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在很短的時間內結束。
別說是半個時辰了,可能也就一刻鐘的時間,甚至王守仁都覺得,韃靼人怎么可能那么一些不堪一擊?
“咱是不是得展現一下旗號?”
朱暉道,“看咱羊皮羊襖的,對面不會以為咱也是韃靼部族的某一路人馬吧?”
王守仁此時根本就沒心思去琢磨這些事情,仍舊陷在之前戰事快速推進勝負轉瞬就分的震撼中,難以自拔。
此時朱暉身后有部將上前,輕聲問道:“小公爺,那邊友軍好像要開拔,或者說轉移……咱們要不要追上去?”
朱暉詫異地道:“怎么剛打完就走?他們不追擊韃子?那出塞來作甚?見到大明的軍隊,居然也不過來接應?”
部將無奈地道:“就憑人家的本事,需要來跟咱打招呼么?”
這下朱暉無話可說了。
莫說他和王守仁被這場戰事電得外焦里嫩,就連他們身后的明軍將士,也覺得,這他娘的還讓不讓人過了?
我們明明已經是精銳之師,長驅直入,深入草原數千里,殺個幾進幾出,結果論實力還不如對面一根毛?
朝廷不公平!
為什么有好火器不供給我們?
朱暉道:“既然來了,就不能輕易走……不管怎么說,這場戰事我們都是參與者,而不單純作為旁觀者存在……至少我們牽制了韃靼人部分注意力,讓他們發起沖鋒時始終有所顧慮,軍功理應有我們一份……”
部將道:“看樣子,人家不肯給咱吃席的機會。”
“吃不到大肉,吃點兒殘羹剩飯總行吧?要不咱幫他們打掃下戰場?光是倒斃的戰馬都有上千,做成肉干能有多少?
“哦對了,對面不會只有這幾百人吧?應該還有其他人馬……這……可真是聳人聽聞,以后回到京城,跟人吹牛逼,怕都沒人信。”
朱暉說話有些語無倫次,顯然還沒從之前的震撼中脫離出來。
大明軍隊很厲害,但可惜的是牛逼的不是自己這路人馬,自己一干人充其量就是在旁邊加油助威,充當氛圍組的。
那感覺能好得了?
王守仁道:“鳴炮!”
“啥?”
朱暉微微一怔,問道,“這樣……會不會讓對面覺得,咱是在挑釁他們?這種事,還是謹慎些為好。”
王守仁無奈地道:“至少得搞清楚,他們是什么來頭,更要問明白目前草原上的局勢,看看如何才能參與其中。”
“對對對。”
朱暉忙不迭地道,“要讓他們知道,咱也是有火器的,之前一直跟著王威寧打仗,且還是從延綏過來的精銳之師。西邊戰場上的主要功勞,可都是咱這路人馬取得的……哼,瞧不起誰呢?”
王守仁聞言不由看了朱暉一眼,好似在問:你這算是自我安慰嗎?
“轟!”
隨著王守仁所在的中軍鳴炮。
讓對面正在收拾行囊的明軍隊伍敏銳地意識到,窺伺在旁的友軍似乎不想充當看客,也想參戰。
只是他們并沒有做好接待袍澤的準備。
我們在這邊打我們的,打得很是過癮,三四百人打五六千,還輕松取勝,打算換個地方另起爐灶,你們這邊湊什么熱鬧?
再說了,就算讓你們參與進來,你們有我們的裝備和豐富的應敵經驗嗎?
光是幾百人被數十倍于己的敵人圍困,巨大的壓力足以壓垮意志不堅之人,你們確認自己真的能行?
王守仁并沒有急著帶兵上去。
他很擔心對面的人認為他們是來搶軍功的。
在九邊將士心目中,首級之功意義重大,且關系封賞,隔壁友軍到了自己剛打完仗的戰場上,就算不是來搶人頭,也得當成搶人頭對待。
為了軍功,就連自相殘殺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等了許久,對面終于過來幾名夜不收的精銳。
“是三邊總制王軍門所部嗎?”
對面喊話的聲音很大,聽口音像是京師周邊人氏。
朱暉高聲回道:“是啊,我們乃王軍門麾下,自延綏,啊不對,是從黃河北岸一路來此,奉命牽制韃靼人……你們到底是哪路人馬?”
“我們乃張將軍部下。”
對面喊道。
朱暉道:“別遠隔著啊,過來敘話。”
對面道:“草原上相見,難以分清敵友,不能隨便上前,你們有疑問的話,就派幾個人到我們這邊來,閑敘家常……我們將軍會一直等著……”
朱暉高聲問道:“你們現在的指揮官……是……小國舅張延齡嗎?”
“不是。”
對面立即喊道。
這下讓朱暉摸不著頭腦了。
統兵的不是張延齡,又是哪位?
難道是大同巡撫許進派出的人馬?
還是說宣府那邊派來的?
怎么越想越頭痛?
“我過去會會他們。”
王守仁道。
朱暉道:“王兄弟,他們對咱警戒很深,就這……你還過去?”
“唉!真要跟我們過意不去,對方早就帶兵過殺來了,咱大明軍隊可沒有自相殘殺的傳統,規矩總歸不會因我而變吧?”
王守仁說罷長長地吐了口氣。
朱暉心說,那是因為你小子從來不在軍中混。
大明九邊將士各自為政,為了搶軍功狗腦子都打出來了,你居然還敢說沒有內斗的傳統?
要是對方真那么友善,就應該親自過來,如今表現得這么高傲,不就是等我們主動低頭,等稍后交流的時候矮上一截么?
朱暉沒有上前。
他既怕死。
又怕生事。
王守仁雖然也覺得自己這個主帥去對方隊伍中不太妥當,但為了探尋心中一直琢磨的真相,他只能硬著頭皮,帶著幾名護衛去應對方之邀。
對面騎兵在前引路,雙方始終隔著百步左右。
一直到入剛進行過慘烈交戰的戰場,嗅著空氣中濃濃的血腥氣,王守仁才定下心來。
此時那些完成戰事的大明士兵,正在簡單整頓,隨時都可能踏上新征程。
進入對面簡單的臨時營地后,王守仁識趣地從馬背上跳了下來。
對面也有個看似將領的人,主動迎了過來。
“這位是……?”
對面看起來很年輕,但怎么也有個二十歲上下。
王守仁心想,這位不會就是那什么張將軍吧?
但……聽說張延齡才十二三歲,應該不是他吧?
“在下王守仁,奉三邊總制王中丞命令,領兵牽制韃靼人馬。”王守仁拱手道。
“在下覃云。”
對面統軍將領也趕忙還禮,恭敬地道,“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見過王將軍。”
王守仁聽了一陣懵逼。
對面的指揮官居然是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覃云?
現司禮監掌印覃昌的侄子?
王守仁趕緊上前,再次施以大禮。
雙方很快就感受到對方的誠意……畢竟此番草原相遇,性質跟他鄉遇故知差不多,多少有那么點兒親切之意。
“覃鎮撫。”
王守仁好奇地問道,“你們是從何處出兵?兵馬數量多少?為何會在此?周邊可還有別的人馬?眼前草原上的局勢發展到如何了?”
聽到連珠炮般的問題,覃云連忙道:“王將軍,有些事……不太好明言……如今我軍各路人馬正在分散掃蕩韃靼外圍部族,稍后便集合往西北方向推進,一路跟韃靼人糾纏不休。我們這路,不過是幾路人馬中的一路罷了。”
聽對方既回答了問題,又好像什么都沒回答,王守仁決定不再兜圈子了。
“那你們是何人領兵?”
王守仁終于問出困擾自己很久的問題。
覃云道:“乃張家二公子。”
“張國舅?”
王守仁瞠目道,“果然是他。”
覃云略微有些驚訝,問道:“王將軍聽說過張二公子的大名?”
王守仁急忙解釋:“王中丞讓在下領兵在草原上與韃靼人周旋,就是為了牽制住韃靼人,給……張國舅引兵進草原……創造良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