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山沉默了許久,才苦澀地開口:“所以,我們……只是他選中的實驗品?”
“或許不止我們。”莊紫娟望向窗外車水馬龍、看似平靜的海州市,“他的筆記里,還有一些模糊的代號和未能查證的地點記錄。我們懷疑,可能還有其他受害者,或者……他還有其他的‘實驗場’。”
這個推測,讓房間里的溫度仿佛都下降了幾度。
江傲然追求的,不是簡單的殺戮或囚禁,而是從根本上“改造”人性。這種瘋狂,遠比任何直接的暴力都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我們會找到他的。”程紫山伸出手,緊緊握住莊紫娟有些冰涼的手,語氣堅定,“也必須找到他。不能再有人……經歷我們所經歷的一切。”
莊紫娟反握住他的手,用力點頭。陽光照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溫暖而真實。
他們是被選中墜入深淵的受害者,但他們也是彼此拼死拯救的燈塔。如今,他們從深淵爬回人間,身上帶著傷痕,也帶著窺見黑暗一角的警醒。
江傲然和他的“火鴉計劃”如同潛伏在城市陰影下的病毒,尚未清除。拯救,或許才剛剛開始。而這一次,他們要拯救的,可能不僅僅是自己。
窗外,云州的天空依舊蔚藍,城市的脈搏平穩跳動。但在那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某種冰冷的、致力于扭曲和重塑人性的陰影,是否正在悄然蔓延?
莊紫娟的目光越過繁華的街景,投向遠方模糊的地平線,那里,似乎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熟悉的烏鴉啼鳴,尖銳而詭異,瞬間刺破了午后的寧靜。云州與海州之間那根繃緊到了極致的戰爭弓弦,毫無預兆地,松了。
持續數月的邊境陳兵、摩擦、煽動性的戰爭叫囂,在一夜之間,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抹去。聯合聲明措辭謹慎,只說是“基于雙方人民的共同利益,通過坦誠深入的外交渠道,達成了暫時脫離軍事接觸的共識”。沒有勝利者,沒有失敗者,只有一種精疲力盡的帶著濃重疑云的停歇。
更詭異的是云州沙漠。
那片作為兩州戰略緩沖、也是之前最前沿對峙區域的廣袤戈壁。曾經像鋼鐵荊棘般叢生、覆蓋了沙丘與礫石灘的海州“烏鴉”軍團——那些涂著啞光黑色、造型猙獰、如同巨型烏鴉的攻擊型無人機群,以及它們配套的地面支援系統和人員——消失了。不是后撤,不是隱蔽,是徹徹底底的消失。仿佛它們從未在那片灼熱的沙地上存在過。只留下空曠的陣地、被風沙半掩的工事痕跡,以及一種令人不安的死寂。衛星圖像和前線偵察確認了這一點,回報只有四個字:人去樓空。
消息傳回云州,民眾在短暫的錯愕后,爆發出劫后余生的狂喜。街頭巷尾洋溢著一種虛脫般的歡慶,報紙頭版用巨大的字體宣告“和平降臨”,仿佛之前的戰爭陰云只是一場集體的噩夢。
只有極少數知情者,心頭籠罩著比戰爭陰云更沉重的疑團。
程紫山關掉了病房墻壁屏幕上正在播放慶典新聞的電視。喧鬧的聲音戛然而止,房間里只剩下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噪音,以及消毒水若有若無的冰冷氣息。他靠在床頭,臉色比一個月前紅潤了些,但眼神深處那抹被地下迷宮刻下的疲憊與警覺,并未隨著身體的恢復而散去。
莊紫娟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手里拿著一份內部簡報,指尖無意識地捻著紙張邊緣。陽光照在她側臉上,勾勒出緊繃的線條。
“太干凈了。”她低聲說,像是自語,又像是說給程紫山聽,“‘烏鴉’軍團是海州最高級別的自動化攻擊力量之一,指揮鏈獨立且復雜。就算政治層面達成停火,它們的撤離也應該是井然有序、分階段的后撤,而不是……蒸發。”
程紫山的目光投向窗外蔚藍的天空,那里曾經是“烏鴉”無人機可能的巡航空域。“江傲然……”他吐出這個名字,聲音干澀,“他和‘烏鴉’軍團,有沒有關聯?”
這是盤旋在他們心頭最大的疑問。那個在地下迷宮深處,以烏鴉形態出現,試圖操控、扭曲他們心智的瘋狂心理學家,他的“烏鴉計劃”與這支神秘消失的軍團之間,是否存在某種黑暗的勾連?軍團的代號“烏鴉”,僅僅是巧合嗎?
莊紫娟放下簡報,走到床邊,握住程紫山的手。他的手心有了些許溫度,但依舊能感到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軍團最高指揮權限的認證系統,在它們消失前約十二小時,出現過一次極其短暫、來源無法追蹤的異常訪問。然后,所有單位在同一時間接收到自毀休眠指令,并啟動了預設的隱蔽回收程序——這部分程序連現任軍方高層都不完全知情,據說是多年前某個‘神秘’項目留下的遺產。”
“神秘項目……”程紫山重復著這個詞,眼神銳利起來,“江傲然被死亡之前,曾經參與過軍方的邊緣心理學研究項目,涉及‘群體行為引導’和‘極端環境下的士兵效能提升’。”
線索像幾根冰冷的絲線,隱隱約約地指向同一個黑暗的源頭。
“我們必須弄清楚。”莊紫娟語氣堅定,“江傲然是死是活?他的計劃到底滲透到了什么程度?‘烏鴉’軍團的消失是他的手筆,還是……僅僅是他計劃中斷后的一個結果?”
正在這時,莊紫娟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條加密信息,來自一個她拜托調查地下設施廢棄物資流向的私人渠道。信息很短,只有一個地址:“云州邊境,黑水鎮,廢車場。”
黑水鎮。那個在戰爭期間幾度易手、飽經摧殘,如今處于模糊控制地帶的三不管邊境小鎮。
風險不言而喻。但直覺告訴莊紫娟,這里可能有他們需要的答案。
三天后,喬裝改扮的莊紫娟和尚未完全康復但堅持同行的程紫山,踏入了黑水鎮。
小鎮如同一個巨大的傷口,裸露在荒涼的戈壁邊緣。殘破的建筑上彈孔密布,廢棄的車輛堆積如山,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垃圾和一種絕望的氣息。街上行人寥寥,眼神大多麻木而警惕。這里法律失效,只有最原始的力量和生存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