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好勝心

出席的賓客們，在看到勛章的時候，最初都有些詫異——畢竟，女性獲得如此殊榮的場面，這還是他們生平第一次見到。

不過，很快，大家也就接受了現實。

歐洲的勛章體系，是從軍事領域延伸出來的，最初設計的目的，就是提升軍人的榮譽感。可是隨著時代的發展，勛章的含義已經大大超出了原有的領域，各國都有非軍事人員也能得到的榮譽勛章。

別的不說，身為君主的話，哪怕一輩子從未上過戰場，也可以天然就拿到本國和其他國家的最高榮譽勛章；各國的文官或者有杰出貢獻的人才也有類似的勛章可以獲發。

拿破侖皇帝創辦榮譽軍團的目的，就是獎勵全國的精英人士，雖然獲得這種榮典的人大部分還是軍人，但是非軍人本就有機會拿。

這么算起來，艾格妮絲這次抗疫有功，救助的人成千上萬，雖然一上來就頒發這么高規格的勛章有點夸張，但也算是說得過去。

誰讓她這么得皇帝的偏愛呢？

皇帝陛下年輕氣盛，喜歡做些出人意表的事，這兩年以來大家也都有點見怪不怪了。

再加上艾格妮絲本身人緣好，幾乎沒有人討厭她，所以在片刻的詫異之后，大多數人也接受了現實，并且發自內心地為她祝賀。

當然，“大多數人”并不意味著“所有人”。

在場的人當中，至少有一個人是相當不爽的，她站在不遠處，默默地看著艾格妮絲，眼紅得幾乎快要滴出血來了。

瑪麗亞公主雖然臉上還掛著儀式性的笑容，明顯已經有點繃不住了，但是戴著手套的右手緊緊地握住手中的扇子，似乎差點就要把它折斷了。

也許是因為缺乏安全感的緣故，瑪麗亞的個性十分善妒，嫉妒姐姐“偷跑”，嫉妒特蕾莎“鳩占鵲巢”，面對蘇菲的時候，她的嫉恨還能收斂下，可是面對特蕾莎，那就是毫不掩飾的刻骨敵意，甚至發展成了偷竊特蕾莎用品的怪癖。

而現在，她嫉妒的榜單里又多了一個艾格妮絲。

她嫉妒艾格妮絲深得人心，嫉妒艾格妮絲輕而易舉地就獲得了如此貴重的榮典。

雖然她清楚艾格妮絲得人心是實至名歸的，也清楚區區一枚勛章對她來說根本沒有意義，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嫉妒。

可是，在這種場合下，她不能把這種嫉妒明顯表露出來，反而還要維持表面上的儀態，這就讓她心里更加難受了。

而站在她旁邊的查理親王，冷眼旁觀著瑪麗亞公主如今這副難受至極的樣子。

他們兩個人一個是外國公主，一個是本國皇親，地位都相當高，所以在受邀入宮之后，自然可以站在非常前排的位置。

親王當然能夠猜測到瑪麗亞此刻的嫉恨和不甘，在兩個人合作了這么久之后，他已經非常了解瑪麗亞的秉性了。

不過，他一點也不同情瑪麗亞——畢竟，在他眼里，艾格妮絲要可愛可敬得多。

可是沒辦法，誰讓自己是站在瑪麗亞這邊的呢？

“殿下，您也喜歡這種勛章嗎？”他放低了聲音，跟瑪麗亞竊竊私語，“看上去確實挺好看的呢。”

在他的故意挑撥之下，瑪麗亞心里的怒火更是蹭蹭往上冒，而且，她對親王可從來都不需要客氣，所以她只是白了對方一眼。

“區區勛章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看不上呢……”她咬著牙冷冷地回答，“我想要的話我全身都可以掛滿！我只是懶得這樣炫耀自己而已。”

這倒也是事實，她畢竟是巴伐利亞公主，想要勛章的話，無論是巴伐利亞政府還是法國政府都會看在面子上給她——可是，她此刻的語氣，可一點也聽不出來“不在乎”。

面對這種言不由衷的話，親王只是呵呵一笑。

“也是啊，對您來說，勛章之類的東西只不過是玩物罷了，確實沒什么值得在意的……不過，話說回來，榮譽軍團勛章可就不同了。先皇創立的時候，就明確規定過，只有對國家有過明確而且杰出貢獻的人才有資格拿，陛下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給人的。所以您如果單單只想要它的話，還是得費點心思啊……”

“我為什么要為它費心。”瑪麗亞不屑地笑了，“難道我還需要這玩意兒來彰顯自己嗎？”

“無疑您當然不需要。”親王點了點頭，一臉認同她的樣子，“可是，我倒是眼饞這種小玩意兒呢……畢竟，我依靠著家族出身得到了親王頭銜，對國家卻無尺寸之功，不光我自己內心有愧，旁人也未必會服氣我呢，要是我能夠通過什么機會立下功勛，陛下一高興發給我勛章，這樣就能夠堵住悠悠眾口了，我自己也能心安不少。”

他句句都說自己，但是句句都說在了瑪麗亞的心坎上。

瑪麗亞可比他更想要“堵住悠悠眾口”。

于是，她雖然已經反應過來了，明白親王在故意引導她，但還是選擇了傾聽對方的真實用意。

“您有什么好主意？”

一聽到這話，親王就知道“大魚”上鉤了。

他也沒有再兜圈子，而是趁著瑪麗亞還有興致，立刻就兜售了自己的計劃，“開礦建廠這些事雖然于國家有功，但是歸根結底還是為了咱們的個人私利，陛下就算想要給咱們發勛章，也有點難以啟齒。但是，如果我們搞成了什么國家重點項目，情況就不一樣了。比如說，我最近在督促海軍，盡快按照最新的技術，建造一艘全新升級的蒸汽戰艦，然后再把它命名為‘拿破侖號’獻給陛下和國家，那時候陛下給我授勛，還有誰會說閑話呢？”

說到這里，他又笑瞇瞇地看著瑪麗亞，“假設，您是這個項目的贊助人，您不就等于是為國家立下大功了嗎？那時候陛下獎賞您，誰還敢說什么？”

自從被艾格隆任命為海軍委員會專員之后，親王像是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愛好，雖然平時忙著撈錢，但是對海軍事務卻極為上心，心心念念要把海軍發展起來。

然而，他畢竟還太年輕，所以還沒有當上海軍大臣，海軍內部的將領和官兵們，對這位空降下來的親王也頗為不服氣，所以親王很多構想被海軍束之高閣，響應者寥寥。

親王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所以他也有耐心慢慢來改變現狀，可是他內心里卻還是希望自己能夠盡快搞出點大新聞來，向陛下、甚至向全世界展現自己的才能。

所以他現在拼命想要搜羅海軍的工程師，建造最新銳的戰艦。

海軍內部有些人支持他，但有些人卻嗤之以鼻，認為這只不過是一個外行人不切實際的妄想而已，正因為如此，項目在海軍內部受到的支持并不夠，陷入到了困難當中。

既然如此，尋找外部贊助也就成為必須選項了。

親王正愁拉不到足夠的“贊助人”，現在看到瑪麗亞這么心有不甘的樣子，他靈機一動即興發揮，想到要利用瑪麗亞的好勝心和嫉妒心，為自己心愛的項目找到支持。

聽完親王的話之后，瑪麗亞的目光寒芒一閃，然后微微皺眉，瞪著親王。

接著，她用扇子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咬牙切齒地說，“您可真是有心了，剛剛從我這里訛了一筆錢，現在又想著從我的荷包里挖錢？我是您的合作者，不是您的許愿機！您到時候可以試試回家去找媽媽哭訴兩下，沒準我們敬愛的奧棠絲王后心里一軟，就給您慷慨解囊了呢？”

瑪麗亞的話說得很難聽，但是親王卻渾然未覺。

“但這能讓您得到它——”他沒有看瑪麗亞，而是眼瞅著艾格妮絲。

瑪麗亞轉過頭去，又看了艾格妮絲，此時艾格妮絲胸前的勛章正熠熠生輝，而她和艾格隆并肩而立，看上去是那般的般配。

而就在他們旁邊，還有襁褓中的萊希施泰特公爵——一家人的感覺是如此強烈，好像所有人都已經成為局外人了。

這下她牙都快咬碎了。

她也想這樣，而親王看上去確實就是她最有希望的門路。

“過兩天給一份預算計劃書給我，別跟我耍什么心眼，你在別人身上耍手段我不管，要是敢騙我的錢，我會讓陛下把你發配到圭亞那去當總督！不信就試試看。”瑪麗亞用很低的聲音，毫不留情地威脅自己的盟友。

“當然，我明白的。”親王立刻點頭答應了下來。

他知道，瑪麗亞脾氣極壞，但是卻也簡單易懂，正因為如此所以反而容易相處——只要給她想要的東西，不踩到她的尾巴，平日里的一點冒犯并不會有什么問題。

雖然她現在看上去很生氣，但是她實際上已經答應了——這就夠了。

他并不打算從這個項目里撈錢，因為他是真的喜歡海軍，而且也是真的希望在全國人民面前露個臉。

試想一下，如果一艘最新銳、最強力的戰艦真的被造出來了，而且在全國的海岸線旁邊巡游，這又將是多么轟動的新聞呢？自己又該因此得到多少贊譽和嘉獎呢？

哎呀哎呀，你還真是個天才啊……一想到自己輕而易舉地解決了燃眉之急，親王忍不住有點飄飄然了。

而就在兩個人竊竊私語當中，艾格隆走到了艾格妮絲身邊，接著從侍從身邊接過了襁褓中的嬰兒，親自抱著他，并且展示給了所有人。

“諸位肯定早就已經聽說了萊希施泰特公爵降生的消息。不過，初生的嬰兒太過于脆弱，所以我一直都沒有把他展示在公眾場合。現在，他已經一歲了，身體也足夠強健，我認為是時候讓大家見到這個可愛的孩子了……”

一邊說，他一邊低下頭來，寵溺地看著襁褓中的嬰兒，“沒錯，這就是我跟艾格妮絲的兒子，新一代的萊希施泰特公爵閣下。他和他的母親一樣可愛，我祈求上帝保佑這個孩子，讓他今后萬事順遂，而我，也將盡到父親的責任，好好地照顧他，教育他……你們將會見證到這個孩子的成長，如果可以的話，我也請你們教導他，讓他成為一個對國家有用的棟梁之材，繼承他母親的事業。”

他的話一說完，熱烈的掌聲立刻就又席卷了整個大廳。

自古以來，法蘭西的統治者有私生子都不是什么新聞。

但是，私生子之間亦有區別，君主公開承認與不承認，區別可是很大的。公開承認的，出將入相不知凡幾（比如亨利四世的私生子旺多姆公爵，路易十四的私生子曼恩公爵），不承認的，那就只能算孤魂野鬼了。

而艾格妮絲女士的兒子，一出生就被承認，還被授予了公爵爵位，如此偏愛，確實讓人羨慕。

而今天，這種偏愛達到了新高度，皇帝把所有達官顯貴都叫到了跟前，讓他們以后好好善待這個孩子。

沒有人覺得這有什么道德問題，一切都仿佛如此正常。只是有些羨慕這個才一歲的嬰兒而已。

看來，在未來萊希施泰特公爵一族，以后算是要在法蘭西的土地上生根發芽，成為帝國貴族體系內一股不可忽視的勢力了。

當然，這前提是這個嬰兒能夠順利成長——畢竟在這個年代，孩子想要長大成人還是充滿風險的。

不管如何，在給艾格妮絲授勛、并且給兒子公開明確身份之后，艾格隆今天可謂是達成了目標。

艾格妮絲越是淡泊名利，他就越是想要給他們母子更好的待遇，這不僅僅是在籠絡她，更是在隱晦地補償自己曾經做過的惡。

盡管手段可能不太光彩，但只要能夠達到目的，這一切不也很好嗎？

艾格隆靜靜地打量著面前的艾格妮絲，盛裝打扮的她，在胸前的勛章的映襯下，更加顯得英氣與柔媚交織，讓他禁不住怦然心動。

他招呼來侍從，把兒子遞給了對方，然后自己握住了艾格妮絲的手。“親愛的，今天你可滿意？”

“滿意，我的陛下。”艾格妮絲羞怯當中又帶著難以掩飾的喜悅，“我倒是擔心您給得太多了。”

她確實很高興，自己獲得的榮典倒是在其次，重點是，兒子的身份也“落實”下來了，以后他就是堂堂正正的帝國公爵，可以受到旁人的尊重——這對她來說比什么都重要。

“你滿意就好，我還擔心我給得不夠呢。”艾格隆聽后哈哈大笑。

然后，當著所有人的面，他情意滿滿地看著自己的“愛妃”。

“那，我們共舞一曲如何？你很吝嗇于在旁人面前展示風姿，但是今天畢竟是可喜可賀的日子，就讓大家見識下吧。”

“嗯……聽您吩咐，陛下。”艾格妮絲臉色微紅，嬌羞地微微屈膝，“您讓我做什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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