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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夜鶯公館的業務考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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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4-11-23  作者:趨時
 
應該贊美女人,而不是愛她們。

——夏爾·莫里斯·德·塔列朗佩里戈爾

對于一位常年生活在高壓環境下的憲兵軍官來說,再沒有什么比在外國接受一場燈紅酒綠的招待更能讓人舒心的了。

在萊比錫,他不必擔心會突然接到上級官員下發的緊急任務,更不用為不知從何處蹦出來的無妄之災而擔驚受怕,更不必提防那些隨時可能從同僚口中射出的暗箭。

在萊比錫,在這個沙皇看不見的地方,他盡可以享樂,而不必害怕由于沉淪在溫柔鄉和英國佬的糖衣炮彈里遭到當局的政治審查。

前臺正在上演著人類文明的智慧結晶《圖蘭朵》,而后院則同樣在上演著人類文明最原始、最老套的戲劇——酒色財氣。

達爾文可能不會想到,亞瑟自始至終一直認同他長途跋涉上萬里才模糊得出的結論——人類這個物種歸根到底也不過是動物而已,誰也不比猴子更高級。

亞瑟輕輕拍了拍舒賓斯基上校的肩膀,示意他在剛剛給他預備好的萊比錫劇場包廂內坐穩。

侍女們端著精致的酒杯上前,身著絲質長裙,笑意盈盈,帶著些許誘惑的眼神注視著這位俄國上校。

舒賓斯基上校似乎已有些醉意,微微晃動著手中的紅酒杯,臉上露出滿足而放松的神情。他的目光流連在陪酒的幾位美人之間,似乎對這種熱情接待頗為受用。

亞瑟微笑著點了點頭,確認一切已妥帖安置,隨即輕聲吩咐侍女們注意照顧好這位貴賓,盡量讓他享受今晚的歡愉時光。

與門德爾松、海涅、大仲馬這樣的歐洲文化名流結交,接受著與那些真正大貴族同等待遇的服侍,舒賓斯基頭一次感覺到跑到國外監視幾個不安分的學生,這貌似也不是什么苦差事。

拿人手軟,吃人嘴短,舒賓斯基一想起自己先前還參與進了利物浦爆炸案,心中不免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舒賓斯基臉上泛著些許微醺的紅暈,眼神中帶著幾分真誠的感激:“老弟,您今日的款待讓我倍感榮幸。如此的安排和體貼,真是讓我這個俄國軍人也要對您肅然起敬。但您有朝一日來了俄國,有任何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直言,我必定盡力而為,絕不推辭。等您來莫斯科,我定會為您設宴,到時候咱們好好喝上一場,我親自為您斟酒,叫您也嘗嘗我們俄國的好酒!”

說到這里,舒賓斯基還親熱的給亞瑟談論起了他的家庭。

他仿佛是想要向亞瑟證明,他可不是一般的大老粗軍官,而是能夠理解文化藝術的全能型選手。

“如果你是去了彼得堡,可以給我寫封信,雖然我在彼得堡沒有房子,但是我的岳父就住在那里。你知道什么是岳父嗎?就是你嫂子、我夫人的爸爸,你的嫂子葉卡捷琳娜·伊萬諾夫娜和我這種粗人不一樣,她是書香門第瓦爾拉莫夫家族出身。這人啊!就好比是腌菜缸里的酸黃瓜,只要泡得時間長,怎么都能入味了。

當然了,如果泡得時間太長,那就泡爛了,就好比莫斯科大學里的一部分學生。但是我美麗的卡佳(葉卡捷琳娜的昵稱)不一樣,她屬于泡得時間不短不長正正好。她那個在圣彼得堡大學當文學教授的父親,從小就教導她拉丁語和希臘語。至于我那個丈母娘,那老太太就更厲害了。

老太太家里是彼得堡舊貴族,在彼得大帝改革之前便居于宮廷,在社會中頗有聲望。雖然她們家族不像是之前那么顯赫了,但是老太太還是按照宮廷里那一套來要求女兒。法語、德語、音樂、繪畫、舞蹈,還有那一整套看一眼就讓人頭暈目眩的宮廷禮儀,那些學問簡直是一輩子都研究不完的。”

舒賓斯基說到這里哈哈大笑,沒輕沒重的一巴掌拍在亞瑟的背上,險些讓猝不及防的亞瑟臉朝地面摔斷鼻梁。

亞瑟從地毯上爬起身,差點沒忍住狠狠地瞪了這位俄國上校一眼。

不過一想到將來去了俄國,弄不好還真得找他幫忙,在倫敦無法無天的警察頭子只能無奈賠笑:“老太太平時就是這么教育您夫人的嗎?”

舒賓斯基開玩笑道:“那當然了。”

他捋起袖子向亞瑟展示肌肉道:“俄國人的力氣向來很大,要不然我們怎么打敗法國人呢?當然,這一點放在男人身上是優勢,但是放在女人身上就是劣勢了。不過你放心,在結婚之前,她們通常不會向你展示她們的力量。但是等到結婚以后,而且她娘家勢力還很大的話,呵,您就瞧好了吧!”

亞瑟聽到這里,頓時豁然開朗。

這位五大三粗的俄國憲兵上校……

原來是個贅婿啊!

怪不得這家伙爬的那么快呢!

亞瑟記得舒賓斯基從前和他提到過:他的父親雖然打過沙俄的衛國戰爭,但戰爭結束的時候,才不過做到龍騎兵大尉。按照俄國的軍銜表,這不過是個九品官,屬于不折不扣的低級軍官。

而舒賓斯基呢?

這家伙三年前在俄國使館擔任助理武官的時候,掛著的是九品陸軍騎兵大尉的軍銜。

三年之后,卻掛上了七品近衛騎兵上校的牌子了。

這是一個俄國的梯也爾!

是俄國的迪斯雷利先生!

一想到這兒,亞瑟就覺得這事情實在諷刺。

不論自由還是專制,總有一條升官發財的康莊大道擺在那兒,雖然大伙兒的外在表現不同,但內在其實并沒有顯出多大的區別來。

而哥廷根大學的進步青年,親愛的俾斯麥先生,還在熱切的希望能夠步幾位前輩的后塵,通過媳婦兒的娘家勢力來為自己謀個好前程。

亞瑟與舒賓斯基簡單的寒暄了幾句,隨后趁著這位俄國軍官轉身的工夫沖著書架旁的兩位負責端茶送水的法國姑娘使了個眼色。雖然她們的姿色未必比得上萊比錫劇場里的‘專業人士’,但對于類似舒賓斯基這樣混跡于上流社會邊緣的家伙來說,會講法語的姑娘相較于普通姑娘就是有優勢。

在俄國,在圣彼得堡和莫斯科的高檔俱樂部里,成為社交名媛的一大重要標準便是需要掌握德語和法語。

會說德語,代表你的家庭出身應當不低于中等階層。

而會說法語,則標志著你肯定來自上流社會。

兩個姑娘微微沖著亞瑟點了點頭。

即便亞瑟不沖她們使眼色,姑娘們也早就下定決心要把舒賓斯基的秘密掏個干凈。

這群和保王黨有牽連的女士,無一例外,都是外省姑娘。

常年在巴黎摔打的經歷讓她們明白了:這年頭想要討口飯吃究竟有多不容易。

巴黎的花花世界確實迷人眼,但不是每個人都有運氣能成為那群在巴黎風月場常年出沒的妖艷賤貨的。

她們當中最接近成功的克拉拉,在梯也爾身上苦心投資多年,結果這位法蘭西內務大臣提起褲子不認人的本領簡直叫人大開眼界。而一心想要借此翻身的克拉拉,也淪為了所有人的笑柄。

男人是靠不住的,唯有到手的錢才是真理。

亞瑟·黑斯廷斯爵士,他難道就比梯也爾更加重情重義嗎?

未必!

但是,這位英國爵士出手向來大方,而且從來不和姑娘們用感情說事。

這位爵士私底下在做什么勾當,其實有的姑娘早就看出來了。

這幫姑娘們可不是那群老實巴交的保王黨農民,雖然她們在巴黎沒有做過太高端的生意,但是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她們在巴黎一年見得世面就超過在外省老家的半輩子了。

再加上她們很少考慮那些所謂的理想、國家又或是其他亂七八糟的抽象概念,所以反倒落了個旁觀者清。

當農民們還在對亞瑟感恩戴德時,姑娘們卻篤定了這位爵士絕不會那么好心。

但不懷好意又怎么樣呢?

起碼他沒有傷害她們的鄉里鄉親,而且還給每個同行的保王黨農民派發了足夠他們重新安頓的生活費。

而前不久,菲歐娜小姐的到來,又讓法國姑娘們認識到了這位英國爵士的另一面——這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大人物。

最高曾經做到蘇格蘭場的三號人物,能夠在倫敦地下世界只手遮天的龐然大物。

她們曾經倚靠的巴黎黑道頭目格瓦維如果去了倫敦,這種等級的臭蟲,甚至都用不著驚動爵士。

無論是分管格林威治的托尼·艾克哈特警督,還是犯罪調查中心的湯姆·弗蘭德斯警督,都是動動嘴皮子就能踩死格瓦維的。

而且,這幫姑娘們年紀雖然不大,但身上的心眼兒卻不是一般的多。

所有人都能看出來,那位穿金戴銀、舉手投足好像個貴婦的菲歐娜小姐,她肯定是因為搭上了爵士這條大船所以才能走到這一步的。

或許她可以在別人的面前裝的冰清玉潔,但是她的事情在這群法國姑娘眼里卻一點兒都藏不住。

這倒不是她們眼力好,而是因為她們身邊剛好有個參照物——克拉拉。

菲歐娜對爵士的殷勤程度,在他身邊看似自然,實則小心謹慎的行事態度,幾乎與克拉拉當初在梯也爾身邊是一模一樣的。如果兩個人真是普通的情侶關系,大部分姑娘在正常情況下可都是倨傲的像只天鵝。

而如果這只天鵝表現的像是只鴨子,那么不用懷疑,這兩個人之間的關系肯定是不平等的,而且還不是一般的不平等,她必定是指著他生存的。

一個擁有著自己生意的女人,她究竟是怎么指著倫敦的地下皇帝生存的呢?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法蘭西待不下去,德意志人生地不熟,姑娘們一致認為:大伙兒是時候該換個地方發育了!

為了贏得去倫敦混出個人樣的機會,今天她們必須得搞定舒賓斯基,向爵士展現出應有的業務水平。

亞瑟看到姑娘們干勁滿滿的樣子,歪著腦袋沖她們比了個手勢,意思是:看著來,沒必要太勉強自己。

畢竟該問的他都問了,就算把舒賓斯基擰成麻繩估計也榨不出什么油水了。

但姑娘們卻沒有一個搭理他的,她們心里現在只記得要去倫敦過好日子。

亞瑟見狀,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撇了撇嘴退出房門。

他剛剛出門便取出煙斗打著了火,豈料剛剛抬頭便看見了菲歐娜正拿著把象牙扇站在不遠處盯著他。

亞瑟抽了口煙,沉聲問道:“帶她們去倫敦有必要搞這一出嗎?在夜鶯公館干活,有把子力氣,能掄鞭子不就行了?”

菲歐娜用扇子掩住下半張臉,瞇著眼睛挪著步子走到亞瑟身邊,湊到他耳邊問道:“心疼了?那你進去護著呀,出來干什么?”

亞瑟叼著煙斗,瞥了她一眼,但沒有說話。

菲歐娜見他不說話,上前挽住他的胳膊道:“親愛的,你不明白,做這一行的沒有哪個姑娘是善茬。她們不像是你和我,從來不曾同生共死過,她們直到現在只享受過你給的好處,但卻不曾替你做過什么,這樣的關系是不牢固的,更是無法信任的。夜鶯公館從來不缺姑娘,我們缺的是可靠的姑娘。過了今晚,她們就算納了投名狀。這就好比你在倫敦塔下挨了一槍,我從明天開始,就可以放心的給她們戴上‘哥廷根大學學監’和‘國家特別代表’的帽子了。這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我,更是為了我們好。”

亞瑟聽到這兒,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怪不得大伙兒都叫你伊凡小姐呢,你這作風確實證明了你有俄國血統,菲歐娜,你簡直和伊凡雷帝一模一樣。”

菲歐娜嗔怪道:“我哪里像那個暴君了?你才是主子,我只不過是個在你手下聽差的弱女子。”

“弱女子?”

亞瑟笑著搖了搖頭:“奧地利的瑪麗亞·特蕾莎女王也是這么說的。但是她剛說完這話,就聯合法國和俄國發動了七年戰爭,還說什么‘我寧可賣掉最后一條裙子,也絕不放棄西里西亞’。普魯士的弗里德里希二世為此還氣的大罵這是‘三條裙子的陰謀’。由此可見,女人是不弱的,只不過你們喜歡利用弱勢的借口牟取好處。不過這也不能怪你們,因為這世人真有不少蠢貨會信了你們這一套,然后把普魯士不惜賭上20萬軍人守衛的西里西亞拱手讓出。”

菲歐娜挽著亞瑟的胳膊伴著他走下臺階:“你不能全在指責我,明明你也變了很多。從前你的志向沒有那么大,所以我便也可以隨遇而安的做做自己的小買賣。但是自從你在倫敦塔下叫人打了一槍,仿佛你眼前的世界都變了。嘴上說著去國外是度假、是消遣、是勞累生活中罕見的放松。

但是自從你的腳離開不列顛以后,你每時每刻都在打聽倫敦的消息,你的信箋一封接一封的從歐洲傳出,然而其中對于我的問候很少,對于國王陛下、格雷伯爵和帕麥斯頓子爵的問詢卻異乎尋常的多。你是被他們下了藥,還是被哪個黑森林里的女巫用了毒?一顆子彈給你的教訓還不夠多,現在又想著往炮管子前面湊?”

菲歐娜的這句話仿佛觸動了亞瑟的某件傷心事,他的胳膊搭在扶手上,停下了腳步,沉默了半晌方才開口道:“在離開英國之前,我去見了一次塔列朗先生。”

“他又找你做生意了?”菲歐娜把腦袋靠在亞瑟的胸膛上:“離他遠一點,那是個老狐貍,比蛇更奸詐,比狼更狡猾,你玩不過他的。”

亞瑟微微搖頭道:“他只是托我幫了個小忙,但那不重要,我們之間并沒有太多金錢上的來往,我的報酬只是簡簡單單的幾句話。”

菲歐娜好奇道:“幾句話?他的話很值錢嗎?”

“比你想象的要值錢,為了那幾句話,我放棄了十萬法郎。”

“十萬法郎?”菲歐娜下意識的主動回避:“你最好不要告訴我,否則我會忍不住拿這幾句話去賣個高價。”

“那也要你能尋到個聰明的買家。”亞瑟淡淡的開口道:“臨行前,塔列朗先生問了我兩個問題。我覺得這兩個問題不僅適合我,也很適合你,菲歐娜。”

“什么問題?”

亞瑟笑了笑,側過臉盯著菲歐娜的臉,他的兩只眼睛就好像是今晚朦朧夜空中閃耀的繁星:“假如你是有能力的,又為什么心不在焉呢?假如你沒有能力,為什么要野心勃勃呢?菲歐娜,我得承認,在這兩道題的解答上,你比我做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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