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維只是略微出手,就已經把方乾鶴的身體了解到了極致,甚至遠超方乾鶴本人。
他用金光擒著方乾鶴的炁,在方乾鶴的體內行進著,速度快慢均勻,如同涓涓細流,緩慢細致的流過尾閭關下的每一個細小穴竅。
在他的刻意引導下,炁每流過一處穴道,方乾鶴都能清晰地“看”到那個穴位的形狀、大小,以及炁從穴道進過時,給身體帶來了哪些變化。
這讓方乾鶴非常的吃驚,內視,這就是內視嗎?這種只有境界極其高的修士才能涉足的領域,在師父的帶領下,自己這么早就感受到了……
方乾鶴欣喜若狂,恨不得手舞足道,但現在還不是時候,他連忙壓下心里的激動,沉下心來,感受著自己的炁跟著師父的金光運行的過程。
這就好像是在點亮一幅黑暗的星圖一樣,炁每過一條經脈,一個穴道,在方乾鶴的意識中,那條經脈、那個穴道就亮了起來。
這比用眼睛看醫書上的穴位圖,要更清晰、更直觀千百倍。
“這是……長強穴……腰俞穴……陽關穴……”
方乾鶴心中又驚又喜,無數在書本上看過,卻無法準確定位的穴位,此刻竟在他的“內視”下一一浮現,輕而易舉的就明白了。
不僅是經脈和穴道的位置,他甚至把行炁的速度都記得一清二楚,什么時候這炁該如羊車般輕柔緩行,什么時候又該如鹿車般迅捷急奔,如牛車般奮力猛沖。
他整個人全身心的沉溺其中,直到這股炁在轉過某個彎之后。
“鏗鏘”一聲,仿佛整個身體里有鼓角錚鳴,一股溫和渾厚的力量從他的身體里面涌現出來,化作一道絢爛的金光浮現而出,把他變成了一個小金人。
金光咒,被他施展出來了。
第一次修行金光咒,就施展出來金光,雖然這炁的運行是被張之維帶動的,但這也說明了,他的口訣等輔助的儀軌沒有錯,這也算難得了。
“感覺怎么樣?”張之維問。
方乾鶴用手指敲了敲金光,發出“鏗鏗”的金鐵低鳴聲:“好神奇,我的周身,好像包裹著一層柔軟無物,卻又堅硬似鐵的東西,我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它就好像是和我一體的,但我無法掌控它。”
“一步一步來,等你可以以氣化形之后,就能掌控它了。”
說罷,張之維挪開點在方乾鶴眉心的手。
他的手一離開,方乾鶴身上的金光也隨之消失了。
方乾鶴有些意猶未盡,他站起身,對著張之維,行了一個無比鄭重的大禮。
“多謝師父指點,弟子已經把個中的細節都記住了。”
“都記住了?”張之維笑道:“能現在都施展出來。”
“呃……”方乾鶴遲疑了一下,道:“師父,我可以試試!”
“那你試試!”張之維說道。
他略有興趣的看著方乾鶴,整個龍虎山幾十年來,能第一次修行金光咒就完整施展出金光的人,據他所知,只有他一人。
至于大耳賊是怎樣的,那就不太清楚了,這小子善于藏拙,估計就算能施展出金光,都會裝做施展不出來。
方乾鶴連忙閉上眼睛,手捏法訣,口誦咒語,同時心神沉入,開始按先前張之維引導他的行炁軌跡行炁。
從先前張之維切身實地的教導中,他記住了整個行炁的過程,行炁軌跡如何,路過了哪些穴道,行進速度應該怎樣……
一切的一切,他都記住了,但運行起來的時候,他還是遇上了困難,他明明知道該怎么做,但做起來的時候,就是差了一點感覺,導致儀軌出錯,金光不能成功。
“好了,到此為止吧!”張之維說道。
即便他在外界,他依然一眼看穿了方乾鶴的問題所在,道:
“你太想模仿為師教給你的軌跡了,或者說,你想的太多了,為師先前引導你行炁,只是想你記住這個行炁軌跡,不是要你巨細無遺的記住每一個細節,并對其模仿,你太刻意了,所以這炁行的不好,還是好好找到自己的節奏吧。”
這確實是張之維的實話。
但對于方乾鶴這種修行新手而言,他只是隨意的一出手,就是方乾鶴的極限。
就好像他剛才教他的行炁軌跡一樣,即便張之維只是想教會他行炁路線,但在他的金光進入方乾鶴的體內引導的,還是下意識的給出來最符合方方乾鶴自身,且也是最完美的行炁節奏。
但這種完美無缺的控制,哪是能這么容易模仿出來的?方乾鶴需要熟練度的加持,階段性的成長,當他對炁的掌控程度到達一定境界之后,才能如臂使指的做到。
所以,現在張之維不告訴他,是為了他好,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步子邁的太大,是會卡著蛋的。
方乾鶴并不能理會其中的緣由,他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旋即放下對張之維的刻意模仿,開始按照自己的節奏進行行炁,如此一來,行炁時果然要順暢很多了。
張之維抬頭看了看天色,現在已經天光漸頹,日薄西山了,他說道: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回去后,細細體會方才過程,但不必強求每次都能找到感覺。修行如種樹,澆灌有時,生長亦有時。穩扎穩打,根基方能牢固。”
“弟子謹遵師父教誨!”
方乾鶴恭敬行禮,心中更是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在師父的教導下,不知道自己以后能有師父的幾分風采呢?不敢說的太多,哪怕只是一兩分,也不得了了吧。
隨后,張之維返回了天門峰,盤坐在歪脖樹布置的結界下修行。
到了他現在的境界,普通的修行其實已經變得可有可無了,也不需要他進行普通的修行。
因為他只要站在那里,只要心是靜的,就能自動進入深層次的入定之中,單論效率而言,他甚至比天生靈根的無根生還要強上很多,不過,他依然保持著每天三省吾身。
而他現在最主要的修行,已經變成了感悟古今這種超脫于性命之上,更側重于自我主觀錘煉的修行。
借用客觀世界的一切,來錘煉自身的主觀。
旅行,是一種錘煉主觀的方式,但很低效。
為別人尋道,靠見證別人的主觀和客觀之間的摩擦和碰撞,也是一種錘煉主觀的方式,但這同樣低效。
而張之維則是把自己的主觀跳出世界格局之外,隨著那條時間的軸,以第三人稱的方式,感受曾經的事,這也是一種旅行,一種不可思議的旅行。
他也和師父說過這件事,師父聽完不語,只是一味的倒吸涼氣,臉上滿是震驚的神色。
之前在渝城的時候,張之維也同樣感悟過,他看到過釣魚城前的烽火連天,投石機呼嘯著將巨石砸向城頭,城頭的鐵火炮在怒吼。
那席卷天下的征服氣運,與一座山城的倔強意志在激烈碰撞。
他看到了頭戴金盔,身穿金甲,不可一世的黃金血脈在咆哮和怒吼中痛苦消亡。
他也聽到了這位大汗最后的不甘和錯愕,那聲音穿越了七百年的時光,在他耳邊回響。
而歷史的洪流也在這里陡然改道。
緊接著,他還看到了明末,大西軍攻入蜀地,到處都是一片血海。
他看到了那塊著名的“七殺碑”,上面刻著冰冷的字句:“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善以報天,殺!殺!殺!殺!殺!殺!殺!”
也感受道了其中那沖天的殺氣與怨氣。
這些種種,都像一塊塊磨刀石一般,在磨礪著他的主觀。
而此刻,張之維的主觀飄落至北宋年間。龍虎山上下旌旗招展,道樂喧天,氣氛莊嚴肅穆。
他看到那位篤信道教的皇帝,正親臨天師府,舉行盛大的冊封典禮……
這種感悟,雖然每次都只是驚鴻一瞥,短暫得如同流星劃過夜空,但每一次注視,張之維的印記都如同一把刻刀,深深刻印在了過往的年代瞬間之中。
他就無比厚重的命運權重還在增加。
不知過了多久,張之維從那貫通古今的感悟中悠悠醒轉。
張之維緩緩睜開眼睛,那雙平時呆滯無神的眼睛,帶著無盡的滄桑,這不是衰老的暮氣,而是一種看透了古今興衰,世事無常后的超然與平靜。
他靜坐片刻,眼中的神光漸漸斂去,重新恢復了平日模樣.
他長身而起,周身黑霧涌動,托著他往正對面的天師府而去。
而在他的身后,歪脖樹無風自動,劇烈搖晃,歡送著張之維的離開。
他落到了人聲鼎沸的校場上,這個時候,晚課已經結束了,如果是以前,龍虎山的道士們要么各自找個犄角旮旯修行,要么回自己的靜室修行,但因為張之維在這里弄出來一個適合修行的炁局的原因,大家都聚集到了這里。
他們或是在練習拳腳,或是在打坐存思,或切磋技藝,或是在吹牛聊天。
張之維出現后,大家紛紛過來拜見,因為張之維已經回山有一段時間了,他們該聽的故事都已經聽完了,所以,在拜見之后,大家都又各自修行去了。
隨后,張之維開始指點起方乾鶴的修行,距離上次教方乾鶴金光咒已經過去了好幾天了。
幾天時間,方乾鶴在金光咒上已經初窺門徑,可以施展出金光護體了,他甚至可以一邊維持著金光咒,一邊施展八卦掌。
就是這金光不太穩定,時明時暗的,每次他出招的時候,金光就暗,收招的時候,金光就明。
但即便如此,張之維的眼中依然閃過一絲贊許,經常代師授藝的他,自然知道普通弟子修行金光咒的進度是怎樣的。
而方乾鶴察覺到師父的目光,練得更加認真起勁。
張之維在指導方乾鶴修行的時候,目光也會看向其他弟子。
很多弟子他都不怎么熟,應該是剛入門沒多久的道士。
但即便不是自己的徒弟,張之維也會提點幾句,話語平淡,卻往往直指關鍵,讓那些困惑的弟子豁然開朗。
而在指導弟子的期間,一個身影扛著鋤頭,風風火火的跑了過來,人未到,聲先至:
“張師兄!張師兄!大消息!大消息呀!!”
什么大消息,這段時間不是在軍隊改編嗎?為抗倭做準備嗎?能有什么大消息……張之維看向跑到自己面前大喘氣的呂慈,沒好氣道:
“二璧,嚷嚷什么?天塌下來了?!”
“比天塌下來還稀奇!”
呂慈的嘴角都快裂到耳根了,一邊喘氣,一邊大笑道:“剛才陸莽和胖子,沒有聯系上你,先告訴我了一個消息,你猜猜看是什么?”
“你猜我猜不猜!”張之維把袖子一卷:“快放!別逼我用非常手段!”
他可沒功夫陪呂慈玩什么猜猜猜。
呂慈一聽張之維要用非常手段,頓時就不賣關子了,拿出一張陰陽紙,臉上帶著一種八卦的的笑容,道:
“張師兄,你猜怎么著?老陸……陸莽那家伙,要結婚了!”
“什么?老陸結婚。”
聽到這個消息,張之維還是有些吃驚的,連忙接過陰陽紙看了看。
上面是陸瑾在給他們報喜,說他就要結婚了,時間就定在下月十五,希望兄弟們過去捧場,還說正式的請帖正在制作,可能要過一些天才能送到天師府,他就提前來匯報了。
陸瑾是一個靦腆的家伙,動不動就臉紅,關于新娘子的消息,紙上并沒有過多提及。
“這小子還搞閃婚啊!是哪家的姑娘,能入得了他的眼?”張之維笑道。
“聽說是個江南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具體我也不太清楚,不過,等我們到了就知道了。”呂慈大笑道:“到時候一定要鬧一鬧的他的婚房,看看陸瑾這個假正經,到時候到底正不正經。”
“你還是悠著點吧,別到時候害得陸莽洞房沒入成,還和你打一架!”張之維笑道。
他倆的對話,也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陸瑾在龍虎山待過很長一段時間,和他熟的人可不少,聽聞他就要結婚了,眾人的氣氛頓時活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