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密教徒的話讓周圍幾道目光瞬間變得驚訝,有些一改對他的漠視,開始認真打量起他來。
純凈靈魂結晶只會在善良單純的人身上出現,就算是豐收母神教會的執事,也很少有符合要求的。
大多數結晶都是從年紀不大,還沒有經歷太多的少年人身上得來,非常難得,在約里克夫鎮更是難得一遇,這家伙居然運氣這么好,不僅碰上這么一個人,甚至還在對方是教會執事的前提下成功得手?
不簡單啊。
被注視的密教徒混身都顫抖起來,虞幸揣摩著他的表情,發現他在成為焦點的興奮之下,竟然更多是惶恐和畏縮。
這是個臉嫩的年輕人,大概十八九歲。
讓人意外的是,他來集會之前換過衣服,斗篷下是平平無奇的日常裝,但材質不差,看得出平時日子并不算拮據,而且皮膚細膩,絕不是經常風吹日曬的那種人,反觀斗篷的破舊程度就顯得有點奇怪。
虞幸進副本以來,只有前幾天閑的在鎮上到處亂逛,當時他意識還處于特別扭曲的狀態,所以除了幾個有交集的鎮民,其他人就算在路上見過面,現在也記不住。
所以,他現在猜測這個年輕人是富人區那邊的小孩,不過也認不出對方的具體身份。
和剛剛的女密教徒,以及這里大多數教徒是為了生存活怨恨而加入密教不一樣,對這年輕人來說,似乎沒有那么大的推動力促使他堅定地站在這里。
他雙腿顫抖,表情復雜,更像是腦袋一熱作出決定,卻又不敢面對結果的茫然孩子。
艾文懶得想那么多,看向那人,兜帽下的目光似乎閃爍出一絲戲謔:“哦?把你的純凈靈魂結晶讓我驗證一下。”
年輕人哆哆嗦嗦地從斗篷內側取出一個用黑布緊緊包裹的小盒子。
他解開黑布,露出一個只有巴掌大小的木盒,木盒表面刻畫著禁錮符文。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盒蓋。
一瞬間,一股精純、溫暖、卻帶著無盡悲慟與絕望殘留的靈魂能量彌漫開來,與周圍污穢邪惡的環境格格不入。
盒子中央,一枚只有指甲蓋大小、呈現出柔和乳白色的晶體靜靜躺著,內部仿佛有光暈流轉。
果然是純凈的靈魂結晶!而且品質極高!
就連艾文也微微動容,他上前一步,仔細感知了一下,然后滿意地點點頭:“很好,交易成立。明晚此時,在原地等待,我會來接你。”
他伸手接過那個木盒,看也沒看那身形因交出靈魂結晶而顯得有些恍惚的教徒,隨手將盒子收起。
然后,艾文轉過頭來,對虞幸道:“還記得我說過什么嗎?現在,該你了,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吧?”
虞幸:“……行。”
進入集會前,艾文說過要虞幸也進行一次交易,這是他徹底倒向密教與古神這邊的證明,也算是個小小的投名狀。
所以,交易決不能是普通的金錢買賣,那對艾文來說達不到任何效果。
虞幸知道艾文想要什么。
要么,他拿出母神教會明令禁止持有的污穢材料和人交易,將把柄送到艾文手中,要么,他就得付出一些能限制自己的東西,比如血液,比如眼球,向艾文表明自己確實愿意融入這殘忍污穢的集體。
他身上沒留下什么能當儀式材料的東西——主要是他開局沒走密教徒的劇情線,也不知道密教徒們需要些什么,從恐怖之城帶出來的知識還沒具體到讓他成為儀式大師。
所以只能選擇后者了。
虞幸掃視一眼,發現密教徒們向他投來的視線變得卑微弱小了許多,大概是發現了艾文尊貴的身份,而他又是艾文親自帶過來的人,所以密教徒們猜測他也不簡單,不敢和彼此搭話時那樣表現得太不敬,連集會主持都沒吱聲。
擱平時,有人高調打亂集會進程,集會主持這樣的人早就要惱怒了。
虞幸直接認下了這個地位,環視一圈,聲音不大也不小:“你們還有什么想出手的東西嗎?不論是什么,有多難出手,都拿出來讓我看看吧。”
當下,一些人眼睛一亮。
他們剛剛都交易得差不多了,一直沒賣出去的說明就是沒人感興趣,但他們當然還有很多沒拿出來的物品,大多都是覺得物品來源太敏感,準備壓一段時間再賣,或者聯系了人沒人敢買,砸在手里了。
虞幸這話一出,幾個密教徒立刻從斗篷下取出不同的物品,生怕錯過這個出手的好機會。
“咳咳,大人,這是我兩個月前趁亂從一具貴族尸體身上偷到的護身符,它有危險預警的作用,就是這符上刻著他們家族的徽記,你看……”
“大人,看看我這個,為了它我甚至上了教會的通緝名單——”
“這是豐收教會培育出來禁止外流的儀式材料……”
“我前兩天剛從別人那兒收到個小物件,雖然看上去平平無奇,但它蘊含著很強的死亡氣息,可以在很多死亡相關的儀式里作為符號來使用啊!就是這來源比較敏感,墓園的老守墓人不是被大祭司他們制作成了怪物嘛,結果就被新來的調查員干掉了,教會之前還在私下調查呢,這小物件就是老守墓人怪物身軀的一部分!”
最后說話的那人引起了虞幸的注意,他挑了挑眉,轉頭望去。
賊眉鼠眼的矮個子中年人手捧一只讓他有些眼熟的提燈,正在大力推銷,那只提燈上縈繞著死亡和腐朽的氣息,但因為是熄滅的狀態,所以氣息外溢得并不嚴重。
但仔細一看,這恐怕不僅僅是眼熟。
虞幸伸手接過了那盞提燈,下墜的物件冰冷而頗有分量,在他垂眸時,熟悉的系統提示響起。
敬畏死亡:來自守墓人亡靈的提燈,只需要一些尸油就能亮起,裝備時可以增加亡靈類怪物的親和度,降低被亡靈類怪物攻擊的概率,但裝備者本身會緩慢亡靈化,直到成為新的白骨亡靈。
破案了。
這不就是他當時在墓園殺掉了老守墓人和鴉群后掉落的祭品嗎?
因為副作用太大,不實用,而且以后也大概率用不上,所以虞幸把提燈交給了卡洛斯,讓他保管了。
嗯……說是保管,其實是像塞垃圾一樣,利用卡洛斯的“魔術技巧”把用不著的東西都放到了他的空間里,當甩手掌柜。
畢竟是虞幸親手摸過的提燈,他當然認得出來,就連上面的劃痕都一模一樣,顯然就是同一只。
那么,這只本該在卡洛斯手里的提燈會出現在密教徒的集會上,就代表著……
卡洛斯在密教的劇情線上走得很深啊。
那家伙總是熱衷于單獨行動,進副本之后,虞幸專注于自己的口舌之欲,卡洛斯沒主動分享,他也就沒去問這人都干了什么,實力非凡的魔術師總歸是有分寸的。
而且他都把亦清借給卡洛斯了,翻車的概率不大,從恐怖之城回來以后,他睡前卡洛斯還沒回事務所,睡醒時卡洛斯仍舊不在,看上去忙了不少,連帶著亦清也不見蹤影。
不過,如果卡洛斯需要他幫忙,絕對會開口直說,一聲不吭就意味著事情盡在掌握中。
虞幸腦子里想著別的事,面前的密教徒卻只看見他盯著提燈端詳了半晌,以為他是很感興趣,立刻再接再厲:“您瞧,它只要用尸油點亮就能發揮作用了,我買到它后一直不敢拿出來用,生怕教會那邊通過墓園的追蹤感應抓到我,但以大人您的地位……”
密教徒當然不知道他是什么地位,但奉承的話張口就來:“一定能物盡其用!讓墓園里那沒用的老東西在死后發揮些余熱!”
虞幸回過神來。
他慢悠悠地問道:“你剛才說,大祭司把墓園中的老守墓人制作成了怪物?”
“是啊,這不是秘密。”被忽略了許久的集會主持覺得插話的機會來了,上前一步,語氣里帶著些矜持的笑意,搶在賣燈的密教徒之前回答,“哦,你是第一次來集會對嗎,沒聽過這件事兒也正常。”
“你知道的,我們做很多儀式都需要尸體和骨頭,新鮮的,陳舊的,能獵殺活人的機會有限,大多數時候,去墓園偷盜尸體是更加方便的選擇。”
集會主持低低地笑:“那個老守墓人是個很古板守舊的家伙,給我們偷尸體的行動增加了不少阻礙,十次里只能成功四五次。我們不是沒想過殺掉他,可殺掉他,教會還會派出其他人接任守墓的工作,甚至可能會是個身強力壯、有豐收母神庇佑的家伙。所以,為了不節外生枝,我們一直留著那老守墓人的命。”
“當然,策反他也是一個好選擇,大祭司派人去接觸過他了,沒能成功,該死的老古板咒罵我們褻瀆尸體,褻瀆死亡,哈哈哈哈……他的確很不要命,很有勇氣!”
“但他也惹怒了大祭司,反正他活了這么久,也活夠本了,于是大祭司在他身上種下了污穢的種子,讓他在瘋狂中墮入黑暗,為的就是讓他知道,什么才叫褻瀆尸體,褻瀆死亡!”
虞幸想起老守墓人的模樣。
他在自己最熟悉的墓園中,被無數渡鴉硬生生啃食完了血肉,死在嘶啞的鳴叫中。
成為怪物以后,他依舊在每晚特定時間出現,巡視墓園,試圖將安寧帶給每一塊墓碑之下的靈魂。
但在老守墓人的領域中,那些靈魂都因邪惡的力量被可怕的人面渡鴉吞噬了。
偏偏渡鴉也結合成了老守墓人怪物軀體的一部分,相當于讓老守墓人自己親手毀掉了自己守護的東西,摧毀他身體的同時,還摧毀了他的信仰。
確實很褻瀆。
老守墓人怪物的存在本身,就是對死亡的褻瀆。
密教是知道的怎么惡心人的。
但那種程度的融合儀式應該只有大祭司或極少數密教徒才能做到,眼前的集會主持顯然不在其列,大概是聽大祭司在某次公開集會上說的——畢竟集會主持剛剛才說過,這個消息不是秘密。
可集會主持說起這次行動,那語氣中的驕傲與興奮卻仿佛是在說自己,他認為自己也是強大的密教徒的一份子,與有榮焉。
“后來那老東西果然死了,死得很慘!關于他的融合儀式也成功了,他成為了大祭司很滿意的造物,可惜還沒加以利用,就被新來的調查員們搞砸了!該死的調查員,多管閑事……”
陰狠的尾音引來艾文的一聲嗤笑,這里只有他知道虞幸也在被罵的范圍中,不由感覺非常有趣。
虞幸卻只覺得這個主持可笑,他歪頭看向賣燈的密教徒:“開個價吧。”
密教徒舔了舔嘴唇:“我不缺錢,這東西在儀式上非常好用,既然如此,我們以物換物,你也給我一個儀式用具。當然,提燈的使用風險讓它損失了些許價值,我也不貪心,比它次一些的用具也可以。”
“好啊,很公允。”虞幸勾唇,先把提燈放到了一旁的地上,而后當著所有密教徒的面將胳膊抬了起來,一柄常見的鋒利小刀出現在另一只手中。
眾人疑惑之際,只見他毫不猶豫的將刀扎入小臂,劃開一個直見白骨的恐怖傷口,刀刃切開肉,在眾人瞪大的眼睛中,將小臂骨中的一根生生切斷,挖了出來。
森白的骨頭上浮現出一道道黑色的紋路,其上所蘊含的腐朽與詛咒的氣息令人瞬間色變,來不及驚訝于虞幸的果斷,密教徒們的眼中都升起垂涎之色。
這根骨頭……所蘊含的力量比一盞破提燈高得多了!
憑什么,怎么有人幸運到用一盞破燈,就交換來了這樣的寶貝?該死!
艾文震驚,上前一步:“這是?!”
虞幸聲音相當平靜:“我的骨頭啊,這也是你想讓我做的吧。”
他受到重創的手臂已經縮回斗篷下,自愈的力量正在迅速修補傷口,連白骨都立刻重新生成。
不會影響他的任何行動,只是很痛而已。
但這就沒必要讓其他人知曉了,他用握刀的手拿起白骨,無視艾文陡生的渴望,將骨頭遞給了目瞪口呆的交易者。
“算你走運,拿去吧,交易成立了。”
那賣燈的密教徒立刻將骨頭塞入懷中,眼珠滴溜溜一轉,感受到了其他人充滿惡意的目光。
“算你走運”這句話提醒了其他密教徒。
走運?
運氣是密教里最守不住的東西,憑什么這個人能這么好運?他當然不配!
大祭司規定集會中不允許對同路人們下手,但集會之外,死一個密教徒簡直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不是嗎?
前提是出去以后還能找到并認出這個可惡的幸運家伙。
集會主持咽下一口唾沫。
他看了所有人一眼,確定沒人再想交易物品,嗓子眼兒里像是被某種不懷好意的興奮堵住了,他有些艱澀地說:“既然如此,我宣布本次集會到此結束,各位,按照以往的規矩,一個一個離開吧,一個、一個……”
懷揣骨頭的密教徒立刻就要跑出去,卻被旁邊的人一把拉住。
養了小老鼠的女密教徒咧開嘴:“我比較忙碌,所以,還是讓我先走吧。”
她會去外面等著的。
相信這里的大多數人都會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