錢，咱能起個啥樣的屋子給老四娶親！”

眾人都沉默了片刻，除了四喜大舅和小舅兩個局外人，其他四喜家的人，除了不懂事的幾個小孩子們，其他人的腦瓜里全都想起了噼里啪啦的算盤聲響！

最后，四喜爹率先出聲，話卻是看向四喜的：“家里的情況都擺在你面前了，這錢拿來買宅基地，怕是剩不下幾個子兒給你蓋屋子了，而且這眼下還有一個來月就要過年，過年也要花銷，家里這么多人也要吃喝，還要送禮和走親訪友。”

“總不能為了給你娶親，讓一家人喝西北風吧？”

四喜陷入巨大的沉默中。

四喜小舅出來解圍：“成親也是大事嘛，一輩子就這一回，何況四喜是姐姐和姐夫你們的幼子，等把他供成家了，你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后半輩子就等著享清福！”

“咬咬牙，再苦也就苦這么一遭，大不了跟村里人家借借看嘛！”

“就咱家這人緣……鬼才借，連我親大哥，都給得罪了！”四喜爹沒好氣的說，眼睛還往四喜娘那邊瞥了一眼。

昨夜四喜爹去了一趟他大哥家，結果發現大哥不理自己，他百思不得其解，后面大嫂把這段時日的事告訴了他。

三喜也跟他這里說了原委，四喜爹這才發現是自家婆娘太不會說話，事發后都是大哥去打頭陣，甚至去縣衙探監的令牌都是大哥去駱家求到的，婆娘不懂事……四喜爹憋了一肚子的火，只是才回家，要先緊鑼密鼓忙著四喜的事，所以還沒來得及跟這婆娘細細算賬。

“爹，我想過了，咱不賣宅基地了！”沉默了許久的四喜抬起頭，他目光掃過屋里幾個小侄子小侄女，以及即將臨盆的二嫂的大肚子。

他雖然不想讓繡紅受委屈，但是，他也不能完全不考慮一家老小的死活。

這把錢都砸進去蓋屋子了，到時候家里誰有個頭痛腦熱什么的，可就沒有半點抵抗風險的能力。

“那你的意思啊？”四喜爹問四喜。

四喜說：“我爺奶生前住過的老屋，能不能修繕下，暫時讓我和繡紅做婚房？”

“啊？那老屋啊？誒，那老屋倒是可以啊！”四喜娘搶在四喜爹前頭反應過來。

“那老屋不行，那是你爺奶生前住過的，雖然年久失修，沒有人去住，可那不是咱一家的，你大伯家占一半呢！”四喜爹說。

“跟大伯家商量商量？”

“不好商量啊……你娘前陣子把你大伯大媽得罪得死死的！”

“你們爺倆別看我，別想著讓我去說軟話，自古兄弟爭家產，可不是說幾句軟話就能過得去的，咱得讓出好處！”四喜娘這會子突然人間清醒了一把。

讓出好處？

四喜爹想了想，最后，他咬咬牙，一臉肉疼的說：“咱西邊有一畝地，挨著你大伯家的地，那地是當年你們爺奶留給咱家的，你大伯大媽一直惦念那塊地，想拿來種麥子。”

“實在不行，咱把那塊地拿去換老宅！”

因為四喜爹娘這次是帶著百分百的誠意去跟四喜大伯家談，果真，四喜大伯家同意了。

但是，四喜大伯和大媽不管對四喜爹娘，還是對村里人那里，都是這樣說的：“我們可不是真的稀罕那塊破地，我們是看在老楊家的面子上，不想讓你們蓋屋子橫生枝節罷了！”

這件事很快也傳到了老楊家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