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聯,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聯邦國家。
熟悉,因為它時刻出現在世界舞臺中央,
陌生,因為鮮有人了解過它的日常生活。
所有人只知道這是一個足以與美利堅抗衡的龐然霸主,
一只堅硬冰冷的鋼鐵巨獸,
亦是一片被厚重鐵幕隔絕的大陸。
即便九一好聲音的歌手們,已經給南非黑人領袖納爾遜曼德拉作出了一首《光輝歲月》,甚至或多或少了解到這個非洲大陸最南端國家的種族隔離和民主演變。
但蘇聯是派什么什么光景?
談起美利堅,會說百貨商場、可口可樂、荷里活大片,
談起東洋,會說銀座的商圈、澀谷的泡泡浴、卡通漫畫的風靡。
可談到蘇聯,多數人只會搖頭扮懵。
香江市民只知道警隊有一批白俄鬼佬,按摩骨場里有一批價錢便宜的白俄鬼婆。
東洋市民只知道自家四塊國土被搶走。
南韓市民只知道蘇聯佬正求著跟自家做生意。
再多的也就沒了。
而東亞多數的國家和地區,偶爾了解到這些蘇聯的只言片語,亦僅限于有政治宣傳的報紙刊物。
比如星家坡包容萬象的《聯合早報》。
香江——星家坡——伊斯坦布爾——莫斯科。
一條官方的航空路線。
翟遠剛剛從星家坡換乘,跟自家《九一日報》辦事處的負責人簡單聊了兩句,順手買了份《聯合早報》再次登上飛機。
機艙里燈光昏暗,伊爾86客機嘈雜的轟鳴噪音吵的人心煩意亂。
一旁的葉雨卿塞著耳機,已經輕輕睡去。
翟遠靠在頭等艙寬厚的椅背上,手中攤開一份《聯合早報》翻看,
從豆腐塊版面里翻找出一條有關蘇聯最新的報道。
新聞上說,去年南韓與蘇聯展開貿易往來,大韓貿易振興社官方和民間統計加起來,成交總額約1億5000萬美元。
如圖:
再往下翻,是南韓與內地的貿易往來,中韓雙邊貿易自1978年的1800萬美元,已增至去年的20億美元。
再再往下翻,是蘇聯迫切希望與東洋展開貿易往來,態度懇切,卻仍被東洋仔們怒斥不要臉。
“嘖!老大哥這時的經濟開放和市場活力,都已經如此落后了啊……”
翟遠輕輕叩動報紙,就挺好奇:“所以究竟什么人在懷念它?”
與蘇聯豆腐塊相仿的新聞不同,
今日份的《聯合早報》還報道了另一件轟動性新聞,
霸占了大半個時政版面。
‘昨日時任寶島院長李煥請辭閣揆,今日傳出島主將任命國\防長官郝柏村繼任閣揆傳聞’
報道文章中,
穿插著寶島媒體對這一內部傳聞的震驚與撻伐,
《寶島早報》在頭版刊登出一個大大的‘干’字表達憤懣,
《自立晚報》在頭版刊登出‘無言’兩個大字,
副刊專欄也大多是‘島之將亡,必出XX’‘反對軍人組閣’‘停筆七七四十九天’之類標題。
翟遠看罷輕輕呼出口氣,并不覺得驚訝,反而有種‘終于來了’的輕松。
畢竟從孫仲謀主動找上門他就料到有這一天,否則自己也不會提前給一口一個同宗同源的臺積電挖坑。
估摸著神山的小林哲夫他們,這會兒也應該在金陵城與孫仲謀順利會師,
按孫仲謀他們的計劃,大抵是將神山的技術拿到手,然后聯絡寶島讓這位新任行政院長對臺積電一通恐嚇,最后對方再擺出一副逼不得已的架勢,以受害者身份放棄金陵城計劃。
可惜這次遇到了翟遠。
“沒一個好人啊”
翟遠隨手扔掉報紙,感慨著伸了個懶腰,摸出支煙,沖一旁的白俄空姐打個響指。
身材高挑的白俄女人臉上立刻掛起諂媚笑容,迅速將煙灰缸擺在翟遠面前,裹著絲襪的豐腴大腿屈跪在地上,從撅起的肉臀口袋里抽出火機,點燃遞到翟遠面前……
飛機緩緩降落,伊斯坦布爾到了,
下一站,莫斯科。
1990年初夏的莫斯科,天色灰蒙。
涂著紅漆的列寧塑像下,幾個身穿灰藍制服的差佬懶洋洋的巡視。
遠處是被霧氣籠罩的機場跑道。
一輛輛老舊的伏爾加轎車緩緩駛來,巡邏的差佬們精神一振,站姿瞬間變得筆挺。
車門打開,頭車里幾個穿著黑色整潔西裝的中年男人走了下來。
為首的男人戴著副厚底眼鏡,顴骨略高,鼻梁挺直,典型的俄國人長相。
“德米特里校長。”
眼鏡男人望著空蕩蕩的機場跑道,詢問一旁的下屬:“阿列克謝中尉提到的香江教育家就是從這里降落?”
“是的,伊凡局長。”
德米特里看了眼腕表,又說道:“距離這架航班抵達還有二十分鐘。”
伊凡局長點一點頭,他筆挺西裝胸口掛了枚銅質鍍金勛章,上面雕琢著麥穗與風琴圖案,在晨霧中微微閃光。
“記住,文化部和其他部門不同。”
時任莫斯科文化部局長(副部長)的伊凡康斯坦丁諾維奇亞歷山大羅夫扶了下鼻梁的上的眼鏡,
他用冷硬腔調提醒周圍同僚:“我們不僅是行政官員,更肩負著傳播文化與教育理念的使命,香江的教育家雖來自資本與商業交織的城市,但教育無國界,這次交流為了要讓他們去領悟、學習蘇聯的偉大精神,我們必須要表現出充分的熱情和尊重。”
身旁的下屬們神色肅穆,齊聲回應:“明白,伊凡局長。”
伊凡輕輕嗯了聲,沖德米特里擺擺手。
時任莫斯科國立大學的德米特里米哈伊洛維奇卡拉瓦耶夫校長了然點頭,
快步走向身后幾輛車門緊閉的伏爾加轎車。
輕敲車窗,
車門打開,一排排身材高挑、穿著蘇聯式圍裙校服的女大學生們紛紛落車,個個手持小旗,整齊列隊。
“同學們,作為莫斯科國立大學的代表,你們今天的任務十分重要!”
德米特里目光掃過整齊列隊的女大學生們,語氣沉穩而帶威嚴:“紀律、熱情、尊重,這是學校的一貫的要求。今天你們將要迎接來自香江的知名教育家,翟遠先生。我希望大家遵守校紀,讓遠道而來的朋友感受到蘇聯教育的莊重與力量,這不僅是迎接,更是傳遞知識與精神的使命!”
連排的女學生們微微挺胸:“明白,德米特里校長!”
這時候,
兩輛軍車引擎轟鳴,朝著人群方向駛來。
“伊凡局長!”
一個穿著軍裝的禿頂男人走下車,笑容可掬沖伊凡打聲招呼:“我沒有想到您會來的這么早。”
“阿列克謝中尉。”
伊凡目光移去,望向這個向他引薦香江富商的軍人,臉上露出絲笑容:“看來弗拉基米爾中將已經準許你進入莫斯科工作了?”
“是的,局長同志。”
阿列克謝顯示走上前,對這位身居高位的局長,展露出該有的恭敬態度。
旋即撣了撣軍裝,亮出一枚嶄新的勛章。
阿列克謝面帶笑容繼續說道:“不過我已經不再是符拉迪沃斯托克邊防營的中尉,弗拉基米爾中將剛剛下發委任狀,我現在是隸屬于莫斯科第四坦克師的阿列克謝科茲洛夫上尉。”
伊凡聞言眼中閃過絲訝然,盯著阿列克謝看了幾秒,接著眼底露出笑意:“好的,阿列克謝上尉。我現在愈發好奇你口中那位來自香江的客人了。”
天際,一架飛機的輪廓逐漸清晰,越來越近,緩緩降落在機場跑道……
飛機在跑道滑行停靠。
艙門打開,
冷風夾雜著一股金屬味撲進機艙。
舷梯降下,
翟遠身穿深色西裝,腳步沉穩走出機艙。
當他的目光掃過下方廣場兩排隊列整齊的女大學生時,神態從容的表情一僵。
黑色緊身衣、白色無袖圍裙,是此時蘇聯女大學生們的統一校服。
打眼望去,下面似乎站了兩排身材高挑的女仆,正靜候迎接貴賓的到來。
隨著翟遠一步步走下舷梯,
葉雨卿緊隨其后,衛星在內的少林四祖跟隨,最后是利枝、沈威、陳家樂帶領的一支十二人組成的經貿小隊。
翟遠一行二十一人走出機艙,又稀稀拉拉下來幾個路人乘客,整架飛機便空空蕩蕩。
實際上,由于往來莫斯科的乘客過于稀少,若非翟遠他們搭乘這趟航班,幾個路人乘客起碼還要多等一天,等湊足一班乘客,航空公司才肯起飛。
從航班的冷清程度,亦看得出此時蘇聯經濟凋敝,對外吸引力幾乎為零。
“翟校長,歡迎來到莫斯科!”
阿列克謝第一眼看到翟遠,眼眸一亮,操著一口古怪的廣府話,大笑著迎了上去。
作為最初在自然選擇號賭船上,將自己的盧布洗兌成美金的蘇聯軍官,阿列克謝對葉志明和陳家樂更為了解。
而后隨著葉志明被捕,阿列克謝方才真正與翟遠搭上線,連同另外幾位經常出入賭船的軍官,一同成為今次翟遠來蘇聯的領路人,又或者叫掮客。
“老謝,我們又見面了。”
“你現在應該稱呼我叫上尉,翟先生。”
阿列克謝快步上前,跟翟遠擁抱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說道:“先帶你認識文化部的這位伊凡局長,明天再向你引薦我現在的頂頭上司,弗拉基米爾中將,在莫斯科只有他能幫你搞定那些真正大蛀蟲。”
阿列克謝作為符拉迪沃斯托克邊防營的中尉,屬于被安全部門放養的灰色身份,經常經由一條香江到南海的航線,夾帶軍需品去換取外匯軍費。
這家伙在香江混得久了,圓滑的早就背叛了階級。
兩人一觸即分,
緊接著,兩排女大學生舉起手中小旗,簌簌抖動。
“歡迎來自香江的朋友!”
為首的幾名女學生快步上前,懷里捧著簇簇紅色康乃馨,態度熱情遞到翟遠懷里。
阿列克謝沖他眨眨眼,低聲說:“都是莫斯科國立大學的女學生,你有喜歡的等會告訴我……”
翟遠笑了下,沒說話。
略一打量,來接機的女學生們都稱得上容貌姣好,
除了白俄與東歐,還摻雜著不少內地同胞面容,按照眼下局勢,多半是公派留學的學子們。
翟遠面帶微笑接過一簇簇康乃馨,忽然想到‘雪姨’似乎也在這個所謂的國立大學留過學,畢竟上一世懵懂之際也有過不打不相識的交情,不知有冇機會偶遇一下……
“翟校長,歡迎!”
伊凡冷硬的聲音打斷了翟遠亂七八糟的思緒。
在阿列克謝的介紹下,翟遠與這位文化部二把手握了握手。
末了,阿列克謝對伊凡說道:“局長同志,翟校長雖然是香江人,但香江也很快會成為社會主義的一部分,他向來精通中國語言,你可以用普通話與他交流。”
伊凡聞言一愣,旋即笑容更盛。
“莫斯科為能迎來來自香江的教育家而自豪。”
伊凡的普通話說的出乎預料的不錯,語氣沉穩有力道:“無論內地還是香江,我們都期待與各地人民共建起一座教育的橋梁。”
這位說起話來,就比阿列克謝靠譜許多,莊重的仿佛在主持一場重大外交禮儀。
“當然,香江也有很多地方需要向蘇聯學習。”
翟遠頷首微笑,對伊凡說道:“據我所知,莫斯科文化部除了教育部門,同樣分管電影、新聞、廣播、圖書貿易和勞動儲備等所有企業。這么巧我在香江也作出了一些微小的成績,尤其在文化娛樂層面。”
“香江是資本主義的地方,我一向不喜歡,但中國人講話叫身在曹營心在漢。聽說南韓去年通過一項音響器材,與蘇聯達成了1000萬美元的貿易往來,我希望這次與文化部進行教育交流的同時,也能順便開展合作貿易。”
“春秋演藝學院的教材,如今采用我公司的VCD和光盤進行授課,內地也引進了一部分,反饋都算不錯。為了表示我這次來開展文化交流的重視,我打算單方面向文化部捐贈一批教學設備,用作支持教育發展,大概價值1200萬美元,不知伊凡局長意下如何?”
這一通話講完,不單止伊凡,就連素來清楚翟遠出手闊綽的阿列克謝,都被震的雙眼瞪圓。
什么意思?剛一見面直接用錢開道,直接挑了南韓一個國家一整年的單項貿易總額?
伊凡一直輕撫銅質勛章的手指猛地停住,呼吸一滯,厚底眼鏡后的眼眸閃過難掩的火熱。
翟遠微微一笑,又道:“不過我畢竟初來莫斯科,人生地不熟,希望借著這次教育交流的機會,請您的新聞部門向外界宣傳一下,讓大家知道我正在與莫斯科進行友好而正式的合作,這樣我就不必擔心一些不明來歷的風言風語,也就更能挺直腰板與伊凡局長共同進步了。”
“翟校長放心……”
伊凡眼神動了動,語氣比方才柔和了許多,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殷勤:“我一定會勒令新聞部門重視報道這件事,雖然只是初次見面,但我絕對可以相信,您一定會成為我們社會主義最親密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