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由銹蝕汽車殘骸堆積而成的金屬荒漠。一個穿著油膩工裝、臉上帶著刀疤、眼神渾濁的老頭,正靠在一輛報廢的坦克底盤上抽著自卷的煙卷。
莊紫娟說出暗號“羽毛”時,老刀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精光。他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尤其是臉色蒼白的程紫山,然后咧開嘴,露出焦黃的牙齒:“跟我來。”
他帶著他們深入廢車場迷宮般的深處,最終停在一個由集裝箱和報廢裝甲運兵車拼接成的、相對完整的庇護所前。里面堆滿了各種拆解下來的零件、儀器和破損的電子設備。
“你們不是第一批來打聽‘烏鴉’的人。”老刀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煙味,“云州的探子,海州的情報販子,都來過。”他指了指角落里一堆不起眼的、燒焦變形的黑色金屬碎片,“那是‘烏鴉’無人機墜毀后的殘骸,值點錢,但我要說的,是另一樣東西。”
他彎腰,從一個隱蔽的金屬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用防震布包裹的物品。揭開布,那是一臺破損嚴重、但依稀能看出是便攜式的高性能軍用記錄儀。外殼上有灼燒和撞擊的痕跡。
“戰爭快結束前,大概就是‘烏鴉’消失前兩三天,”老刀壓低聲音,“一小隊海州‘烏鴉’軍團的地面技術偵察單位,在鎮子外三十里的風蝕谷跟云州的特種部隊遭遇了,幾乎全軍覆沒。我們的人……拾荒的,等雙方都撤了才敢過去。這東西,是從一個死透了的軍官身上找到的。里面有些東西……有點邪門。”
記錄儀需要特殊接口和密碼,但這難不倒曾經是資深技術調查記者的莊紫娟。她利用帶來的簡易設備和程紫山的協助,花了些時間,繞過了破損的硬件障礙和基礎加密。
儲存芯片里數據凌亂,大部分是常規的偵察日志、設備狀態記錄。直到他們點開一個標記著異常時間戳、沒有常規命名的加密視頻片段。
畫面晃動得厲害,視角似乎是頭盔攝像頭。背景是典型的戈壁夜晚,星光黯淡。幾名“烏鴉”軍團的技術士兵正在一個臨時架設的便攜式信息終端前工作。他們的對話斷斷續續,被風聲和電流噪音干擾。
“……信號源確認……非我方……也非云州制式……”
“深度解析……編碼模式……有點像……‘搖籃曲’……”
“閉嘴!一級加密事項……”
“可是……這影響參數……核心指令庫在被……寫入?”
“權限驗證通過了的!是最高層……”
“感覺不對……腦子有點……暈……”
視頻中,士兵們的動作開始變得有些遲緩,對話也出現了不自然的停頓和重復。然后,畫面猛地一黑,幾秒后恢復時,攝像頭似乎被固定在了某個位置。
一個士兵的臉占據了大部分畫面。他的眼神空洞,面部肌肉松弛,嘴角甚至流下一絲涎水而不自知。他對著攝像頭——或者說,對著他面前的同伴,用一種夢囈般的、平板無波的語調重復著:
“……停止……歸巢……沉睡……等待……新指令……”
“……停止……歸巢……沉睡……等待……新指令……”
緊接著,畫面外傳來另一個同樣麻木的聲音:“……確認……‘烏鴉’……歸巢……”
視頻到這里戛然而止,最后定格在那張失去神采、如同被抽走靈魂的臉龐上。
集裝箱里一片死寂。只有廢車場外戈壁風吹過金屬縫隙發出的嗚咽聲。
莊紫娟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程紫山的臉色也更加蒼白,呼吸急促起來。
“搖籃曲”……這個詞,他們在江傲然地下實驗室的筆記碎片里看到過!那是他對自己開發的、用于深度心理暗示和意識干擾的特定音頻編碼模式的代稱!
江傲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在戰爭一觸即發的時候,強行讓海州最鋒利的獠牙“沉睡”?是為了阻止戰爭?還是說,這本身就是他“造神計劃”的一部分——測試他對規模化、組織化人群的絕對控制力?甚至……他可能已經死了,但這套系統在他死后依然按照預設邏輯運行,造成了這場詭異的停火和軍團消失?
疑團非但沒有解開,反而變得更加深邃、更加駭人。
“這東西,”老刀指了指記錄儀,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狡黠和恐懼混合的光,“你們拿走。剩下的錢,打到老地方。”他頓了頓,壓低聲音,“趕緊離開黑水鎮。最近……不太平。有些陌生人出現,在打聽同樣的事,眼神……不像活人。”
莊紫娟和程紫山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他們帶著那塊儲存著可怕真相的芯片,迅速離開了廢車場,準備按原路返回海州。
然而,就在他們穿過黑水鎮那條遍布瓦礫的主街,即將抵達鎮口臨時檢查站時,異變陡生!
一群眼神空洞麻木的人,從兩側的廢墟中無聲地涌出,堵住了他們的去路。這些人有男有女,裝束各異,像是鎮上的居民,但他們的表情、他們移動時那種缺乏生氣的僵硬感,與記錄儀視頻里那些被“搖籃曲”影響的士兵,如出一轍!
沒有警告,沒有喊話。這些人如同接到指令的機器,直接撲了上來!他們的力量大得驚人,動作帶著一種不顧自身傷害的瘋狂!
“走!”程紫山低吼一聲,將莊紫娟推向旁邊一條狹窄的岔路,自己則猛地撞向沖在最前面的一個人。
莊紫娟知道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她轉身就跑,同時掏出手機試圖聯系外界,卻發現信號被完全屏蔽了!
岔路盡頭是死胡同!她背靠冰冷的斷墻,看著那些沉默的、如同潮水般涌來的被控制者,心臟狂跳。程紫山在她身后幾步遠的地方奮力抵擋,但他重傷初愈,體力迅速消耗,動作開始變形。
絕望如同冰水,瞬間淹沒了她。
就在一只冰冷的手即將抓住莊紫娟喉嚨的剎那——
“砰!”
一聲清脆的槍響,劃破了黑水鎮壓抑的天空。
沖在最前面的那個被控制者應聲倒地,額頭出現一個精準的血洞。
緊接著,更多精準的點射響起!每一槍都命中一個被控制者的腿部或持械的手臂,非致命,但瞬間瓦解了他們的行動能力。攻擊來自高處!
莊紫娟和程紫山驚愕地抬頭,看到旁邊一棟半塌樓房的二樓窗口,閃過一個敏捷的身影。那人穿著深灰色的作戰服,臉上涂著油彩,看不清面容,但手中的狙擊步槍穩如磐石。
是誰?
不等他們多想,一陣急促的引擎聲由遠及近。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越野車粗暴地撞開街角的障礙物,一個甩尾停在他們面前。車門打開,一個低沉的聲音喝道:“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