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本成真沉得住氣,任憑老李死死地盯著他,可他的那只手就像是有千斤重一般,就是抬不起來。
會議室鴉雀無聲,針落可聞,緊張的空氣都要凝滯了。
李懷德終究是無可奈何,他總不能走過去給像是要睡著了的熊本成一巴掌,順便幫他舉起手來吧。那管委會不成了全武行。
鐵票熊本成不舉手,現場支持該意見的只有三票,即便老李舉手了也只有四票而已。
不能說穩輸,但也不能說穩贏,因為還有棄權票選擇。
就算熊本成投了棄權票,其他人也投棄權票,這個意見的最終結果也是票數不足半數是要擱置下來的。對于其他人來說無所謂,左右不過是再議。但在老李這里不成。
為什么?時間不等人啊。有關于遼東工業領導小組負責人的議題今天必須有個結果,否則他這班長真是要顏面掃地了。
所以,看著蘇維德等人的三票,李懷德果斷地問出了下一句,“棄權的同志請舉手。”
這個時候,熊本成好像是睡醒了一般,睜開朦朧的眼睛,舉起了右手。
老而不死是為賊!
李懷德咬著后槽牙瞪了他一眼,如果不是熊本成搗亂,何至于讓他落到今天這尷尬的境地。
關于安排高雅琴和徐斯年執掌遼東的意見他也是不同意的。甭管李學武怎么鬧騰,兩人之間的默契和牽連不能斷。
他早就算好了管委會的票數,甚至在私下里也同董文學等談過話。不能讓李學武失敗,可也不能讓李學武太得意。
所以半數以上,五票足以。既震懾了李學武的野心,也體現出了他的重要性。
沒錯,老李把自己算作了第五票,力挽狂瀾的第五票。結果他攬了一坨屎。
他是萬萬沒有想到,年終最后一場管委會會議,請“病重”的熊本成出來湊票,他卻給自己搗亂。真該殺!
只有一張棄權票,只有熊本成投了棄權票。
會議關于該議題的投票結果已經是再清晰不過,李懷德寒著一張臉掃向眾人問道:“請贊成李學武同志擔任工業管理小組組長的同志舉手。”
第一個舉手的是董文學,景玉農是第二個,張勁松、程開元隨即舉手。四票對三票,現在選擇權交到了李懷德的手里,他這可不算得償所愿,倒像是被逼無奈。
老李現在有兩個選擇,支持李學武,或者就該意見棄權。可他能選擇棄權嗎?
管委會主任既不支持第一個意見,也不支持第二個意見,那不是與同志們離心離德,率先破壞團結的大好局面了嘛。
在管委會班子會議上,絕對不可能出現的情況就是主任投棄權票。那無異于他主動送出了會議的掌控權,也喪失了對管委會的影響力。班長不用干了。
這不是老李想要的結果,就算不是力挽狂瀾,至少也應該是錦上添花。可現在他成什么了?
不管他怎么想,李學武擔任遼東工業領導小組組長的意見已經有了四票,他必須舉手支持,否則這個議題擱淺,受傷的還是他。
憋屈,無奈,懊惱,多種情緒積壓在李主任的臉上,他的臉色好像大雜燴一般,誰都說不出的復雜。
舉手,李主任舉手支持。
“好,關于由李學武擔任遼東工業管理小組組長的決議通過。”
李懷德一錘定音,講完這句話便宣布今天的會議結束。
會場上空籠罩著的烏云仍然沒有消散,但緊張的氣氛驟然松弛,做會議記錄的秘書們悄悄松了口氣,神經都緩和了不少。
領導們相繼起身離開座位,李主任也不知道是忘了,還是真惱了,并沒有去同秘書長握手寒暄,而是率先冷著臉離開了會議室。
被他記恨的熊主蓆好像并未在意,悠悠然起身,沒有同任何人打招呼,獨自離開。
“今天中午秘書長請客吧。”
高雅琴的臉上沒有一點遺憾和失落,笑著同李學武打了招呼。李學武的臉上也沒有一絲得意和張狂,同樣微笑著點頭,回應道:“我覺得小食堂就很合適。”
“還是秘書長會過日子啊。”程開元也湊趣地站起身,路過李學武的時候還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在小食堂請客,沒有硬菜我們可不買賬。”
“小蔥拌豆腐怎么樣?”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回頭看了程副主任一眼,隨后對起身的谷副主任說,“再加一道燒茄子,谷副主任喜歡吃這個。”
“我怎么就學不會這份面面俱到。”高雅琴走到李學武身邊站了,打趣他道:“秘書長該不會把所有人的口味喜好都記住了吧。”
“這有啥難的,要不咱們換換?”李學武站起身看了她說,“等您當了秘書長,也會有這份面面俱到的。”
“說你胖還喘上了?”高雅琴笑著拍了他的胳膊,轉身同路過的景玉農一起往外走,嘴里又同收拾好材料起身的谷維潔聊起了最近的工作。
剛剛投了贊成票的張勁松卻是并未與李學武寒暄,早就隨著大家的腳步離開了會議室。反倒是投了反對票的蘇維德和薛直夫同董文學走在了最后。
董文學走到李學武身邊微笑著伸出右手,兩人目光對視,什么都沒說,只是握了握手。看到這一幕的蘇維德眉毛一挑,嘴角帶著意味深長的笑意起身離開了。
“薛副主任喜歡吃什么?”
李學武同董文學一起走,卻也沒把薛直夫丟在最后。
薛直夫左手端著茶杯,走到李學武身邊也伸出了右手,同他握了握,道了一句恭喜。
“如果說從庶務轉到業務算進步的話,您的這份恭喜我就坦然接受了。”李學武笑了笑,松開手請了他和董文學先走。
董文學并未在意這些,更沒有因為薛直夫投了反對票就懊惱,神情不帶一點責怪。
“業務到底比庶務艱難,在遼東的這幾年我深有體會。”他看向薛直夫感慨道:“說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也不為過。”
“從掌握一個部門到管理一個工業體系,秘書長做好準備了嗎?”
薛直夫問的直白,看向李學武的目光里也多了幾分審視和探究。
“集團未來的工業生產基地,貿易港區,責任重大,一個決策的疏忽可能影響到五年十年的發展計劃啊。”
“怎么說做好準備了啊?”
李學武并未在意他話語間的懷疑,語氣中也不全是自信,倒是多了幾分從容,就像他在任秘書長一般,也沒有把復雜的庶務當做大山一般難拿。
“要不,您就拭目以待?”
“哦?”
薛直夫沒想到李學武會這么說,目光亮了亮,微笑著點頭說道:“那我就翹首以盼了。”
李學武沒有食言,中午領導包廂里飯桌上添了一道小蔥拌豆腐、一道燒茄子。當然了他不是小氣之人,玩鬧是玩鬧,肉菜也多添了兩個。
他在招待所存了酒,入冬以后尹滿倉又在招待所的冰柜里給他存了黃羊肉和豬肉。
今天飯桌上添的兩個肉菜便有羊肉和豬肉。甭管會議上多糟心,端起飯碗大家吃的都喊香,話題也多是年終工作,再沒有人提會議的事。
老李顯得有些沉默寡言,不過上桌前還是用玩笑的語氣恭喜了李學武,倒像是吃人家的嘴短一般,就連蘇維德都湊趣笑鬧了兩句。
集團班子正如李主任經常強調的那樣,是進步的,團結的。
飯后董文學要趕火車回鋼城,李學武要了車特意送他到火車站。
同以前相比,這兩年集團干部職工往來鋼城和京城的通勤量驟增,為此還開通了水上通勤航線,也增添了鐵路通勤專車。
有時候集團領導出行也會搭乘航空專班,能夠迅速達到目的地。
董文學剛到鋼城那會兒只擔任了煉鋼廠的書記兼廠長,往來京城和鋼城并不頻繁,連探親都需要趕在休假的時候。
等他擔任了管委會副主任,回京的次數就多了一些。不過平時的管委會他也要缺席的,相關的議題會以電話的形式通知給他,他也會把自己的意見通過電話傳回京城。
只有在重要會議,或者提審重要議題,或者有關于鋼城工業管理議題的時候他才會回來。這也是他在集團影響力不高的主要原因。
就連通勤也是如此。李懷德去鋼城可以搭乘專列,董文學回京或者回鋼城可沒有這個排場,多是從鐵路買票往返。
以他的身份倒是不虞買不著軟臥,這份待遇已經足夠舒坦。
“換司機了?”
上車前見有司機主動幫他們開車門,董文學特意瞅了對方一眼。他是認識聶小光的,這年輕人瞧著倒是眼生。
“小光參加培訓學習了,這是于喆,原來在交通班。”
李學武等董文學上車后,這才上了另一邊,同時給他做了介紹。
于喆就是于麗的弟弟。
當得知李學武去遼東并不會帶現在的司機,于麗便開口求了他,想要給弟弟一副前程。
她把全部都給了李學武,真有難處能指望的自然還是他。不過于麗是聰明人,有了上一次的教訓,哪里還會犯同樣的錯誤。
說是求一份前程,可也講了實際的。于喆是有幾分不著調,可也不是多嘴的傻子。開車的技術自然不用說,最重要的優點是忠誠。
這一次去遼東,按于麗的說法,秘書可以在遼東選,但司機一定要用自己人。就算不用于喆,也要從親近中選一個靠譜的。
能給集團領導開車本身就是一種進步,更何況三五年下來領導總會有個安排,自然是了不得求不到的前程。前提是得讓領導滿意。
于喆能讓李學武滿意嗎?
現在還不好說,這小子確實有點嘎嗗,比韓建昆更屌,但比聶小光成熟。
你說他吊兒郎當不著調,李學武故意試探他,交代給他的事做的又很漂亮。你說他積極要求上進吧,又是一副疲懶的性格,總喜歡扯閑蛋。
不過在李學武面前他還是謹慎小心的。不提他姐的嚇唬和叮囑,就是李學武的身份和名聲也能壓的他老老實實。
董文學只是多看了他幾眼,并未在意。等車啟動以后,便說起了今天上午的會議。
“我都沒想到你會跟本成主蓆有交情。”他轉頭看了自己的學生,目光里除了欣賞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李學武微微搖頭,輕笑著說道:“差著好些歲數呢,我跟他能有什么交情。就事論事,他也不是個安分的,相信這一次過后‘病’的日子能少一點吧。”
“呵呵——”董文學聽他提起這個也是一陣好笑,拍了拍自己的膝蓋說,“李主任這一次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自作聰明,自作自受。”
“往后的日子要不太平了哦。”
他感慨了一句,又看向李學武說道:“谷副主任那邊你是怎么打算的,就這么維持著?”
“您不是要回京了嘛,這個問題就留給您來處理吧。”李學武靠著座椅玩笑道:“相信您一定能想個兩全其美,皆大歡喜的辦法。”
“呵——”董文學沒想到自己的學生還是國腳,球踢的這么好,“我想辦法倒是可以,可矛盾就是矛盾,要處理還得你自己。”
“算了吧,沒必要。”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嘆了口氣說,“谷副主任這個人啊,雖然比不得薛副主任那般,可也不全都是針對你。”
“太年輕了嘛,這才是錯。”
李學武并不是很認同董文學的話,可也沒有直接反駁,而是淡淡地講道:“她是想給我墊一步,讓我緩一任。三年以后說不定她會主動支持我去遼東。”
“時不待我,只爭朝夕啊。”董文學倒是很認同他的解釋,看著窗外點頭說,“她負責組織人事工作,思考問題的出發點還是有限,你能理解就好。”
“讓你去遼東,不僅僅是經濟發展和管理的問題。這里面有很多問題不方便放在臺面上說。她不理解,李主任是理解的。”
董文學晃了晃下巴,這才繼續說道:“就算沒完全離開集團中樞,去了遼東你在集團的影響力也會受到影響。”
“就像我上午提到的,業務到底比庶務艱難。”他看向自己的學生認真提醒道:“尤其是人事工作,一步錯,步步錯。”
“嗯,我理解您的意思。”
李學武的態度始終平和,點頭附和道:“小干部做事,大干部做人。”
“這就是我堅持換你去遼東的主要原因啊。”董文學見他如此通透,忍不住內心的驕傲和自豪,笑著說道:“其實李主任也不放心把遼東交給別人。”
“他是藏了私心的。”李學武挑眉講道:“谷副主任同薛副主任針對的并不是我,至少主要不是針對我,有百分之八十是針對李主任對掌握全局的貪婪和欲望。”
“他們不是怕我去遼東胡作非為,或者沒有作為。而是怕我沒有擔當,當了李主任的應聲蟲,怕我服了李主任的‘微操’,把遼東工業搞得不倫不類一團糟。”
“嗯,還真有這個可能。”
董文學仔細想了想,點頭說道:“你我都是保衛處出身,李主任原又是咱們的主管領導。這份謹慎和防備倒是說得過去。”
“所以李主任才想出這一石二鳥之計。”李學武目光有些不屑,又有些玩味地講道:“既讓我同谷副主任和薛副主任有了矛盾,又不至于讓兩人太過緊張他的布置。”
“如果真如了李主任的意,恐怕晚些時候他要來安撫我了,說不定還有什么節目呢。”
“呵呵呵——”董文學聽他如此說,想著李主任的脾氣,還真有這種可能。內心感慨,嘴上更是好笑地說,“你就是看的太通透了,難得糊涂啊。”
“該糊涂的時候糊涂,該通透的時候還得通透啊。”李學武微微側過身子看了老師,挑眉道:“我這秘書長當的還不夠糊涂嗎?都要外放了,還不能通透通透?”
“哈哈哈——”見李學武如此說,董文學是真的放下了心。
普通人講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到了他們這個位置,世事和人情早就拿捏的穩了,哪里還需要刻意去修煉,倒是顯得做作了。
“薛副主任為人實在,自然不需要我去說。”董文學想了想,繼續講道:“谷副主任這邊我會做工作,你且做事,日久見人心吧。”
他講到這里,又挑了挑眉毛,“蘇副主任……你還得想個辦法。”
“他那邊不用咱們勞神。”李學武輕哼出聲,淡淡地說道:“案子沒有辦好,屁事扯出來一大堆。他那點臟心爛肺也都擺在了陽光下,上不得臺面,上面那位必然要厭惡他。”
“他能下得來,不見得能上得去。”他語氣中的自信毫不加以掩飾,“那幾斤幾兩真沒有上面的支持,我還就看不上眼。”
說到這里,李學武轉頭看了董文學帶著幾分認真地強調道:“您最好也別沾手,反倒是便宜了他。”
“嗯,臭狗屎嘛。”董文學明白他話里的意思,點頭講道:“真把他當回事,上面免不了還要重視他。欺負的狠了,傷的也是上面那位的面子。”
“正是如此,打狗還得看主人嘛。”李學武見老師了然,便也放下擔心,講道:“他把張勁松惹毛了,兩人早晚要有一遭,您回京以后等著看好戲就行了。”
“不能欺負老實人啊——”
董文學早就從李學武這里了解到了案子的詳細情況。形勢真發展到今天,他也很感慨和佩服自己學生的心計。就說這順手推舟,誰能有李學武玩的溜啊。
張勁松到集團以后只守著自己那灘,不能說任勞任怨吧,也能道一句勤勤懇懇。就是有點“護食”,倒也不至于遭人記恨。
只是老李心眼小,更有蘇維德這不怕事大的,兩人湊在一起哪里還有好事。
倒不是說李懷德同蘇維德攪和在了一起,做壞事的人不用湊在一起研究,一定心有靈犀。你有見李學武做壞事的時候跟誰合計嗎?那不叫做壞事,那叫大傻嗶。
所以,張勁松給李學武投票倒也不全是為了感激他牽線搭橋,幫他擺平那些爛事,更有給李懷德添堵,給蘇維德添亂的心思。
至于說以后,那還得看形勢的發展和變化。董文學和李學武一個回京一個出京,內外支撐的影響可以預見,但還沒有說絕對。
真有李學武拿下遼東,董文學支撐起京城的時候,不用他們開口,自然會有人主動。
“結婚了?這么突然嗎?”
12月30號這天,李學武突然收到了彭曉力送來的喜帖,恰逢年底,大紅色看著就透著喜慶。
彭曉力瞧著他的意外,內心雖然還有遺憾和掙扎,可面上盡是坦然和歡喜。嘴里更是得意洋洋,只說有緣千里來相見,無緣對面不相識。
“我可不比其他人,您不能虧待了我。”
他倒是會耍寶賣乖,故意似的求著李學武道:“別人的喜事您可以不去,我的喜事您不能不來,我可要請您做我的證婚人呢。”
“呵呵——”李學武也是被他央磨的好笑,放下喜帖看了玻璃桌板下面的日歷問道:“今年的陰歷年在哪天啊?”
“陽歷2月16號,早著呢。”
彭曉力是早就算計好了的,手指點著日歷介紹道:“一個月準備,正好月底結婚,年前留出半個月,前后都不耽誤。”
“嗯,好事,喜事。”李學武笑了笑,將喜帖收在了抽屜里,看了他說道:“只要我有時間一定去。證婚人就算了吧,喜酒還是要的。”
“那我可就盼著您了。”
彭曉力并沒有強求,見他答應,又叮囑了大大的紅包這才滿意地離開。
李學武將以秘書長的身份兼任遼東工業領導小組組長、冶金廠廠長的消息已經傳開了,什么時候去鋼城就任還沒有說好,反正不會拖到一月底。
所以婚禮李學武能不能到場真的不好說,證婚人只能是他的奢求,不能做兩手準備。
只從李學武的話里就能聽出一二,彭曉力這么聰明,可不會做傻事。
“聰明人啊——”
看著彭曉力歡喜地離開,李學武也忍不住地感慨了一句。他不看好彭曉力追求李雪,這個態度彭曉力應該是清楚的。
現在他依舊能主動來匯報結婚的消息,便是盼著李學武不要計較他,更不要厭惡了他。有他這顆大樹,彭曉力又怎么會舍近求遠抱別人的大腿。
能歡喜地來給李學武報喜,又怎么能不說他是個聰明人呢。
王露同彭曉力錯身進了辦公室,兩人在門口還笑鬧了兩句。無非是彭曉力要結婚的事。
前些日子王露還主動幫他介紹了個聯合醫院的護士,沒想到彭曉力態度不端正,惹了她生氣。現在倒好,兔子還是吃了窩邊草。
不過于海棠這株草屬實金貴,彭曉力絕對不虧。
以前私下里就有人玩笑,說于海棠是廠花。當然了,鋼廠的廠花不用太計較,這里男工人多,女工人少,稍有姿色便能是這個花那個花的。
不過既然能在一萬多人的工廠里被稱作是廠花,于海棠還是頗有姿色的。至少在這個年代她的臉型五官,以及身材和出身都稱得上是好姑娘。
就是心思有點多,脾氣有點倔,一般人還真就追不上她。
“他真是命好,撿了個漏兒。”
王露抱著文件走進辦公室,挑眉問道:“他是來送喜帖的吧?叭叭的,不知道廣播電臺的袁華得有多傷心呢。”
“你跟袁華還有交情呢?”
李學武好笑地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道:“要不你就去工會吧,清閑又體面。”
“算了吧,我不耐調動了。”
聽二哥調侃自己,這份關心倒是真的。她要真想找個清閑又體面的工作,二哥真能給她安排起工會。至少也得是個副科長吧。
“我才來集團兩年,卻調了三個單位。再調下去,人家該說我沒有定性,這檔案里也不好看。”
她把手里的文件放在了辦公桌上,笑著說道:“等我在綜合管理部做不下去了,再求您給我安排,現在我還沒干夠呢。”
“你可不比彭曉力實在。”
李學武笑著點了點她,道:“彭曉力走的時候都沒說跟我談條件,你這還想要往后。”
他故意嚇唬道:“你沒聽人家說人走茶涼嘛。等我去了鋼城你再想調動可是不方便了,我也管不了你了。”
“您騙人——”王露嗔道:“就算您去了鋼城,您也還是秘書長啊,這綜合管理部還不是歸您管。您就把我當傻子糊弄。”
“你傻?呵呵——”李學武低頭看著手里的材料,嘴里卻逗著她道:“機關里誰敢說王露傻啊,聰明著呢。”
“這可是您說的,不是我自夸!”王露驕哼道:“等一會兒回去,我逢人就說您夸我聰明,現在留在綜合管理部鍛煉,以后一定要大用。”
“你這都不叫斷章取義,你這叫假傳圣旨了。”
李學武好笑地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拿了鋼筆擰開,說道:“去吧,隨便說,看有沒有人信你的。”
“那我可真去說了啊——”
王露見領導心情好,也是個敢玩笑的,逗了兩句,這才借著倒水的工夫輕聲提醒道:“李主任早上沒來上班,說是被叫到部里去了。”
“嗯,我知道了,興許有事。”
李學武點點頭,并沒有在意。她說的這個消息自己昨天就知道了,楊駿來找過他。
周澤川很努力,也很負責,案子基本上調查的差不多了,很快就會有結論出來。
楊駿來找他除了有個人之間的關系,也有工作上的任務。個人之間聯系還得從上一次他帶隊來紅星鋼鐵集團被李學武擺了一道說起。只是說來話長,省略不說。
不打不相識嘛,要是沒有這份交情,這一次他的工作也不會這么順利,還得感謝李學武對他的“支持”。
工作上的任務,楊駿也是受領導所托,要穩定紅星鋼鐵集團的管理結構和形勢。在這個時期,在經濟發展來之不易的局勢下,上面還是希望紅星鋼鐵集團繼續往前走的。
所以楊駿也給李學武帶來了上面領導的關照和問候。面上是這么說的,還給了他電話和其他聯系方式,希望他多努力,多溝通。
打一棒子給個甜棗,這種路數李學武六歲的時候就知道了,哄不住他的,可也算是心里通透。上面領導啥意思他懂了,只是他根基尚淺,不成氣候。
真要入了對方的眼,至少也得是個排名靠前的副主任,現在這個秘書長的職級實在是有些拿不出手。
來日方長嘛,楊駿是這么說的。
楊駿都要結案走了,上面自然要叫班長李懷德過去訓斥一頓。紅星鋼鐵集團發生了這么多的問題,責任自然是他這個當班長的。
上面的領導總不能把所有班子成員都叫過去罵一頓,那還要李懷德干什么。
不用去打聽,只從楊駿透露出來的口風就能知道,領導對于李懷德最近的作為實在是不滿意。批評是一定要批評的,早就想敲打翹尾巴的李懷德,這次哪里會放過他。
不要覺得領導的批評無所謂。這次雖然不會給出實際的處分,可真被領導厭惡了,往后也就沒了指望。一個疏忽就能摘了帽子,哭都找不到地方。
1968年就剩下最后兩天了,李學武希望平平安安地度過,其他人也是這么想的。可人生事不如意十之八九,哪能都遂人愿。
就在30號這天,李懷德從部里回來,周澤川代表集團紀監向全集團公布了李白暉、鄭旭東、黃建國、梁作棟等人涉案的通報。楊駿也帶回了部里關于案子相關的處分決定。
案子的核心人物鄭旭東違反紀律和法律,貪污和受賄等行為涉及到了建筑工程、后勤保障以及食品總公司的業務管理。因當事人已經畏罪自殺,不做處理,但相應的損失要向家屬追繳。
受鄭旭東影響和慫恿,李白暉參與了食品總公司物資采購和運輸的貪污行為。因當事人已經畏罪自殺,不做處理,相應損失一并向家屬追繳。
綜合管理部副經理梁作棟為幫助圣塔雅集團副總裁梅賽德斯謀求營城港區運營業務,收受好處費,私自介紹鄭旭東給對方認識。并強調鄭旭東與集團某領導交好,可為牽線搭橋。
經查,梁作棟所作所為均為虛構,是與鄭旭東商量,騙取梅賽德斯私下應允的報酬。
該行為不僅違反了集團管理規定,對集團的業務和信譽造成了嚴重影響,也觸犯到了法律法規。經集團管委會研究決定,給予梁作棟免職,職級降至科員,調離綜合管理部的處分。后續違法問題將交由集團保衛處處理。
綜合管理部黃建國作為集團領導秘書,以公謀私,欺上瞞下,未經請示私自代表領導對相關工作進行干擾,嚴重違反了工作紀律。集團紀監報請組織處對其進行降職降級調職處理。相關違法問題將交由集團保衛處進行處理。
從集團紀監公布的調查結果上來看,案子主要分為兩個方向,一個是內部違紀,一個是外部違法,但都與鄭旭東有關。
聰明人已經從通報中看出了端倪,梁作棟作為綜合管理部副經理絕對不是鄭旭東的保護傘,更不會是這個案子能牽扯到的最終人物。
又因為牽扯到了張勁松的秘書黃建國,私下里大家難免要懷疑張副主任也牽扯其中。
只是集團紀監能調查的范圍和層次也只能到此為止,通報已經講的很詳細,包括了案子調查過程中涉及到的細節和疑問,都做了解答。
不是很了解實際情況的大多認同了這份通報,知道實際情況的看見這份通報難免要嘀咕一句,當初鄭旭東死在了梅賽德斯的包房里本就蹊蹺,關于傳言中的那本賬冊去哪了?
通報就是通報,誰有疑問都可以去紀監詢問。可心里犯嘀咕,誰又會站出來去較真。
集團管理層近來關于遼東工業管理小組負責人的爭端已經塵埃落定,興許這個秘密永遠都不會再暴露出來,也許在不久的將來又是一顆炸雷。
繼集團紀監通報過后,楊駿代表部里分別找了相關的集團領導談話,談話的內容也很快泄露了出來。
紅星鋼鐵集團食品總公司總經理岑輔堯主體責任缺失,監督責任虛化,“一崗雙責”落實不到位,重經營、輕管理,一手硬、一手軟,在鄭旭東案中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損失。
楊駿在談話中責成集團相關領導對相關負責人進行嚴肅處理,杜絕此類事件的再次發生。
李懷德剛剛從杜主任那里挨批回來,哪里還有心氣較勁,很是無奈地安排景玉農就相關的組織和人事問題接手并處理。
景玉農也是很意外地實際介入到了集團的組織和人事布局,掌握了一定的權限。如果能以這個案子為突破口,將局面打開,她在集團的影響力還能上不止一個臺階。
不過接到李懷德安排的她也想到了,真要走到這一步,得罪的絕對不止李懷德一個,李學武答應給她的好處成了燙手的山芋。
她臉色陰晴不定,恨也恨死了他,愛也愛死了他。
不提景玉農面對難得的機遇左右為難,楊駿這邊可沒有止歇的意思,像是要把所有人都敲打一遍似的。
紅星鋼鐵集團紀監在工作中存在嚴重的疏忽和漏洞,接連間接造成了李白暉和鄭旭東死亡,紀監負責人周澤川負有直接管理責任,主管集團紀監工作的副主任谷維潔負有監督和管理缺失的責任。
楊駿要求谷維潔積極吸取經驗教訓,認真梳理工作程序,將工作做在實處,做在細節。除要求她做紀監部門工作整改說明,還要求她在下一次管委會上做檢討。
同樣收到與管理失責相關談話的還有薛直夫和張勁松。
薛直夫因在工程管理上牽扯此案作為主管領導負有管理缺失責任。張勁松則因在后勤保障上牽扯此案作為主管領導負有管理缺失責任。
他們兩個同谷維潔一樣,被楊駿要求就主管部門所涉及到的問題做整改說明,并在下一次管委會上做檢討。
無論是整改說明還是檢討,可謂是丟臉丟大了,威信和影響力都將遭受嚴重的打擊。
尤其是張勁松,該案件還牽扯到了他的秘書黃建國。雖然案子的最后黃建國和梁作棟很識趣地把所有的責任都扛了下來,可他的問題還是被楊駿寫在了總結報告中。
楊駿在與他的談話中語氣嚴肅地對他管理上的幼稚進行了批評,要求他反思檢討。
到這個位置上,批評就已經是很嚴肅的問題了,總不能讓人家領導罵街吧。(缺了大德的,你狗腦子啊,讓秘書給你裝里頭了!)
谷維潔、薛直夫、張勁松的問題還主要是工作和管理上,蘇維德的問題就嚴重了。
楊駿在同他談話時是要求管委會主任李懷德一起的,談話不是約談,而是誡勉談話,已經算是處分了。
在談話中楊駿態度明確地告訴蘇維德,本分做人,老實做事。要牢記自己的身份,是紅星鋼鐵集團的一份子,是集團安全管理工作的負責人。
在紅星鋼鐵集團經濟發展向好,工業生產形勢進步的大局中,做好本職工作,牢記組織紀律……
這些話當著李懷德的面說給蘇維德,就像是照著他臉甩巴掌。雖然沒有明說,可領導的意思也很明顯,就是告訴他往后少扯虎皮做大旗,再沒有支持他亂作為的意思了。
蘇維德臉色慘白,知道自己在這個案子中的手段都被楊駿匯報給了領導,心里暗恨之下,也是頗為惶恐。
他自己有幾分能耐他還不清楚?真沒了上面的支持,在這刀光劍影,群狼環伺的紅星鋼鐵集團,他還不得讓人連骨頭一起給嚼了啊。
不用說,聽楊駿訓斥完,再聽李懷德惺惺作態,強調團結和組織紀律,他也知道自己往后要夾著尾巴做人了,再不可能像以前那般乖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