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黃金樹……拒絕一切

這不能怪藍恩被震驚的嘟囔出聲。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渾身長角的怪人。

頭上、臉上、肩膀頭上、腳跟上、腿肚子上，身體的任何部位都能長出角來。

皮膚灰暗，體毛旺盛。

身后拖著一條粗大的肉尾巴，那尾巴看起來就像是好幾種動物的肉體被扭曲混雜在一起，有毛發有鱗片，有角質也有幾丁質。

整個人身上穿著的僅有一條破布斗篷，手上杵著一根硬瘤木手杖。

這是徹頭徹尾的惡兆之子！還是癥狀最嚴重的那種惡兆之子！

藍恩這震驚的情況還算是好的，畢竟他正兒八經是個從世界之外而來，外得不能再外的外來人。對于根植在這片大地上的習俗、規則，現在仍舊處于增強了解的階段。

你要是換個正經的黃金王朝本地人過來見到這一幕，當場精神崩潰，喊著、叫著、真動手要沖上去殺了賜福王的，也只能說是正常反應。

顯然，賜福王本人也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在黃金王朝有多么駭人聽聞，藍恩震驚的表現甚至‘微弱’到讓他頗感欣慰。

而更讓他欣慰的是，眼前的褪色者，那雙失去賜福金光的琥珀色貓眼在短暫的震撼過后，立刻就重新穩定下來。

“這就是……你不愿意接見其他人的原因？”

“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這樣的認識，藍恩。”賜福王杵著硬瘤木手杖走到藍恩面前俯視著他，怪異丑陋的臉上露出友好的神情，“你可以叫我蒙葛特。”

說著，他反而率先上下打量起了藍恩：“你對惡兆之子有這樣的認識，還真不愧是老資格的褪色者。在黃金律法時代之前就聲名鵲起的人物。可惜，時間埋葬了太多東西，我沒怎么聽說過你的名號。”

在黃金律法顯露在世間之前，人們對惡兆之子的惡意遠沒有現在大。藍恩的這種說法，在如今看來非常‘老派’。

至少屬于幾千年前的那種‘老’。

“哈，”藍恩很配合的笑了笑，“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說著他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這是在暗示之前褪色者們對他的看法：在永恒女王剝奪賜福的時候，對他的腦子刺激太大。

蒙葛特則完全接受了這種暗示，哪怕獵魔人從始至終都并沒有明確承認過這檔子事。

“失去賜福啊，真是再沒有比這更大的折磨了。就連混種的眼睛里都會閃爍著金光呢。”

一邊說著，蒙葛特沒拿手杖的那只手往旁邊一引，示意藍恩跟自己來。

賜福王親自帶著獵魔人，穿過女王閨閣，朝著皇宮更上方的平臺走去。

那平臺就是皇宮能與黃金樹直接接觸的地方。

在特別重要的時間與場合，那里也是艾爾登之王與半神們座談論政的場所。

“我受圓桌雙指的支持，成為羅德爾之王以來，你是第一個還沒有效忠于我，卻見了我面的人，藍恩。”

領著藍恩前往最高平臺的過程中，蒙葛特閑聊一般的對獵魔人說著。

藍恩表情平靜，但心里清楚。

蒙葛特先點出自己的上位是受圓桌雙指的力推，而圓桌雙指又是褪色者們直屬的主人。

兩者的立場方向是一致的，至少在圓桌雙指還支持著他的時候，是一致的。

另一方面……目前只有‘效忠于他的人’才看見過他的真容。

這么說來，就連那些黃金王朝里原本很有地位的大人物們，其實在這位賜福王的心里，也是不怎么受信任的了？

“你想讓我投身效忠？”

藍恩沒有遮掩，直接開口問道。

正在領著他往上走樓梯的蒙葛特身形一滯，但立刻恢復正常。

“你很直接，藍恩。”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不看相貌，這確實是適合成為王者的聲音，“我確實需要力量，很多人的力量，能夠直面我的身份，而不會歇斯底里的人的力量。”

“眼下羅德爾保衛戰打贏了，但我相信你看得出來，這場保衛戰還遠遠算不上結束，現在我們只是打贏了第一場。”

蒙葛特腳步沒停，上半身卻在身上角質的摩擦聲中扭過來，看著獵魔人。

“拉卡德逃回了火山官邸，他的兄弟則還在日夜兼程的趕來。月之公主殺死了自己的身體，但她具體想用自己的靈魂干什么，誰都不知道。”

“圣樹的女武神被你安撫在城外按兵不動，但誰能保證這種狀態會一直持續下去？”

“褪色者，你們也是時候貫徹圓桌雙指的意志了，不是嗎？”

“我的黑夜騎兵已經被派到交界地各處關隘，他們是我的眼睛和耳朵，在必要的時候，也是我扼殺叛徒的手掌。而現在，叛徒們絡繹不絕，我需要更多、更強的‘手掌’。”

蒙葛特那掩映在許多根角后面的眼睛充斥著熱忱與堅定，無人能夠懷疑這位身為惡兆之子的羅德爾之王，對黃金王朝和黃金樹的熱愛與執著。

畢竟黃金王朝是如此的迫害惡兆之子，但他現在卻拼盡全力的要保護王都。

而在這種熱忱的注視之下，藍恩卻不動聲色。

“你想要讓褪色者更加深入的支持你的事業。”獵魔人帶著提醒的語氣說道，“那是不是也要先提前給雙指說一聲？畢竟只要雙指發話，我們這些人自然照辦。”

“這是當然的，”提起這個，蒙葛特卻把原本扭轉過來的上半身又扭了回去，“我當然會跟雙指提這件事，但我覺得，像你這樣的英雄，很適合作為表率。”

他語氣堅定又沉穩：“無論如何，我未來畢竟要成為艾爾登之王。”

不，他不會跟雙指說。

跟在蒙葛特后面，藍恩在心里則已經做出了判斷。

扭過身子不看我，并且多次強調‘自己會提起’……這位賜福王應該是一位很強的半神，并且腦子聰明，心智堅定，很有手腕。

但是，他終究只是惡兆之子，恐怕從小就見不得光。因此缺乏對人掩飾和撒謊的經驗。

他不想跟雙指直接要人，尤其是要褪色者們這種英雄級別的人物。

看來他在統籌羅德爾保衛戰的同時，也在防著圓桌雙指了？

但為什么，防著圓桌雙指卻會來對我拋出橄欖枝？

是因為我跟雙指之間也有不合？

但我自己都不知道啊！

還是說……

藍恩看著賜福王的背影，眼睛微微瞇起來。

是從蒙葛特那個視角得到的信息來看，他認為我跟雙指必然會有不合？

雙指和他，都有事情沒告訴我。

只是一句話的功夫，藍恩就在腦海里跟曼妥思做出了許多套推測和預案。

但也就在這個過程中，階梯已經走完了。

從這個階梯往外眺望，能看見一片金黃，整個唯美壯觀的羅德爾。

而蒙葛特則站在階梯盡頭的高聳拱門前，停下腳步對藍恩說著話。

跟剛才那股熱忱與堅定的心氣不同，此時明明更靠近黃金樹，但是賜福王的嘴里卻充斥著一股難言的蕭瑟。

“你要做好心理準備，褪色者藍恩。”他輕聲說著。

“我要準備什么？”

藍恩不明所以，他對黃金樹最悲觀的想法，也只是在瑪莉卡女王碎環的過程中，這棵通天徹地的大樹由此受到了巨大損傷而已。

畢竟這棵大樹，目前看來還屹立得好好的。

但是蒙葛特卻一點沒有藍恩那么樂觀，他的嘴角露出笑容。

可這笑容一點沒有喜悅和輕松，反而只是苦澀。

“你見到就知道了，褪色者藍恩。你會知道……我們早已被拋棄了。”

早已被……拋棄？

他在說什么？

藍恩不能理解這句話，但是他卻立刻發現，自己的手被身邊的靈魂少女緊緊握了一下。

雖然立刻就松開了。但這更加表明，握緊手的動作是出于下意識的本能。

沒再多說什么，蒙葛特也沒有跟著一起上去的意思。

于是藍恩就從這位賜福王的身前走過，徑直走向那直接連接黃金樹主干的至高平臺上。

平臺上一覽無余，巨大的平臺雕刻著樹紋和黃金律法的圖案，周遭還有細碎的木質部纏繞著。

中間是一個木質王座，正對入口拱門。

而與拱門方向一致，與王座相對的，則是與半神數量相等的座椅。

寂靜無聲，藍恩滿目都是平臺另一頭，那充塞天地的半能量體黃金樹主干。

黃金樹實在太過宏偉，僅僅跟平臺直接接觸的這一小段，接觸寬度都有少說上百米。

而在這一段接觸寬度上，黃金樹的半能量體呈現出實體木質的狀態。

木質部的部分豎在主干上，宛如一道通向樹心的裂縫。

“嘩”

一陣藍色光點閃動，梅琳娜徑直顯出身形，睜著的那只右眼失神而沉重的看著那道黃金樹上的裂縫，腳步向前走去。

藍恩則落后一步。

雖然蒙葛特看上去已經沒興趣上來跟著了，但這畢竟是黃金樹。

以防萬一，藍恩走在梅琳娜身后，用自己的身體遮擋著身后賜福王可能投過來的視線。

至高平臺上，王座之后，黃金王朝修建了又一條向上的階梯，通向黃金樹的內部。

藍恩注意到，梅琳娜的腳步越是往上走，就越是沉重。

“梅琳娜？”

藍恩輕聲叫著靈魂少女的名字，但是她卻毫無反應。

這時候藍恩就算是個傻子也該知道，她嘴里那所謂的‘使命’絕不是一件完成之后就能輕松愉快的好事了。

相反，必然十分沉重，才能讓從跟藍恩見面以來就始終淡漠平靜的少女，腳步躊躇成這樣。

但就在藍恩想要上前拉住梅琳娜的時候，少女的腳步卻陡然一陣輕快。

但與腳步相反，她的聲音里充斥著驚愕。

“黃金樹……拒絕了一切？！”

藍恩抬頭往上看，只見在階梯的盡頭，黃金樹的木質部好像長出了無數荊棘，針對性的朝外生長。

而在荊棘前的虛空中，一道宛如斜置網格的金色光影，也長久的漂浮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