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安靜的可怕。
 幾乎一絲一毫的聲音都沒有。
 小太監趴在地上,身子瑟瑟發抖,那臉色也已經是慘白如紙。
 他都快要癱了。
 陸行舟看似緊張,但心里卻異常冷靜。
 他在等待皇帝的訓示。
 他已經準備好了幾乎無數的說辭和方式,可以借著這幅圖,勾起皇帝對東廠的回憶。
 然后,再刺探他對東廠的心意。
 就等皇帝開口了!
 “哎。”
 老皇帝已經被陳暮攙扶著,坐在了幾案后面,他面前擺放著的便是那副被撕破的鷹魚圖。
 兇鷹,華魚。
 還有那天穹山川。
 勾起了他的一絲回憶。
 “陛下息怒。”
 陳暮小聲勸慰道。
 “罷了。”
 老皇帝臉上的緬懷盡數散去,旋即微微的笑了笑,對著下方三人道,
 “一張字畫而已,幾十年了,朕不至于為此砍了你們的腦袋,弄壞字畫的人下去領杖十五,罰半年俸祿,其余人無罪,就這樣吧。”
 “多謝陛下!多謝陛下!”
 那弄壞字畫的小太監,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都興奮的發抖了起來。
 真的是劫后余生啊。
 按照慣例,但凡是毀壞了陛下的東西,基本上都是死路一條。
 絕無可能幸免的!
 自己竟然逃過一劫?!
 這真是隆恩!
 他幾乎是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用力的磕頭,把這青石板砸的咚咚作響。
 “謝陛下隆恩。”
 陸行舟和另外一個小太監,也是紛紛叩謝隆恩。
 相比較于小太監的欣喜,陸行舟這心里卻生出了一絲失落,還有意外。
 老皇帝的態度,似乎,對這鷹魚圖很不在意?
 難道,他真的是對東廠沒有絲毫懷念?
 如果真的是那樣,自己的計劃可能就要夭折了。
 陸行舟目光閃爍。
 頓了一下,他又試探性的道,
 “陛下,小的學過一些字畫的修葺,或許可以嘗試給陛下將它修好,請陛下準許,也好讓奴才彌補今日的過錯。”
 “修葺?”
 老皇帝將鷹魚圖舉了起來,上下打量了一眼,捋了捋近乎透明的胡須,灑脫的笑道,
 “沒必要,都是一些陳年畫作,沒什么意義,壞了,扔掉就可以了。”
 說話間,老皇帝將字畫隨意的團在一起,扔在了陳暮身旁,吩咐道,
 “處理了吧。”
 “是。”
 陳暮將字畫撿起來,然后便是放在了一旁的廢棄紙簍里。
 嘶!
 見著這一幕,陸行舟的心里更是倒吸了一口氣。
 扔了?
 這可是完全出乎他預料了。
 皇帝直接把字畫給扔了,讓陸行舟準備的一系列說辭,勾起老皇帝對東廠的懷念,試探他對東廠的心意的計劃等等,都無法繼續了。
 這……
 陸行舟一時間,有些發懵。
 這是他入宮以來頭一遭,遇到這種不知所措的情形。
 因為老皇帝的舉動,完全讓他沒想到。
 “還愣著干什么?御書房清理了一半,剩下的都還沒做完,難道讓咱家幫你們做?”
 沉默時,頭頂上傳來了陳暮陳公公帶著些許怒意的訓斥聲。
 “陛下息怒,陳公公息怒,奴才這就去做。”
 陸行舟猛地恍惚過來,連忙拱手。
 然后使了個眼色,帶著另外一名小太監,去忙碌了。
 “陛下,嘗嘗這北遼送過來的千年參茶。”
 陳暮給老皇帝端過去了一杯參茶。
 隔著兩丈遠的距離,陸行舟都能夠聞到里面傳出來的香味兒。
 有些沁人心脾。
 但他這心里卻一直恍惚。
 老皇帝對東廠無念。
 這真的……讓他失望,這樣一來,就只能另辟蹊徑了。
 但想別的辦法,談何容易?
 “倒是不錯,北遼這參,咱們中原是真的不能比。”
 老皇帝輕輕的抿了一口,旋即又是把參茶放在了幾案上。
 然后扶著幾案站起來,靠在了一旁的臥榻上。
 似乎有些疲倦了。
 “老奴給陛下捏捏肩膀。”
 陳暮識相的湊到了老皇帝身后,給后者按捏了起來。
 老皇帝閉上眼睛,呼吸逐漸平復。
 “睡了?”
 這個時候,陸行舟恰好是轉過了身子,正對著老皇帝。
 看到后者這副模樣兒,他眉頭忍不住皺了一下。
 睡著了?
 更沒辦法刺探了。
 估計,自己關于東廠的計劃也就要夭折了。
 “恩?”
 不過,就在陸行舟打算放棄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了老皇帝微微的嘆息。
 “還沒睡著?在想事情?看看他想什么!”
 “或許能找到新的辦法。”
 陸行舟目光微微閃爍,施展了窺心術。
 “哎,三十年了啊。”
 “不知不覺間,你都死了三十年了,如果不是看到這鷹魚圖,朕都要把你給忘了。”
 “當年,若不是你,朕如何能開創這大魏盛世?”
 “可惜啊,你只能……身死道消!”
 “你也看不到這三十載盛世。”
 老皇帝看到鷹魚圖的那一瞬。
 其實,已經想起了當年的那番腥風血雨,策馬輝煌。
 杜先隆。
 還有一個身份,任何人都不知道。
 他是老皇帝于民間游歷時所認識,并結拜的義兄弟。
 也是他最大的謀臣。
 當初,東輯事廠之計劃,是他提出,也是他,自愿入宮,為老皇帝鞍前馬后。
 而待天下太平時,老皇帝其實并不想東廠入鞘。
 他感念義兄之情誼。
 不想狡兔死,走狗烹!
 甚至,想給杜先隆皇親國戚之待遇,榮耀加身無限。
 又是杜先隆。
 忠心苦勸。
 天下太平,不用重典,這是必然。
 而且,東廠這把刀,太過于鋒銳。
 朝堂,江湖,蠻族。
 無所不能斬!
 若不入鞘,若再給榮耀加身,它絕對會失控,會成為下一個世家,勛貴,豪閥。
 且有過之而無不及。
 它將是天下再亂的禍源。
 必須封刀!
 必須入鞘!
 必須,煙消云散。
 再者,皇帝平定天下這些年,東廠橫刀,也造下了無數的殺孽。
 民怨積深。
 皇帝封了東廠,也可以再招攬天下民心。
 天下一心,大勢所歸。
 可開盛世。
 杜先隆為了說服皇帝,甚至,當著皇帝的面,自廢武功。
 一朝白發。
 老皇帝怎么會不懂這些道理。
 又怎么會不懂義兄的心思?
 然后。
 東輯事廠徹底消失。
 但,杜先隆,卻永遠成了老皇帝的心結。
 “呵。”
 “朕老了啊。”
 “這天下很多人,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你想不到吧?如今,朕在這御書房里,都需要演戲了……哈哈……”
 “朕多想對著鷹魚圖,念一聲義兄安好?”
 “哈哈……”
 “如果你還在,多好?”
 “你我雖老,卻也還能鎮一鎮這天下宵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