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什么了?’
在那倒地的餓鬼重新爬起來的一瞬間以后,不管是剛才邁出了勇敢的一步,克服了對妖怪的恐懼進行補刀的民兵,還是急跨幾步拉近距離想要絕殺的菊地定吉,都閃過了這樣的念頭。
一切都在一瞬之間發生。
餓鬼在站起來的時候,同時張大那張扭曲駭人的嘴巴,發出了一聲怪叫。
而在那一聲怪叫之后
原本腳步還透露出一絲中規中矩的穩定的菊地定吉,幾乎肉眼可見的出現了膝蓋一軟的動作。
就像是蹲坐久了之后猛然起身、血流不暢似的。
但不可能啊!
他可是一直在巡邏,剛才砍出了上段構型的一刀!怎么可能這時候出現腿軟、呼吸錯亂這種錯誤?
而比菊地定吉離餓鬼更近的民兵,他的表現就更加不堪。
雖然戰斗是體力消耗最大的運動,民兵們又是第一次面對妖怪。
但是怎么也不至于,就上去拿刀往下捅了一下之后,就喘得跟跑完了幾千米一樣吧?
這種突然性的體力消耗,不應該稍微喘幾口氣就能恢復一大半嗎?
喘得跟有氧運動到極限了一樣是怎么回事?
身體和體力的異常表現是最先被感知到的,而隨即,其余異常的感覺才紛至沓來。
菊地定吉只覺得自己的鼻腔、喉嚨都像是被什么無形的粘稠氣體給糊住了一樣。
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見,但是觸覺的異常是實打實的。
——在這個重新站起來咆哮一聲的餓鬼身邊,有什么東西在讓他的身體不舒服,讓他的體力恢復不過來!
餓鬼那燈泡似的突出雙眼瞪大,并且閃爍血光。
它興奮的怪叫著,看向了離自己最近的勇敢民兵。
餓鬼,既是淪入餓鬼道之中的悲慘靈魂。它們的食欲永遠不能被滿足,傳說凡是被它們塞進嘴里的食物,不到喉嚨就會變化成灰燼。
因此而饑渴難耐,因此而嫉恨那些還能吃飽、活著的生靈。
“嗚哇哇!”
怪叫聲中,餓鬼那干瘦、扭曲的下顎猛然打開!
關節轉動的聲音幾乎發出了類似機械的‘卡吧’聲。
它的嘴張開到了少說一百五十度!
并且片刻不停的,就朝著身邊喘息勞累到挪不動腳步的民兵撲了過去!
碩大的腦袋上扭曲的大嘴,張開之后簡直像是要一口咬斷民兵的脖子!
菊地定吉的眼瞳緊張到收縮,本來就體力干涸到挪不動腳步的民兵,就更是連呼吸都要下意識停止了。
妖怪,對于這些生活在這世道上的村民們來說,就是如此輕易就能要人命的東西。
“嘭!”
一只大手!
一只即使握在餓鬼那畸形的大頭上都依舊顯大的大手!突兀又干脆的阻止了餓鬼的撲食!
骨白色的手甲,在日本似乎被稱作籠手,像是隨意的握住一顆砸過來的蘋果似的,攔住了餓鬼的頭顱。
它枯瘦的四肢和膨大滾圓的病態肚子都在半空中,還因為沖勁而往前蕩了一下,才完全停住。
接著毫不停留。
從民兵身側橫插過來的手臂,直接一把將手上握住的餓鬼給扔了出去。
“嗚哇哇!”
餓鬼在地上打水漂似的飛出好遠,嘴里發出痛苦的怪叫。
而被嚇得還沒回過神的民兵,還有懵圈的定吉,則呆愣愣的看著藍恩高大的身體從他們的身后走出來。
他們只看見,這個來歷離奇,自稱‘明人’的強大武士,他的那雙奇異的貓眼先是朝著空無一物的地面瞥了一眼。
接著往前踏出一步之后,皺了皺眉頭。
這一步之后,藍恩的身體就已經算是跟民兵站在一起了。
而在獵魔人的靈視之中,他明晃晃的看見:就在剛才餓鬼倒地之后又重新站起來的位置上,一圈直徑有兩米的圓形墨跡,正在涌動不休。
說是‘墨跡’,但那明顯并不是真的水墨。
因為從余光觀察到的信息來看,好像眼前這個年輕武士與民兵們,壓根就看不見這片墨跡似的。
這不是常人能看見的東西。
餓鬼起身之后的那聲怪叫,似乎在這個地方呼喚來了某種力量。
藍恩不著痕跡的,在經過的時候輕輕推開民兵與年輕的武士。
兩人踉蹌著離開那地上墨跡圈子的范圍之后,像是浮出水面似的下意識大喘幾口氣,冒出一身冷汗。
但是即便如此,剛才突然間累到連路都走不了的勇敢民兵,此時卻氣息平順了很多,不用別人扶,自己就站穩了。
看表情,他自己都很懵。
而即便是藍恩踏入這個墨跡圈子之后,他也下意識的深吸一口氣。
想通過這種常規的方式,來彌補自己被壓低的體力回復速度。
但是沒用。
仿佛這一圈被餓鬼呼喚來的力量,不屬于人間,也跟生命無關。
人間的生命在這里只會被消耗,而難以恢復。
不過這一圈墨跡對藍恩的影響.
“雖然這力量的本質深邃到足以觸動身光,可壓制到我身上的力道比潛水還不如。”
藍恩的手掌握緊又松開,史矛革手甲在他的手上發出甲片咬合的聲響,獵魔人的嘴里嘀咕著。
隨后,他徑直走過直徑兩米的墨跡圈,看向了被他一巴掌扔遠的餓鬼。
“還是說,這是因為你太弱?”
晦暗的月色下,藍恩的發絲像是閃動的白銀,而那雙貓眼則微微發光。
“嗚哇哇!”
餓鬼又站了起來,并且怪叫聲又不知道從什么渠道,呼喚來了莫名的力量。
以它的腳下為圓心,塑造出了另一個墨跡圈。
但就在它怪叫完之后的瞬間。
“嘭!!”
藍恩的大手直接按在了餓鬼稀疏的頭頂上!
餓鬼的身高對他來說還不過膝蓋。
彎腰下按!
剛站起來的餓鬼直接被生生按得頭都碾在地里!
緊接著直起身的藍恩腳步抬起“邦!!!”
土石飛濺!一圈黃土煙塵從藍恩的落腳點,也就是餓鬼的大頭之下被震出來!
那連鍛煉劍術十幾年的老手,拿刀砍都覺得虎口生疼的堅硬骨骼和皮膚,在藍恩腳底的碾壓下發出了一連串‘卡拉拉’的崩裂聲。
‘嗚哇哇’的怪叫最后只留下一陣格外凄厲的慘痛哀嚎,隨即陷入寂靜。
藍恩從土地里拔出了陷進去的腳。
順便還晃了晃,抖落灰塵。
而那些民兵們則干咽著口水,跟那個握著打刀刀柄的手因為緊張而不斷開合的年輕武士,則不知道該露出什么表情。
于是只能滿臉茫然的互相對視,卻相顧無言。
“真是讓人印象深刻的好武藝。”
這時,一陣從村莊的陰暗中傳來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身上只穿著一件浴衣睡袍的菊地大介,手扶刀柄走了出來。
他上身的單衣甚至還沒系好繩,敞著懷。而白天見面時外邊套著的羽織就更是沒影,月代頭也散落著,像是個禿頂長發非主流。
明顯是剛從睡夢中被驚醒,就著急忙慌帶刀出門的樣子。
等他看見雖然手足無措,卻并沒有任何傷勢的年輕武士時,才大大松了一口氣。
接著向藍恩鞠躬:“多謝您施以援手,犬子不成器,還從未真的跟妖怪對抗過。”
他看了看藍恩的腳下,那具餓鬼已經不動的尸體,現在已經化成了跟被它呼喚出來的墨跡圈一樣的黑氣,消散于無形了。
但與此同時,菊地大介卻似乎有看見地上兩個被餓鬼的怪叫呼喚出來的墨跡圈的能力。
這個披散著頭發的武士面容凝重而后怕,再次向著藍恩深深鞠躬,搞得獵魔人都有點不自在了。
“竟然已經呼喚出了兩個常世.這只餓鬼剛才恐怕差點就把什么東西給吃進嘴里了吧?幸好,幸好。不然那可就真是大麻煩了!”
常世?是這個墨跡圈的名字?
剎那之間,藍恩就從這個名字分析出了一點東西。
在日本的語境中,所謂‘常世’并不是中文語境中的‘平常的世界’。而是與‘人世’相對應的概念。
換句話說——是指‘陰間’。
淪入餓鬼道的餓鬼能呼喚出常世的力量,而在常世之中,人間的活物當然會受到壓制。
“混賬!”菊地大介已經走到了年輕武士的身邊,劈頭蓋臉就是一巴掌扇到頭盔上,接著喝罵道。
“我早跟你說過!遇見妖怪要謹慎!遇見什么情況都不要慌!干脆利落的砍死!你剛才是不是打倒餓鬼一次,接著失手了,沒有一次性殺死?嗯?!”
“你知不知道,剛才那餓鬼要是重新站起來的時候離得不遠,你們光是站它旁邊都可能累死?!”
“你們累死不要緊!被它吃上一口怎么辦?那就是大事了!”
村子里游手好閑的定吉在父親面前大氣不敢喘一下,這可能也是剛才確實險死還生的緣故。
‘大事?’藍恩在旁邊想著,‘餓鬼如果真的得償所愿,吃到什么東西,還會出現其他變化?變得更加危險?’
而怒氣沖沖訓完自己兒子的老武士,這時候才算是稍微消了點氣,轉頭又看向藍恩。
他看向獵魔人的眼神,這次卻有點疑惑。
“那個.”老武士在其他普通人不解的目光中,指了指地上的兩個常世,對藍恩客氣的說,“您不祓除常世嗎?”
“請放心,這完全是您一人的榮譽,犬子根本沒幫上什么忙,不用顧忌他。”
在老武士的說法中,似乎祓除常世是對殺了妖怪的武士的一種榮譽確認行為?
但是可惜,就連常世這個概念,藍恩都是才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該怎么‘祓除’這股陰間的力量?
因此藍恩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些什么,只是想著找個由頭搪塞過去。
可不等他說話,菊地大介就好像已經理解了似的。
“哦,我明白了,您是那種比較忌諱臟東西的人?”
“其實不必擔心,村長可以借助神櫻的力量,凈化斬殺妖怪、祓除常世的殘穢。”
“不過,如果您心里還是不舒服,那就由我來?”
說著,菊地大介拔出了腰間的打刀。
可是藍恩卻絲毫感覺不到他是想砍什么東西。
本著‘不知道就安靜看’的原則,藍恩平靜的退開兩步。
示意自己確實不摻和。
而老武士就手持打刀,進入了墨跡圈常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