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徒勞龍,聞得黃眉一番慷慨激昂、切中心坎的言語,真個是勾起了胸中積郁的愁腸!
父仇未雪,自己身困靈山,每日撞鐘度日,不知何日方是盡頭?
思及涇河龍府往昔的赫赫威儀,再看如今這困頓樊籠、徒勞無功的窘迫光景。
徒勞龍不由地心火升騰,一股子沖天斗志,沛然涌起!
要是他徒勞龍能在靈山闖出一番名堂,掙得佛陀果位,那些暗害其父之人,又豈敢如此肆意妄為?
他徒勞龍要一步一步往上爬,一步一步爬到最高,做那靈山的“高位之龍”。
他要用自己的權勢和力量,庇護幼弟,庇護家族。
“徒勞徒勞,一生撞鐘,徒勞無功……”
徒勞龍在心中咀嚼著這個伴隨他靈山歲月的名號,龍睛中閃過一絲屈辱與不甘。
想到父親涇河龍王敖淵的慘死。
徒勞龍暗暗發誓道:
“大丈夫生于天地間,豈能郁郁久居人下?”
“若得機緣,定當奮起,庇護親族,光耀龍庭!”
“我不要當這‘徒勞無功的龍’,我要做那護法大龍神,要成佛作祖。”
“父親已死,我更要繼承父志,要讓我涇河龍族之名,響徹三界!”
然則,萬丈雄心之下,一絲隱憂盤踞心間。
徒勞龍抬首,龍睛灼灼,直視黃眉那信誓旦旦的面孔,沉聲問道:
“黃眉師兄,你畫下的前程,金光萬丈,誘人至極。”
“此路若成,自不必言,我徒勞龍肝腦涂地亦無怨言!”
“然此路艱險,荊棘密布,你的對手是如來佛祖的二弟子金蟬子,背后更有觀世音菩薩為其籌謀算計!”
“若是我等敗了呢?”
“敗了?哈哈哈!”
黃眉聞言,縱聲長笑。
他雙手叉腰,一雙黃色眉毛倒豎,目光中閃爍熾熱光芒,朗聲道:
“我在那南贍部洲游歷之時,曾聽聞凡夫俗子講古論今,道那‘西楚霸王’與‘漢中王’的故事。”
“西楚霸王雖雄,力能扛鼎,卻敗于烏江,最終自刎;漢中王雖弱,不善刀兵,竟得萬里江山,坐擁天下,做了皇帝。”
“不到最后一刻,誰人能料定那沛縣亭長可戰勝西楚霸王,取了天下?”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
“這三界之事,變幻莫測,誰又能說得準?”
“眼下,靈山的那些老佛祖們一個一個論資排輩,占著蓮臺寶座不放,享盡著香火尊榮。”
“我等后起之秀,縱有沖天之志,拔山之能,非大運不能自通!”
“你我還要在這階下仰望多久?”
“我等何時才能出頭?”
“這往東土傳經之事,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機會。”
“若不趁此良機放手一搏,奮力一爭,你我兄弟,何時才有出頭之日?難道真要等到海枯石爛,鐘杵磨穿不成?!”
徒勞龍看著黃眉眼中近乎燃燒的執念與狂野的自信,心中波瀾洶涌,那“徒勞無功”四字如芒在背。
他仍執著追問,要一個最終的答案:
“師兄妙語連珠,辯才無礙,小弟深為折服。”
“可這靈山鐘樓雖困我,卻也暫時是我族的一方喘息之地。”
“我若叛離,追隨于你,便是徹底斬斷了退路。”
“然……若天意弄人,事與愿違,功敗垂成,你我……終是棋差一著,輸了。”
“那時節,又當何以自處?”
話語間,龍睛深處,憂色難掩。
“哼!”
黃眉那激昂的笑聲漸漸低沉,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
他緩緩轉身,目光再次投向那浩渺無垠的南贍部洲云海。
沉默了很久,黃眉方才緩緩開口,平靜道:
“哼,輸?”
“呵呵呵……若是我黃眉輸了……”
“那自然是金蟬子往東土傳經,他功德圓滿。”
“那南贍部洲的人,自然會為金蟬子立廟,為金蟬子著書,歌頌他的取經、傳經功德,傳頌金蟬子的事跡。”
“他們會將金蟬子取經途中的艱險,金蟬子傳經之時的慈悲,渲染得驚天動地,感人肺腑。”
“自此,金蟬子高坐蓮臺,受十方禮拜,成佛作祖,萬世傳名。”
“而我黃眉,大概會成為‘金蟬子取經故事’中的一個丑角、一個不自量力的笑柄、一個襯托金蟬子佛法無邊的可憎反派、一塊成就金蟬子無上功果的墊腳石吧。”
言及此處,黃眉自嘲一下道:
“世人會道:呵呵呵,什么‘黃眉老佛’,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司磬童子’,還妄想替代如來佛祖的二弟子金蟬子去西天取經,真是可笑!”
“自此,他金蟬子是佛,我黃眉是妖。”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不過如此。”
黃眉大王卻突然笑了。
“哈哈哈!”
黃眉大王縱聲大笑,聲震云霄。
他猛地挺直了腰桿,張開雙臂,朗聲道:
“可是,那又怎樣?”
“癡心妄想也罷,不知道天高地厚也罷。”
“我黃眉,就是要成佛作祖,萬世傳名!”
“讓后世之人皆曉,曾有一個司磬童子,敢向那如來佛祖定下的‘真佛’揮棒!”
說罷。
黃眉目光如炬,灼灼似焚,再次逼視徒勞龍,伸出手掌,一字一頓,鄭重道:
“賢弟,人間凡夫尚知: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當五鼎烹!”
“何況我等神佛?本就有著超凡之力,豈能甘于平庸,碌碌無為?”
“與其在這靈山撞千年鐘、念萬年經,默默無聞,無聲無息,不如轟轟烈烈賭上一場,拼個你死我活!”
“拼盡全力搏出個千秋功業,讓萬世傳頌我名!”
“我黃眉就是要爭上一爭,與那金蟬子一決高下,賭一個輸贏勝負。”
“若我黃眉不能留名于經史,讓后世之人代代傳頌,便教我遺臭萬年,遭萬人唾罵,亦無怨無悔!”
黃眉復又笑道:
“他金蟬子若是贏了,他是佛,我是妖,天經地義。”
“可我黃眉若是贏了,我就是佛,他金蟬子就是妖,又有何不可?”
“徒勞龍!”
黃眉聲如洪鐘,手掌懸在半空:
“你愿意隨我一起,賭上這一把嗎?”
徒勞龍聽聞此言,心中五味雜陳,翻涌如潮。
何為“徒勞”?
終日勞作,卻徒勞無功,到頭一場空,難道這就是他“徒勞龍”注定的命運嗎?
他信命,但卻絕不認命,生死有命,可富貴卻應由己爭!
徒勞龍想到父仇如巨石壓心,難以得雪;想到己身困頓于靈山這一隅之地,日日重復撞那解厄鐘,自身厄難卻無人能解,端的憋屈至極。
今聽黃眉一番鼓動,言及東土傳經、成佛作祖、光耀龍族之宏圖偉業,更有調離如來轄制、投入彌勒座下之誘人許諾,當真如撥云見日,豁然開朗。
徒勞龍初時,眼中尚存一絲躊躇。
然不過片刻,那最后一絲猶豫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決絕與燃燒的野望。
他心中暗忖:
“與其在此鐘樓之上,空耗龍壽,坐視父仇不報、幼弟陷危,倒不如拼死一搏,求個光明前程!縱是萬劫不復,也好過這永無休止的徒勞!”
徒勞龍猛地踏前一步,龍爪伸出,重重拍在黃眉伸出的手掌上!
“啪!”
一聲清脆的擊掌聲,在空曠莊嚴的鐘樓內回蕩,竟壓過了遠處隱隱的梵唄之聲。
徒勞龍昂首挺胸,大聲喝道:
“黃眉,我隨你干了!”
“自此以后,休再提‘徒勞無功’四字,污我耳目!”
“我這條性命,便交付于師兄之手,賭這一場潑天之富貴,搏一個未來!”
“為父雪恨,護佑幼弟,成佛作祖,皆在此一舉,誓不回頭!”
黃眉見狀,大喜過望,朗聲道:
“好!徒勞龍,我既已許你承諾,必當全力兌現,不負所托。”
“若成,則你我共登那蓮臺寶座,受萬世香火供奉,享無上尊榮。”
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與決然,言道:
“若敗,我們便同墜那阿鼻地獄,但我黃眉保證,你我兄弟亦并肩同行,黃泉路上也不寂寞!”
“眼下,你困頓于此,那西海之事,盡可包在愚兄身上,定當為你排憂解難!”
“待西海風云變幻,塵埃落定,我即刻稟明師尊,調你入我所在的彌勒天宮,讓你脫離如來的束縛。”
“屆時,便是你我兄弟二人攪弄東土風云之時!”
當下。
這一位靈山“司鐘官”和“司磬童子”,于靈山這莊嚴神圣之鐘樓之上,擊掌為盟。
誓約既立,天地可鑒。
那口金剛般若鐘靜靜懸垂,映照著兩張充滿野心的面龐。
卻說黃眉與徒勞龍在鐘樓擊掌為盟,正有一股豪情在胸中翻涌,迫不及待要大展拳腳。
他辭了徒勞龍,駕起一道昏黃遁光,直撲彌勒佛祖在靈山的居所——“彌勒天宮”而去。
這“彌勒天宮”坐落于靈山后山祥云深處,端的是:
山接著青天,宮透沖霄漢。煙霞凝瑞靄,日月吐祥光。
老柏青青與山嵐,似秋水長天一色;野卉緋緋同朝霞,如碧桃丹杏齊芳。
迭迭宮闕,飛檐斗拱暗合八部天龍;重重閣樓,雕梁畫棟隱現七寶莊嚴。
果然未來彌勒天,極樂場中第一尊!
此正是“南無彌勒笑和尚”在靈山的宮殿,彌勒天宮。
待至宮前,但見殿門虛掩,并無守殿金剛之影。
黃眉心中微動,快步踏入殿內。
殿內空曠寂寥,四下無聲,不見那笑口常開、大腹便便的彌勒佛祖端坐其中,
唯有香爐中三炷線香將盡未盡,青煙裊裊升起,更添幾分孤寂與清冷。
“師尊在否?弟子黃眉求見!”
黃眉恭敬而立,朗聲呼喚,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卻只引來陣陣回響。
無人應答。
只有他自己的聲音。
黃眉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師尊竟不在?
當下,西海風云將起,他正欲借師尊之勢,一展心中宏圖,可師尊卻偏偏不在,這讓他如被懸在半空,無處著力,一股焦躁之意涌上心頭。
他強壓下心中煩悶,目光開始在殿內四處掃視,試圖尋找一絲線索或指引。
忽地。
黃眉的目光定在了彌勒佛祖平日打坐的云床之前。
那里,一方紫檀托盤靜靜擺放,古樸而莊重,散發著淡淡的檀香。
托盤之上,端端正正擱著一物,吸引住了黃眉的全部注意力。
此物形如一對碩大無朋的貝鈸,通體暗金,隱有先天道韻流轉。
鈸身之上,陰刻著密密麻麻的梵文真言,細看之下,字字如蟻,金光內蘊,似有生命般緩緩流動。
鈸沿圓潤,卻透著無物不鍘的鋒銳之意。
一股鎮壓、禁錮、收攏萬物的沉重氣息撲面而來,令黃眉呼吸都為之一窒。
正是彌勒佛祖的隨身至寶之一的“金鐃”。
此鐃非同凡物,乃是:
“先天一點金精鑄,后天萬劫佛法磨。形如滿月分雙片,光賽流霞耀星河。”
“內蘊乾坤須彌力,外顯菩提般若波。莫道佛門皆慈悲,此寶之下骨肉涸!”
彌勒佛祖于佛門之中,法力通玄,神通莫測,更有數件奇寶,威震三界。
其一法寶,乃人種袋。
人種袋,堪稱群攻利器。
其施展之時,能在瞬息之間將諸多仙神收攝其中。
昔西行路上,黃眉大王持此袋拋擲而出,剎那間,二十八星宿、五方揭諦、小張太子等一眾仙神紛紛被納入袋中。
被收之人雖無直接殺傷之厄,卻會骨軟筋麻、渾身乏力,完全喪失反抗之力。
此一戰,人種袋盡顯“團滅級壓制”之能。
然此寶,亦有其不足之處。
其一不足,人種袋沒有任何的殺傷力,只能控制住人,卻無法取人性命。
其二不足,面對速度快的人,人種袋顯得有些乏力。
若對方速度過快,人種袋便難以將其控制。
就拿孫悟空與黃眉大王對陣來說。
第一次面對人種袋時,孫悟空不知此為何物,一時不慎吃了虧,被人種袋裝了進去。
但孫悟空對人種袋有了防備之后。
此后。
面對人種袋。
孫悟空駕筋斗,便可多次從人種袋的面前逃脫。
黃眉大王縱有人種袋,也捉不住孫悟空。
其二法寶,便是“法寶金鐃”。
從“單體殺傷力”來說,金鐃其實遠勝人種袋。
金鐃與人種袋截然不同。
金鐃并非群攻之法寶,而是有著莫大威能,專擅“極限單體禁錮”之術。
一經祭起金鐃,無論仙佛神圣、妖魔鬼怪,只要被其扣住,鐃身便自生變化,嚴絲合縫,大小隨心。
金鐃大可至千百丈,小可至芥菜子,將目標牢牢困鎖于其中。
縱有移山填海之能、七十二般變化,也休想脫身!
若被金鐃困足三晝夜,不得脫出。
內中之人便會被金鐃內蘊的至剛佛火煉化,骨肉消弭,只余一灘膿血,端的厲害非常!
然則,天道有恒,至寶有缺。
西游世界中的法寶,相生相克。
這金鐃同樣存在弊端。
其一弊端,此金鐃乃金屬法寶,畏懼“亢金之力”。
就如二十八宿中的亢金龍,曾憑借其龍角鉆破金鐃。
其二弊端,金鐃的防御較低,易碎。
猶記孫悟空被困于金鐃之時,借亢金龍之角,從角尖鉆眼里鉆出,現了原身,掣出鐵棒,照鐃鈸一棒打去。
可惜把個佛門之器,打做個千百塊散碎之金!
由此可見,孫悟空的一棒之力,從外面,便可敲碎金鐃。
自此,金鐃就壞掉了。
黃眉大王再戰孫悟空,也就沒有金饒用了,只能用人種袋。
金鐃雖威力強大,可一旦遭遇能克制它的力量或手段,便脆弱不堪。
這一特性也極大地限制了它在戰斗中的持續發揮,使其威懾力大打折扣。
“金饒!”
黃眉瞳孔驟縮,心頭狂跳。
這正是他師尊彌勒佛祖的隨身至寶之一!
昔日他隨侍師尊,感受過此寶的氣息,絕不會認錯!
此寶一出,任你是太乙金仙之流,乃至大羅金仙之尊,縱有通天徹地之神通,一旦被其鐃住,亦如甕中之鱉,插翅難逃!
狂喜之意,瞬間沖垮方才之焦躁。
他的師尊彌勒佛祖雖不在,卻留下了其隨身法寶金鐃相助!
(月末最后一天了,早更,有