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藍恩表明自己‘不礙事’的態度,菊地大介又是朝著藍恩先鞠了一躬,接著將自己敞著懷的浴衣睡袍規整了一下,隨后才舉刀邁步,走進常世圈之中。
藍恩此時站在正常的空地上,雙手抱胸的看著菊地大介的動作。
只見這個頭發披散且已經半白的武士,以完全沒有殺氣的動作,對著空氣揮出了一刀。
雖說踏進常世圈之前,他并沒有進行過類似戰斗的劇烈運動,但是能站在里面揮出正兒八經、規規矩矩的一刀出來,就已經比那個剛才慌神的年輕武士強了許多了。
而藍恩的靈視,則早已經打開,并且從側面盯著菊地大介和他腳下的常世了。
獵魔人只看見在揮出這漫無目的的一刀后,菊地大介明顯也出現了體力空缺的情況。
但是他毫無疑問,比旁人更有應對常世的經驗。
所以他的體力空缺狀態,更像是猛地做了一會兒無氧運動,只要稍微喘口氣,就能恢復過來大半。
而不像之前的民兵和年輕武士,他們在常世里的體力消耗,簡直像是有氧運動到極限一樣,非得好好休息才能讓身體緩過來。
這是身體運動策略的不同,而導致的優劣差異。
而神奇的事情,就在菊地大介體力消耗之后,喘口氣、恢復過來大半的時候發生了!
在藍恩的靈視之中,菊地大介的身體里生命能量隨著他的揮刀而稍微黯淡,那就是體力被揮灑出去的樣子。
但是緊接著,在他體力迅速恢復的過程中,他的生命能量逐漸重新放亮的過程中。
藍恩的耳邊似乎因為他‘看’到了這個過程,而聽見了一聲輕響。
“咻”
生命能量重新發亮的過程中,似乎與常世圈發生了共鳴,或者準確的說,‘反向共鳴’。
常世乃是不屬于人間的力量,天然就會壓制人間的生命。
但如果人間生命的力量,以特殊而有效的方法壓制到了常世,哪怕只有一瞬間,那么這股力量反而會因此而被驅散、回到陰間。
借助體力重新回復,生命能量由暗轉明的短暫時機所造成的共振響應。
即便是不讀佛經、不通陰陽道的人類武士,也可以驅散妖怪所呼喚的常世,維護人間!
即便是已經經歷過許多世界不同的風景、不同的力量與神秘的藍恩,在看到菊地大介的這一手之后,也不由得興致盎然的挑挑眉頭。
因為菊地大介只是簡單的空揮一刀,所以藍恩暫時還看不出來在劍術技巧層面,這個世界的武士都有些什么本事。
可是光論對于身體中的體力、生命能量的控制與應用,菊地大介展現出的技術就足以讓他覺得耳目一新了。
如果這項技術深度鉆研的話.難不成他們砍人砍半天,體力只要有喘口氣的功夫就能回來一大半?
而且回復體力的過程還自然而然的能夠破除常世,這種與生命力量相對的負能量。
菊地大介的腳下,如同涌動墨跡的常世圈,已經隨著他動作的結束而驟然潰散。
墨跡圈潰散消失的樣子,就跟剛才餓鬼尸體潰散消失的樣子如出一轍。
“以殘心祓除常世。”菊地大介接著又祓除了第二個墨跡圈,之后才一邊頗有儀式感的收刀,一邊對自己兒子訓斥道。“我教過你不止一次了!”
殘心,聽起來這就是剛才祓除常世時,所用技巧的名稱了。
“我知道是知道,但是”菊地定吉不敢還嘴,只能低著頭小聲嘟囔,“我不知道那是常世,我也看不見啊。”
老武士恨鐵不成鋼的狠狠嘆氣,接著轉向剛才旁觀的獵魔人
走近了之后有點尷尬的小聲說著。
“我本來想著,等犬子真的殺掉一只餓鬼后,虛空智應該可以累積到能夠看見常世,但現在想來.他在靈感方面的資質恐怕是不太好。”
“讓您見笑了,萬分抱歉。”
虛空智,顧名思義,與非人間之物進行觀察與溝通的智慧。
如果在靈感上沒有天賦的話,似乎就連常世都看不見。
恐怕踩進去之后,只會莫名其妙覺得自己累得要死,卻連什么情況都搞不清。
在功能上,虛空智似乎與靈視有些相似,但是如果只是‘溝通’而不能‘深入的看穿并且提升自己’,那么這種能力似乎對陰陽師比較重要。
用來溝通、降服式神什么的。
武士就更簡單了,虛空智只要維持在能看到妖怪們各色各樣的手段就算是夠用。
菊地大介向菊地定吉說過妖怪會呼喚常世,但是進入常世的感覺,光用說的始終是無法讓人感同身受。
只有真的進去了,才知道那種難受和憋屈。
向沒有經歷過的人說再多,他們也無法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直到菊地大介都已經將兩片常世祓除,村子里才總算是從嘈雜中有了點規矩。
五六個膽戰心驚,但還是咬著牙往這邊跑的民兵。
很有日本人的風格,一邊跑一邊怪叫、大喊著給自己鼓勁。
但考慮到他們此時此刻所展現的勇氣,藍恩倒是不算討厭。
而真等到了之后,發現已經沒事了,這群剛才還大吼大叫的民兵頓時就跟之前的民兵一樣,尷尬的面面相覷起來。
菊地大介顯然也不太在意了,只要沒死人都好說。
“好了!剛才跟妖怪照面的全都集合,不要走!”
老武士大聲宣布著。
但是聽眾似乎也都心里清楚怎么回事,因此并沒有表現出恐慌或不可接受的態度。
“我們等村長過來,然后清除身上沾染的殘穢,把臟東西帶回家里可是會讓人遭殃的,聽到了嗎?”
“嗨!”N
民兵們和菊地定吉異口同聲的答應著。
果然如菊地大介所說,沒過多久,村長就也在嘈雜聲中趕了過來。
他看起來也是剛剛被吵醒就著急過來了,只不過似乎是因為要堅持儀軌的原因,一邊往這邊走,還一邊在下巴上系繩,穩固住頭上的神官帽子。
在他身后,幾個村民幫手抱著一堆雜物跟著過來。
“怎么樣怎么樣?”
下巴上的繩還沒系好,人還沒到跟前,村長的聲音就已經喊著,傳了過來。
人跟聲音一起靠近。
“呼有、有人出事嗎?妖怪呢?是什么妖怪?”
神官畢竟不是武士,所以急促的腳步還讓他喘了一會兒。
“沒人出事,妖怪也死了,你趕緊做法吧,來來來。”
菊地大介拉著還沒站穩的村長就往餓鬼出現的空地上走。
跟著村長來的村民,熟練又麻利的開始把他們懷里的東西布置下來。
那是一個用木板拼接出來的簡易小桌子,還有小神龕。
幾分鐘不到,就布置好了一個簡易的神道教供臺。
外形類似一個木制小屋,里面的盤子上放置一段櫻花枝條,小屋門檐上掛著稍細的注連繩和紙垂。
東西都擺好后,村長點了點現場的人頭,接著從寬大的袖子里抽出來了一沓‘代偶’,數了數又放回去一部分。
代偶,即是在神道教驅邪消災的儀式中,用來代替真人承受污穢與詛咒的紙人。
“請,請。”菊地大介似乎因為藍恩救了他兒子和民兵們的性命,而連連躬身邀請他站在儀式中的第一排。與白天相比,顯得十分熱情。
村長數出對應人頭數量的代偶后,就開始在簡易供臺前用抑揚頓挫的語句,依照神道教的儀軌唱念著,并時不時配合動作與步伐。
藍恩的余光看著自己身邊的菊地大介,憑借自己的觀察力和學習能力,跟著做出反應和動作。
雙手合十低頭作祈禱狀。
似乎驅邪除穢的儀式本就不復雜,沒一會兒就完事了。
隨著眾人一起把合十祈禱的雙手拍了兩下,村長將那些代偶一起點燃,燃燒殆盡之后,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
“好了好了,都沒事了吧?”村長莊嚴肅穆的神官氛圍,直到儀式結束后立刻消失不見,他一邊抱怨著,一邊捶了捶自己的腰。
“啊,供奉神靈還真是麻煩啊.話說就算供奉了,村子里也還是會出妖怪嘛!”
“別說這種混賬話啊!”菊地大介立刻朝著村長喊,“小心觸怒神靈啊!”
十三櫻村的民兵們看著吵鬧的兩個老頭笑起來,似乎已經習慣了。
“沒關系啦沒關系。”村長就像是上班族解開領帶一樣,解開自己下巴上的帽子系繩,擺著手說,“咱們村的櫻花很和善,根本不像別的地方那么麻煩。”
神道教所敬奉的‘神’許許多多,并且良莠不齊。
不僅是山川河流草木的自然精靈,就算是作惡多端的妖怪惡鬼,也都有資格被建立神廟,施加供奉。
只不過這種供奉更偏向于‘詔安’——把作惡的鬼神,以儀式和供奉框定到‘神’的身份中去,那么鬼神原本的行事風格就會受到身份的制約,減少危害。
只不過即便供奉起來,這種‘神’相較于神道教的其他諸多‘神祇’,也屬于非常兇惡而危險的那一類。
十三櫻村供奉的巨大櫻花樹,看起來并不屬于這種類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