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他們又接連跑了五個縣。
安康公主將手上的所有圣旨傳達完畢,也同時帶回了六個知縣的人頭。
事實證明,并不是所有的官都是壞的。
他們這一路上,也有沒有踏足的縣城,只是匆匆路過。
他們不清楚這些地方的官員是不是真的干凈,但至少圣旨上并沒有提及他們,永元帝也沒有要這些官員的人頭。
因此,安康公主更愿意相信還是有大興的官員愿意善待治下百姓的。
他們此行任務緊急,需要在約定好的時間,在前方的交州城跟永元帝的南巡隊伍匯合。
幾天的騎馬奔襲,已經讓一行人都變得風塵仆仆。
幾位皇子皇女們原本稚嫩的面孔,此時也多了幾分滄桑。
騎行的過程中,會激蕩起煙塵,幾天的時間,已經讓大家學會了悶頭趕路,否則開口說話就得吃一嘴沙子。
可即便如此,還是有人耐不住寂寞,寧肯吃點沙子,也要解悶。
“安康,我們還有多久到交州城?”八皇子跟安康公主確認道。
“最快也要明天吧。”
安康公主隨口答道。
他們和永元帝約好的時間是后天在交州城集合,如果路上有所耽擱,永元帝也不會等他們,而是會繼續趕路。
因為安康公主他們騎著快馬,要不了幾天就能趕上。
但由于任務都進行的順利,沒有遇到任何的反抗,路途上他們也沒有任何的耽擱,因此反倒還提前了一些時日。
這幾天天公作美,趕路的時候都是風和日麗,可偏偏今天卻是陰云密布,看起來要下一場大雨。
安康公主有些擔憂的看了一眼天上的烏云,然后對一旁的尚總管問道:
“尚總管,我們今天是不是應該早點找個地方休息?”
他們為了趕路,已經錯過了今天可以歇腳的縣城,只能在野外對付一宿,可偏偏天氣還如此惡劣。
初春的雨最是寒人,比冬天的大雪都讓人難耐。
這場雨看起來不會小,他們冒雨趕路會有很大的風險。
“殿下,今晚看起來會有一場暴雨,得提前找好休息的地方。”
“老奴現在就派人去找吧?”
“好,那就……”
安康公主點點頭,正要答應,結果視線瞥到前面的官道旁有東西。
“咦,那是什么?”
“是一個小孩兒在上吊玩。”
李玄的傳音在安康公主的耳邊響起。
“哦……啊?”
李玄的語氣太過平淡,讓安康公主還以為不是什么大事,結果她反應過來當即一驚。
“救人啊!”
安康公主急道。
李玄坐在她前面,只是咧嘴一笑,并沒有動作。
這荒郊野嶺的,哪會有人在此上吊?
而且看樹上掛著的那人影掙扎的還厲害,不如先看看再說。
安康公主見李玄不出手,用力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罵道:
“臭阿玄!”
安康公主的小拳頭砸在李玄的腦殼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給身旁幾個不明所以的皇子皇女們都看呆了。
八皇子倒還好,習慣了在李玄面前裝聾作啞。
其他幾位皇子也知道李玄的不俗,驚訝歸驚訝,但也沒有覺得太過離譜。
倒是琞曌公主,一雙妙目緊緊地盯在李玄的身上,眉頭肉眼可見的皺了起來。
“貓頭發出這樣的動靜,這合理嗎?”
琞曌公主雖說自認不是一個很有常識的人,但也能確信李玄的腦瓜響得不對勁。
她要不是顧慮還有旁人在,都想試試敲敲自己的腦袋,對比一下這聲音的不同之處。
而就在這個時候,安康公主已然出手。
只見她隔著老遠的距離,射出一枚石子,徑直打斷了成人大腿粗細的樹枝。
樹枝一斷,上吊的人也跟著摔了下來。
安康公主這一手暗器手法,直接震驚了眾人,連尚總管都不例外。
“這彈石法的威力不對勁兒啊……”
尚總管的眼角微微一抽。
彈石法不是武學,而是技法。
雖說會隨著使用者的修為而提升威力,可即便是四品武者,也難以使出這種殺傷力的彈石法。
畢竟暗器所能承受的真氣灌注是有限的。
而想要讓暗器承受更多的真氣灌注,那就勢必要求更好的品質。
可那種材料的暗器,即便是大興皇室用起來也會心疼,更不用提尋常武者了。
但是安康公主卻用一身的蠻力改變了彈石法的局限。
她純靠肉身力量給石子施加可怕的速度,即便石子撞擊到目標之后碎裂,也依舊有可怕的沖擊力。
安康公主的身體條件,可以將彈石法的威力發揮到超出極限,就連見多識廣的尚總管都感到驚奇。
至于其他人,那就更不用提了。
“這他娘的是暗器?”
粗鄙的三皇子已經下意識地發出了來自靈魂的拷問。
大皇子和四皇子也是對視一眼,默默苦笑。
他們此時才意識到,過去的一年安康公主有多么的讓著他們。
也虧得安康公主性格溫柔,否則但凡暴烈一些,今年哪還有他們一起參加南巡的份兒,只怕都要在病床上度過了。
琞曌公主也忍不住多看了安康公主幾眼,心中暗道:
“安康這體質倒是適合浮云寺的功法。”
“只可惜她似乎無法修煉。”
琞曌公主默默搖頭。
而趁著這個功夫,隊伍已經趕到了上吊之人落下的地方。
他們勒馬駐足,這才發現尋短見的是一個看起來和一眾皇子皇女們差不多大的少年。
這少年衣衫襤褸,渾身上下臟兮兮的,鞋子也沒穿,一雙腳黑黝黝的,泛著些許暗紅色澤,細看就能發現,原來是腳上磨破了好多地方,結了血痂。
他用來上吊的繩子就是他的腰帶,一條細長的粗布。
也就是這少年足夠瘦弱,否則單憑一條粗布還真掛不住人的身體。
少年劇烈的咳嗽著,在身體本能的驅使下,大口大口的喘息著,脖子上已經留下了一道發紫的淤青。
少年劇烈的咳嗽之后,茫然地抬起布滿血絲的一雙眼睛看向他們。
呆呆的,似乎還沒怎么反應過來。
離近了看上一眼之后,李玄倒是收起了些許戒備。
這少年很弱,弱的幾乎跟以前的安康公主有得一拼。
他還有力氣上吊,李玄都感到有些意外。
這幾天李玄都在暗自防備來自鄭王的襲擊,結果一直風平浪靜。
畢竟在他看來,他們這支分頭行動的隊伍,可是一個大好的打擊目標。
可不知道鄭王是不是在忙別的事情,竟然一直都沒什么行動。
說回眼前的少年,他被救下之后,就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看著他們,也不說話,也沒有動作,就像是嚇呆了一樣。
“你是什么人?”
“為何在此尋短見?”
“可有什么冤屈?”
安康公主打馬上前問道。
這幾天她見多了不平事,因此習慣性地問道。
雖說任務已經完成,但安康公主也不介意多管一件閑事。
反正他們多出來了一天的時間,夠他們折騰的了。
可這少年有些傻乎乎的,面對安康公主的問話,好半天也答不上話。
見此,安康公主搖搖頭,也不繼續多問,只是囑咐一句:
“快回家吧,要下雨了。”
說完,安康公主便要帶隊離開。
可這時,一直跟啞巴似的少年終于開口了。
“我沒有家。”
“活著太累。”
“便想死了。”
少年的聲音有些沙啞,跟他稚嫩的外表有些不符,也可能是剛才勒到了脖子。
安康公主聽了這些話,皺眉打量了幾眼少年。
“把他帶上。”
安康公主吩咐一句,當即就有花衣太監將少年從地上給提了起來,放到了一匹空閑的馬匹上。
接著,他們繼續趕路。
很快,花衣太監就找到了一個適合扎營的地方。
時辰雖然尚早,但因為今天陰云密布,天色早早的就黑了下來。
隊伍并沒有繼續勉強趕路,而是準備在野外扎營休整。
隨行護衛的花衣太監都是高手,扎營的速度更是極快,頃刻間就搭好了營地。
營地依靠在一處山壁旁,山壁有一個小小的凹陷,形成了一個淺淺的山洞。
皇子皇女們在此地休息,花衣太監們則在外圍的帳篷里休整。
他們生起火,用魚干燒了一鍋魚湯,然后就著燒熱的大餅和肉干一起吃。
這幾天他們都是吃的這些干糧。
還別說,別有一番風味。
再加上他們這幾天,不是快馬趕路,就是懲奸除惡,當真有幾分闖蕩江湖的意思,反正幾個皇子皇女們倒是樂在其中。
在安康公主的示意下,玉兒也給少年分了一份食物。
少年被帶到皇子皇女們的面前,接受著盤問。
喝了一碗熱乎的魚湯之后,少年也似乎回過勁來,說話比先前利索多了。
他又吃了兩張大餅,幾塊肉干之后,這才說起了自己的事情。
“我叫鐵牛,多謝幾位小姐少爺搭救。”
聽了少年的名字,李玄不禁一笑。
他這瘦瘦弱弱的模樣,跟這名字還真不搭。
但這在大興,倒也算是一個常見的農家姓名。
“鐵牛,你為什么不想活了啊?”安康公主問道。
“活著太累了。”
鐵牛還是之前的答案。
“你家里呢?”安康公主試探性的問道。
這年頭,父母雙亡,無家可歸的人也不少。
“不能回去,回去了,老爺要叫我侍寢了。”
鐵牛語出驚人,給在場眾人驚得目瞪口呆。
原本,三皇子還嫌安康公主多管閑事,現在卻是來了興趣。
三皇子在一旁主動開口確認道:
“你們老爺要你侍寢?”
鐵牛點點頭,說道:“快輪到我了。”
“伺候過老爺的人都沒活太久,死前都很慘,只能趴在床上等死。”
“我想著與其如此不如跑了,后來實在跑不動,就找了棵樹上吊。”
聞聽此言,大家紛紛將目光投向了鐵牛那一雙黝黑發紅的雙腳。
鐵牛發現大家都看自己的腳,有些不好意思的縮了縮。
眼前的幾人比他見過的大戶人家的少爺小姐還要貴氣,簡直跟故事里的神仙人物一樣,讓鐵牛很是自慚形穢。
越是這樣想,他越是覺得自己活著沒有意思。
“鐵牛,所以你是從那個家里逃出來的?”
“你的父母把你賣給了你家老爺?”
安康公主繼續問道。
鐵牛搖搖頭,接著回答了安康公主的問題:
“我家房子著火了,爹和娘把我從窗戶里送了出來,可是他們沒能逃出來。”
“苗老爺說我家還欠著他家錢,上衙門告了我,官老爺就將我和我家的地都判給了苗老爺抵債。”
鐵牛說完,安康公主瞇了瞇眼睛,閃過一絲寒意。
在場眾人也是沉默了下來。
這么多天下來,他們可見過太多這種事情了。
“鐵牛,你家在哪里,事情是什么時候發生的?”
“我家在交州城外,家里著火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安康公主頓了頓,嘆息一聲之后,對鐵牛問道:
“鐵牛,我們正好要去交州城,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回去?”
“我可以幫你贖身,到時候你就自由了。”
“自由?”鐵牛的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就是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安康公主解釋道。
“我沒有想去的地方,也沒有想做的事情。”
鐵牛搖搖頭,更加覺得自己無用了。
而且他不想讓眼前這個救了自己的漂亮小姐再為自己破費。
苗老爺向來心黑,這是交州城眾所周知的事情。
“既然如此,我為你贖身之后,你就幫我一個忙吧。”
“我有一封重要的信要找人送,但身邊的人都抽不開身,你能幫我這個忙嗎?”
鐵牛眨巴眨巴眼睛,從中煥發出一絲神采。
“小姐,我可以現在就幫你送信,不用為我贖身的,我都已經跑出來了。”
安康公主不禁笑了笑,說道:“不行,你要是半路被抓了回去,我的信可怎么辦?”
“還是給你贖回自由身之后,我才放心。”
“你不用擔心,我面子很大的,你們家老爺說不定都不用我付錢,就會還你自由。”
“真的嗎?”鐵牛似乎是信了安康公主的話。
“好了,你不用多問,吃完飯早點休息吧。”
安康公主揮手說道,接著繼續跟其他皇子皇女們一起吃飯。
吃飽喝足的鐵牛則是被帶到了外邊的帳篷,跟花衣太監們一起休息。
李玄看了看鐵牛被帶走的背影,倒是想到了一件事情。
“這樣的孩子應該有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